这次是第三次,短短几日,却已是天地翻覆,爱恨成灰。
午膳过后,宋锦叩响了房门,见到苏诲面上便有些踌躇,先恭敬一揖,方将苏诲的行李一件件拿出来归整。
苏诲冷眼看着他动作,直到他取出个鼓鼓的包裹,才淡淡出声,“那是什么?”
“老爷说眼看着就快入秋了,日后怕也没什么机会给大人您做衣裳,便和老妇人一道赶了几件,连冬衣也做了。”
“退回去罢,”苏诲打断他,“告诉他我苏某人虽然官禄微薄,几件冬衣却还是买得起的。”
宋锦摇头,“大人若是不要,扔了便是,总之小的已经送到了。”
宋锦长于察言观色,故而往常他与刘繒帛之间总是对自己更恭敬些,如今许是见他与刘繒帛要一拍两散,连个下人都能给他脸色。
苏诲勾起嘴角,正yù敲打他几句,就见宋锦又从袍袖里取出两张短笺,双手奉上,“这是老夫人给大人下的帖子,婚期定在下月初四,还请大人赏光,至于这个是小的来前老爷糙糙写了塞过来的,小的一字未看。”
苏诲接过看也未看,便将那红纸对着火折子点了,“若无事便退下罢。”
宋锦面色不变,躬身退出去了。
苏诲低头,打开刘繒帛给的那张白色短笺,上面赫然几字,“婚期在即,不宜再见。岁月久长,诚祈安好。”
苏诲手一紧,将那短笺揉成一团,站在原地如同被下蛊似的,半天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苏诲才缓过神来,将那纸团塞进榻前八宝格,坐在窗边发怔。
苏诲看着日头一点点沉下去,看着夕照将一砖一瓦都染成赤红,再慢慢暗淡成几点寥落的星子。
茶水已然凉透,却再不会有人为他添满。
苏诲起身,自己将被褥铺好,褪去鞋袜,极刻意地在那榻的正中央躺平。
看来此事对他而言也未见多钻心刺骨,也不过两个时辰,苏诲便睡熟了。
四更天的时候,苏诲醒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发觉自己竟又滚到了榻的里侧,空出的一大半上落满月光,凉薄得像人心头尘埃。
苏诲面无表qíng地将棉被又拥紧了些,忽而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方 看进度条都知道不会be 也不会大nüè
第41章 完结倒计时2
苏诲原以为决裂之后定会昏天黑地,却不料这世上终是谁离了谁都能活。
再无处可归去,他便常现身于原先不喜的诗会筵席,甚至还有次搂着个歌jì做了首早先最是不屑的艳诗,将那风流才子之名几乎做实了。
至于为何是几乎……就算已和刘缯帛分道扬镳,就算爱恨纠缠未死先休,就算一颗心早已成泥成灰,苏诲还是无法gāngān净净地抽身而去,方和一人鸳鸯jiāo颈、海誓山盟,转头就和旁人缠绵旖旎。
“不过是个不解风qíng的乡下小子,你何至于自苦如此!”苏景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我苏家尽是láng心狗肺、薄qíng寡义的负心郎,怎么偏偏就出了你这么个旷世qíng种!”
苏诲抬眼看他,冷笑,“是啊,博陵苏氏本身也就只有这点可以拿来标榜的了。”
事过境迁,昔年曾因家族覆灭耿耿于怀,而如今混迹市井近十载,苏诲自己都时常忘了,原来世上竟也存在过如博陵苏氏般金玉其外的华族,而自己竟是覆巢下不多的一颗完卵。
“你让我打听的那孩子……”苏景明缓缓道,“今年已十四岁,做了个药铺的伙计,听闻掌柜的想把女儿嫁给他。”
苏诲有些恍惚,“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离了高门大户这樊笼,他倒是返了自然得了自在。”
“不错,”苏景明掸掸荼白衣袖,“有些人更是彻底超脱了。”
苏诲一怔,难怪苏景明今日穿的尤其素淡,难道竟是在守孝么?
“不是苏维,若是他驾鹤西去了,我可未必会给他守孝。”苏景明冷冷道,“是我姨娘。”
苏诲这才想起苏景明似乎是个宠妾所出,他惯来是极重嫡庶之分的,一时间难免尴尬,最终只讷讷宽慰了几句。
牡丹芳菲已尽,园中桂花开的正好,馨香扑鼻。苏景明面无表qíng地看着清朗秋景,眉间隐有郁色。
苏诲心中幽幽一叹,博陵苏氏,流徙岭南也好,身居高位也罢,终究无一人释怀,真真的一败涂地。多年的心结不知不觉就这么轻易解开了。
刘缯帛小心翼翼开解不得的事qíng,原来竟这么轻而易举,苏诲不由恍惚,原来离了刘缯帛,他竟也过得一样好,甚至更好。
“也罢,不说这些让人不悦的事了,”苏景明岔开话题,“前两日散朝后我遇见驸马,他知你是我门生,让我多为你留意着婚事。”
崔铭也是可怜,好端端的世家贵子当了这驸马,竟连关照自己的外甥都得偷偷摸摸,简直是个妻管严,苏诲笑笑,“我会与舅舅分说,恩师便当未曾听过罢。”
“哦,怎么分说?”苏景明挑眉看他。
苏诲亦故作邪气,“就说我只好南风,不愿娶妻。”
苏景明也不惊讶,举杯连说了三个好,“这下我博陵苏氏的嫡系算是断的gāngān净净了,你我二人当浮一大白!”
苏诲起身,极慡快地连饮三杯,许是一下子喝的太猛,连眼角都微微泛红。
“戏文里唱的好,‘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这祝词我是用不上了,放在恩师身上倒是正好。浮云散尽,花好月圆,愿普天下有qíng人的都能成就眷属……”
苏景明似笑非笑,“晏如,你醉了。”
“我未醉。”
“是是是,正如你断qíng绝爱一般,你一点没醉。”苏景明让人收拾了客房,将这不省心的侄儿门生送了进去。
博王孙写了一辈子传奇,不论笔下故事再曲折惨淡、白骨离离,现世里他却总是坚信世上的有qíng人只要未抛了了一颗真心,总是能成了眷属的。
至于这些黯然神伤,坎坷波折……
笑话,要是都一帆风顺一马平川,让写文的人怎么胡编下去?
(lol)
苏诲第二日醒转,就见苏府一清秀小厮静静地站在一旁,见他醒了,忙不迭地上前侍候他穿衣。
苏诲挥退他,自嘲一笑,“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少爷,穿衣吃饭还是会的。”
“是小的冒犯了。”那小厮赶紧赔礼,“老爷去上朝了,让大人自便。”
苏诲也不客气,在苏府用了顿早膳方悠然告辞。
去翰林院点了卯,苏诲便靠着凭几神游太虚。如今尘埃落定,他也该仔细盘算盘算日后了。先前的打算是攒了银子,与刘缯帛一道在长安买个不大不小的宅院,他们俩住一间,然后一间给刘母,一间给刘绮罗。然后待刘绮罗成亲时,再为他在左近置办个新房……
苏诲自嘲般笑笑,钱还未攒够,良人却已是旁人的了,不知是不是该叹一句世事弄人。刘缯帛为了他与母亲摊牌,尽管最终他狠不下心去做那忤逆不孝子,可这份心、这份qíng他还是得领的。
他去了刘绮罗正在念的书院,守株待兔地抓到了他。
“苏哥哥。”自从上次后,刘绮罗见他总是说不出的心虚。
苏诲对他笑笑,从袖中取出个钱袋子,塞到他手里。
“这是?”刘绮罗惊疑不定地看他。
苏诲若无其事,“你阿兄先前的俸禄都是jiāo予我保管的,如今物归原主。”
刘绮罗打开看看,发现竟有好几片金叶子,不禁赶紧往苏诲手里推,“这万不可能,阿兄不过一个县丞,哪里有那许多俸禄?”
苏诲向后一退,“我累得你阿娘大病一场,之前那些年多蒙府上照顾,这些银两既是赔罪,也是谢礼,还是我对你阿兄亲事的一点心意。”
刘绮罗嗫嚅着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道,“阿兄成亲那日,苏哥哥你会来么?”
“我与刘缯帛早已qíng义断绝,不再是qíng人,连友人都已做不成,充其量不过是同科而已,”苏诲沉声道,“我为何要去?何况你不觉得qiáng人所难么?”
不等刘绮罗致歉,苏诲便转身远去,“桥归桥,路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打听的孩子是开头出场的 苏诲的小侄子。
第42章 完结倒计时1
古人云时光飞逝若光电,苏诲却觉得这段时日何其漫长。
世事便是如此,越是刻意忘怀,越是难以忘怀,最后伤心伤肺,痛的苦的还是自己。
不过半个月功夫,苏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在刘绮罗还有些良心,时不时会带些饭菜来探望,好言好语地劝他。
开始时苏诲自然坚辞不受,可耐不住刘绮罗将市井流氓撒泼耍赖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无奈之下也只能用了。相识近十载,苏诲哪里尝不出刘母的手艺?心里只道刘母并未恨他入骨,甚至对他有几分怜悯之心,于是也不再推脱。
离刘缯帛婚期尚有三天时,刘绮罗吞吞吐吐道,“阿兄回京了。”
苏诲执箸的手顿也未顿,“你明后日便不用来了,陪你阿娘阿兄好生cao办着罢。”
刘绮罗满是同qíng地看他一眼,低声道,“我是真心将你当做兄长的。”
“我知道,”苏诲笑笑,“你做个客商云游天下的志向变了么?”
刘绮罗挺起胸膛,“男儿之志,永世不移!”
尽管他与刘家再无gān系,苏诲却依旧生出些“我家有子初长成”之感,“若有难处,尽管与我提。”
刘绮罗那双酷似其兄的眼睛闪闪发亮,猛地点头。
苏诲低头微笑,掩去眼中涩意。
刘缯帛婚期前日,郑绍竟从瓜州赶了回来,说是去吏部述职,可谁又晓得其间的弯弯绕绕?郑绍对他二人的事早有猜测,故而当着苏诲的面,对刘缯帛是半字都未提及,只约了第二日在圣和居一醉解千愁。
苏诲只当他客气,不料想第二日刚从翰林院出来,就见郑绍的马车在门口候着。
“晏如兄。”郑绍从窗边探出头来,对他招手。
苏诲蹙眉登车,“鞍马劳顿你也不好生歇着。”
“想起能与诸位同科一醉方休,哪里还睡得着?”郑绍命车夫驾车往圣和居去,一边道,“咱们先喝着,过了huáng昏人怕就不多了。”
他二人的同科也便是刘缯帛的同科,今晚自然是要去讨一杯水酒的。
苏诲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直到在雅间坐定才笑了笑,“你不去么?”
郑绍有些踌躇,“去倒是要去的,只是露个面……”
“无妨,”苏诲为二人斟满,仰头喝尽,“闹dòng房时代我看看新娘子,定是个宜其室家的美人。”
郑绍笑得意味深长,“听闻刘兄这妻子是他母亲的族亲,相识于寒微之时,刘兄对她可是宝贝,连嫁衣都是刘兄一针一线fè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