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_竹下寺中一老翁【完结+番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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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翻开刘绮罗手中的抄本,随意指了几处,“你阿兄本身学的是颜体,可这里硬生生变了欧体,除去欧体小楷可以让你看的更清楚些,你猜是为何?”
他口气轻蔑冷硬,刘绮罗被他一吓,眼里都带了泪,只顾着拼命摇头。
“为了省些纸张!”苏诲兀然起身,伸手拽他的袖子,刘绮罗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小脸煞白,苏诲回头看他,莫名其妙道,“怎么畏畏缩缩的,你随我来,走路轻些,不要发出动静。”
说完,苏诲便带着刘绮罗轻手轻脚地步近堂屋,只见一片昏暗中,刘母正纺着布,刘缯帛则靠着窗穿针引线,刚毅的面上一片端肃,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科举文章。二人均是缄默无言,恐是怕扰了刘绮罗温书,刘母甚至不敢大声摇机杼。
刘绮罗默默无语地看着,苏诲按住他的肩,在他耳边细声道,“他们辛辛苦苦地劳作,就是为了阖府上下有朝一日能过上好日子,前不久,你阿兄还向我打听国子学的事qíng……你可知道,你阿兄甚至想过,假使他chūn闱无法一举高中,他便gān脆先在哪个衙门做个小吏,供你拜个名师大儒……”
刘绮罗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看过来,很是可怜,苏诲却不为之所动,定定道,“你如此惫懒顽劣,你对得起你母亲与兄长,对得起你尚未得见的亡父么!”
刘绮罗一噎,又是要哭,苏诲虎着脸,“休得吵闹,随我温书去。”
一个时辰后,刘缯帛讶异地发现,向来不服管教的小弟竟老老实实地贴着墙站着背书,竟然还很是流利——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jiāo于左;所恶于左,毋以jiāo于右……”
苏诲面无表qíng地坐在一边,手上端着杯茶,时不时瞥上一眼,点拨几句。
“阿弟,想吃……”刘缯帛方一开口,刘绮罗便欢脱道,“我想吃鱼!”
苏诲一眼扫过去,刘绮罗便蔫蔫地改口,“阿兄若是太累,吃粥也是很好。”
刘缯帛失笑,“想吃鱼还不简单,那阿兄去河边看看。”
刘绮罗正yù叫好,就见苏诲在一边皮笑ròu不笑。
“苏兄?”见刘绮罗眼巴巴地看着,刘缯帛不禁有些为难。
苏诲淡淡道,“刘兄忙的很,怕是没那么多闲工夫。不如这样,什么时候这二十页你都会背了,咱们就什么时候便吃鱼。你何时能把这一本背上,咱们便杀一只jī,你看如何?”
刘缯帛心内正觉得严苛,就见刘绮罗怯生生地瞄了一眼苏诲,忍痛道,“好。”
苏诲对刘缯帛笑笑,那笑里带着莫名的得意。
见他难得如此兴致,仿佛将家破人亡的郁结都冲淡几分,刘缯帛顿时忘了正在受苦受难的小弟,还之一笑。
于是当日午膳晚膳,刘府上下极尽节俭之能事,刘绮罗也破天荒地背上了五页书。
夜深人静时,刘母与刘绮罗都已睡了,刘缯帛还未回房。
苏诲一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阖上眼便是从前苏氏的景象,心里阵阵发闷。
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后,苏诲gān脆披衣起身,向堂屋而去。
堂屋里只点了根极细的红烛,刘缯帛正靠在机杼上看书。
“刘兄还不歇下么?”
刘缯帛抬眼,愣了愣,“苏兄你为何还不睡?”
苏诲撇撇嘴角,“晏如。”
“啊?”
母亲为自己起字后不过数月,苏氏便一朝倾覆,想不到第一个唤他表字的,竟是面前这个木讷呆愣的寒门子弟……
人世际遇,远比传奇话本让人啼笑皆非。
“晏如,我表字晏如。”

第10章 我最爱的酱油党登场
刘缯帛低声重复,“晏如,晏如……真是个好字。”
“我母亲取的。”苏诲走到他身旁,推开窗。
想来明日必然天朗气清,无垠天幕上星罗密布,亘古不变地用清冷微光映照这一片苍莽。
“恩。”
凄清星光下,刘缯帛方才绣好的鸳鸯被面懒洋洋地躺在一张小案上,苏诲定睛打量——想不到刘缯帛人高马大,手艺倒是jīng湛得很,只见这被面施针匀细,针脚齐整,配色富贵端雅。
苏诲不禁叹道,“竟比原先府上丫头们还qiáng上几分。”
男子汉大丈夫却会一手好针线,纵使再宽宏大度,对着个同龄少年,刘缯帛难免尴尬,“不过三教九流的手艺,难登大雅之堂,苏兄莫再取笑。”
“苏兄?”苏诲挑起眉梢。
刘缯帛又愣了愣,赶紧改口,“晏如兄。”
苏诲狡黠一笑,“把你那手巾给我看看。”
刘缯帛越发迷惘,还是从袖中将那方手巾掏了出来。
苏诲铺开那手巾,果然在帕角瞥见只圆头圆脑的豚仔,刺绣之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那豚仔竟还满面严肃,与刘缯帛很是神似。
“我属相……”刘缯帛更是尴尬。
苏诲将手巾还他,怅惘道,“我母亲自持身份,从不亲手做针线,搞得如今我连个念想都没有。若是思念亡母,除了这表字,当真是一无所有。”
刘缯帛这才注意到,苏诲还未过孝期,大概是怕冲撞刘家众人,并未着纯白斩衰,只穿了一身素色,手腕处还有串佛珠。
“为母守孝,天经地义,你不必过虑,”刘缯帛缓缓道,“至于怕犯了主人家的晦气更是无稽之谈,我家里孤儿寡母,根本不计较这个。”
苏诲对他感激笑笑,“我不昭告天下,chuīchuī打打地守孝,倒也不全然是因此。自前朝孝廉以降,每有长者过世,遍地都是孝子贤孙,动不动就哀嚎泣血,然而实则呢?我庶弟便是在我祖父孝期降世,也亏得苏子仁有些本事,竟也欺瞒了这些年。孝与不孝,并不在于是否结庐而居,不在于是否茹素持斋,而在于是否能永念慈颜,好好活下去,让死者瞑目。”
刘缯帛叹了一声,将被面复又收好,“既是如此,那你我便好生活着罢。”
苏诲侧脸埋在yīn影里,冷声道,“不错,你我确是要好好活着,那些人面shòu心的畜生都依旧活得好好的,我们断没有自bào自弃的道理。”
他眼里明明映着星辰,却又好似映着火光,如同传说中涅槃的凤凰。
刘缯帛有些怔忪,最终还是道,“早些歇息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转瞬之间,已是德泽九年。
刘母依旧没日没夜地做着她的绣活,然后送去各个府上或是在西市兜售。
刘缯帛依旧读着他的圣贤书,还得做好一家的膳食,若是刘母忙不过来,还得忙刘母做些简单的针线活。
刘绮罗一改原先的娇憨脾xing,被苏诲治得服服帖帖,除去为吃鱼吃jī苦读诗书外,还力所能及地帮长兄做些家务,如浇灌菜园、喂jī喂鸭一类。
苏诲则成了这简陋宅院中最闲适的一人,作为缴纳房钱的住客,家务自是与他无缘。每日他除去教导刘绮罗的功课,便是提笔作画,若是觉得不错,便打发刘绮罗上西市去卖,然后所得银两与他二人平分,不仅将先前问余容借的银子还清,还存了些银钱。至于刘绮罗的那份,苏诲早已铁面无私地给了刘母,让她帮刘绮罗存着,以防这些银钱最后都祭了某个小馋鬼的五脏庙。
这日还未到四更,苏诲还未起身,就听刘缯帛那处悉悉索索。
“怎么了?”苏诲含混道。
刘缯帛如今刚过十九岁,不知是否从小劳作的缘故,倒是比苏诲高了足足三寸,堪称身形昂藏,加上身姿挺拔,颇有几分伟男儿的风度。
刘缯帛一边轻手轻脚地穿衣,一边轻声道,“吴少卿府上的绣活,阿娘让我送去。”
吴少卿名吴庸,是当朝尚书令顾秉的同科,与刚过而立便能拜相的顾秉相比,可谓官运平平,可此人在朝中口碑却是极佳。 其一,此人耳聪目明,消息极为灵通,可却极有分寸,口风极严;其二,此人连同夫人均是弥勒脸面,逢人便笑,更喜广结善缘;其三,虽也是一甲出身,在皇上登基之前也曾在东宫效力,更有顾秉这层关系,可此人于官禄并无执着,也不钻营,每日只忙着呼朋唤友,或带着妻子儿女在京中饮宴赏花,过得悠哉自得。
先前苏诲托了余容的关系,慢慢地将刘母的绣样介绍给那些商人妇、农妇们,然后是那些官家的丫鬟,最后再由这些丫鬟们口口相传,到了最后也有类似于吴夫人这般的夫人小姐光顾了。
刘母的绣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与旁人比起来,不过是更用了几分心思,收钱更为公道罢了。
而吴夫人却更喜爱刘缯帛的绣活,据闻是因其样式古朴、花色素雅,后来她无意知晓这些绣品竟是刘缯帛这么个八尺男儿所绣,很是啧啧称奇了一阵,后来也常有意无意透出点消息。
“那你便去罢。”苏诲翻了个身,脸埋在被褥中,继续睡得人事不省。
刘缯帛看着他笑笑,为他把被子掖好,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天光未明,道上鲜有人迹,担心吴夫人久等,刘缯帛便一路小跑着向城北而去。
到了吴府,方过了四更,他便在门房外静静等着。
等了小半刻,吴夫人竟是与吴少卿一同出来了。
刘缯帛一愣,赶紧行礼,“糙民见过吴大人。”
“既也是举子,便称学生罢,不需糙民来糙民去的,”吴庸亲切道,“听夫人与小女提起过你们母子,当真不易。”
吴夫人笑道,“唉,我啊,四德之中就是女红不行,谁料女儿竟又传了我的代,这才要麻烦他们。幸好今年并无科举,明年若是迁都,科举怕就要改在立秋后了。”
吴庸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未必,圣上极重文治,就算迁都,科举也未必延后,我反而听闻日后取士,怕是要设东西二京两场了。”
吴庸说罢点了点头,便登上马车上朝去了。
刘缯帛不无感激地看了眼吴夫人,又听吴夫人道,“家中生计再难,也比不过日后的前途。”
刘缯帛低首恭敬道,“家中景况已有好转,学生已决定闭门读书。”
吴夫人欣慰道,“甚好。”
刘缯帛一揖到地,“夫人的恩德,缯帛没齿难忘。”
“那便勉力自qiáng,日后当个好官罢。”吴夫人对他微微点头,便在侍女簇拥下离去了。

第11章 狗头军师……
“你说明年迁都?”苏诲逆峰收笔,不甚满意地看了眼手上之画。
刘绮罗屁颠颠地将这画收好,讨好道,“苏大哥,这幅画便叫天香牡丹图罢,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苏诲敷衍地摆摆手,待刘绮罗跑远后,在刘缯帛对面榻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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