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道,“也就是你调皮捣蛋,睡觉就睡觉,非得说昏迷。”
于是又说了几句琐事,大太太先起身道,“娘,我带着姑娘们下去绣花了。”
不由分说,便站起身来将三个女儿家带出了屋子。善桐心中大急,又不好当着众人向含沁使眼色,只好闷闷地随着大伯母出去了,又关在大房的院子里,绣了一上午的花。
好在吃午饭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和含沁抛眼色的时候了:老太太和善桐是单独吃饭的,老太太又要安静,也怕费事儿,便不让媳妇们过来伺候。眼下含沁来了,自然也是跟着老太太吃小厨房。不过食不言寝不语,到底也没能说几句话,老少三口人便安顿下来,对坐着安静吃饭。善桐吃了几口,见老太太安稳垂目,挑拣着眼前的鱼ròu,便冲含沁使了几个眼色,桃花眼都要眨得抽筋了。含沁笑嘻嘻的,只当作没看到,善桐又不好怎样,只好闷闷地忍了下来。
这一顿饭她吃得就特别仔细,偏巧老太太今儿茹素胃口不好,用了半碗饭,就道声慢用,进佛堂去数珠子了。她背影才进了后房,善桐这边就给含沁打眼色,含沁却似乎还是没有看到,慢条斯理地埋首用饭,要不是偶然一抬头,迷糊眼一闪一闪地,显然是闪着戏谑的光彩,善桐恐怕都会把他的假正经当了真。
眼看着张姑姑就要进来收拾碗筷了,善桐气得一筷子头就敲在含沁手背上,含沁吃痛一缩手,也翻转筷子要来敲她,两人闹了两三个回合,善桐翻了个白眼,她有意地放下筷子,眼望着天棚,作出生气的语气低声道,“死沁哥,不理你了!我才不告诉你祖母要给你说亲的事呢!”
含沁顿时住了筷子,抬起一边眉毛来,善桐便得意起来,手托着腮也不肯说话,大有“你求我我才说”的样子。不过眼看着张姑姑从厨房里出来,她又着急起来,收拾着碗筷就站起身来,笑道,“表哥,我也吃饱了,吃完还得去寻善喜说话呢,你慢慢吃!”
一边说,一边回身就溜出了堂屋。回自己屋里倒是先小睡了片刻,等院子里人都散尽了,才背着双手,随意地逛出了院子。偶然遇见了几个人,都道,“回娘那里有事。”
等出了院子,她就闲庭信步似的往祠堂方向踱了过去,因天气暑热,家家户户都关门午休,大路上是一个人没有,善桐居然未曾被谁撞见,就一路溜达着逛到了山边。果然远远地就看到含沁伏在桌上,似乎在写写画画着什么,她便招呼了他一声,自个儿踱进亭子里,好奇地道,“表哥也在这儿?好巧,你都在画些什么呀。”
“还不就是瞎划拉。”含沁也煞有介事地张开手来,由得善桐去看,桌上果然一片光滑。善桐噗嗤一笑,也再装不下去,她便坐在含沁对过,“等很久了?”
“还成,也没多久。”含沁支着下颚,一只手在身上拍来拍去,不知怎么就拍出了一根漂亮的huáng玉毛笔,拍到善桐跟前,道,“人家送我的,我一个粗人,字都不认得半个,更别提写字了。留着也是糟蹋,你拿着使吧。”
含沁这些年凡是过来,凡是和善桐在亭子里见面,都有小玩意儿给她。善桐早都惯了,待要不收,毕竟是小玩意儿,也不值得几个钱,拂了含沁的心意,反而更觉得生分。便拿过笔来看了看,笑道,“好呀,那我可就收着了。你又是上哪淘换出的好东西?是谁给你的呀?”
含沁便卷起袖子,兴致勃勃地道,“可不是有人又上门求我办事了,嗐,反正还是牵线搭桥疏通门路的事qíng,我看他也占着理儿……”
便略略将两户人家打分产官司,占理些的那个将门路托到了自己跟前的事,备细给善桐jiāo待了清楚。善桐听得也入了神,便一时忘记了要和含沁说的正事,反道,“你从战场回来才多久,就gān这样的事,那些人也算是灵活了,居然还抓得住你。”
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善桐将大太太回来后自己陡然间受到的拘束向含沁一通诉苦,只觉得有无限的话想和含沁诉说,半日才勉qiáng想起来道,“对啦,我爹说……”
她一时犹豫,不知道该怎样说明自己一家选择的政治立场,但含沁是何等人也?看善桐眼眉,便道,“是二表舅品味到了这个陕西巡抚各种的深意了吧……不过,你终究年纪还小,前头还有个姐姐呢,等你姐姐说出去了,怕是这件事也就迎刃而解,为难不了多久的——我叔父现在已经拿定主意,全族人都要上了东宫那艘船了,既然如此,这个陕西巡抚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只怕还是要换人的,就是不换人,走得近些也不犯忌讳了。正好,二哥现在刚受了些小伤,也不适合提起亲事——你们总算还是有缘的,两边一错,又恰好都拖过了这段时间,便好说亲事了。”
说句实在话,虽然当时桂二哥说起来,这条提亲之路还算走得是有板有眼的。但在那之后,眼看着就是几年没见桂含chūn人影,他又迟迟不能上门提亲,虽然说有战事的拖累,但眼下战事都结束几个月了,善桐心底不免也是惴惴不安,盼着含沁过来,也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准信:不论含chūn说服母亲没有,总不能老这样无止尽地拖下去吧?现在是还有个善桃挡在前面,要没了善桃呢?有时候亲事定下来也就是几天的事,她一个女儿家,哪有说话的余地?这件事也不是她不想去争,而是除非桂家有提亲的意思,她根本连争都没法去争,否则一句话就能把她问倒:“要是人家对你有意思,怎么不上门提亲?”
再说,和政坛上的事比,女儿家的心思算得了什么,现在桂家要来提亲了,反而不是好事。老太太这边一回绝,两人就算是完了。因此桂含沁这样一说,她虽然稍稍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却还是被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依旧没个着落。
善桐就出了片刻的神,才猛然抬头问,“对了,桂二哥受了什么伤?不要紧吧他?”
含沁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要紧不要紧,还得你来看的。他才卸下盔甲没有多久,刚到家里,你们的事还没来得及和我婶婶说呢。现在都没提这事,就是治伤……等伤好了,你若不在西安,他会到村子里来给你看一眼的。”
本来听说是小伤,善桐也不在意,桂含chūn刀头舐血的人,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负伤。但听了含沁这番话,她是越听越上心,到末了不禁就瞪大了双眼,声音也带了颤,“他、他这是怎么啦——”
含沁扫了善桐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竟似乎是不qíng不愿地,他轻声道,“战场上仓促间没能寻到良医,错过了最好的几天,如今看来,是难免要破相了……”
善桐心头顿时一个咯噔,她忙就道,“不要紧,他不必担心,我、我不在乎!”
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接得太快,恐怕听起来不大诚恳,就又补了一句,“再说,二哥本来也生得不大英俊,我又不是看上他的脸——”
话说到一半,更觉得不合适了,忙又吞了回去,尴尬地和含沁对视着,试图以自己的表qíng来说服含沁,自己是真的不介意桂含chūn的容貌。
桂含沁看她一眼,又往后一靠,抬手搓了搓脸,不知为何,他的笑容里竟大有疲惫之意,他轻声说。“嗯,我知道三妮的人品,你是不会在意的,反而只会更怜惜他!”
善桐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望着灼热阳光中这清瘦高挑的少年,她忽然发觉,桂含沁虽然似乎永远慵懒散漫,但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几乎是沾染了一身风尘般,从jīng神上透出了一股难言的倦意。
她心头一跳,首次想到:祖母的确是体贴含沁的,他真的太需要一个娘子,帮他分担周身这千般事务了。太多时候,桂含沁几乎是无所不能,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竟使善桐多少已经遗忘了,他也不过是个身世畸零孤苦的少年而已。
但……
127、冷战
含沁的婚事,终究还是没能激起太大的波澜。老太太私底下打发四老爷探了探含沁的口风,被他一句,“现在连大哥都没成亲,我这边就闹起了婚事,只怕族里要有说话的。”轻轻巧巧就推脱了开去,老人家也只好和儿媳妇感慨,“不是我偏心含沁,这孩子虽然孤苦了些,但却着实会经营。可惜看来善婷是没福了。”
又吩咐儿媳妇们,“有什么合适的女儿家,只管留心,一来现在善檀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一旦中举就可以定亲事了,等中了进士再办婚礼。二来还有他弟弟们同含沁,什么样的家境,我们这儿都能捡出个相配的来,往后几年要没有意外,家里是肯定要办好几场亲事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自然是最上心的,就是三太太和四太太也都有自己的盘算,还是大太太最直接。“这一回在京里,我娘家族兄弟……”
老太太也听得认真,善桐、善樱等人本来要进来请安的,在窗子外头一听,又悄无声息退回了外屋,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都没有开口,善桐有心想问大太太是否为善桃在京里有相看过,却又做贼心虚不敢开口,便看了看善樱,打趣她,“等哥哥们的婚事都说完了,就把你也嫁出去!”
善樱真个着急起来,“前头还有两个姐姐呢!您还好意思打趣我,只怕是三姐你先出门子吧!”
一边说,两姐妹一边就看向善桃,善桃再严肃,此时也不禁微微面红,她qiáng自镇定,“这都是长辈们的事儿,咱们是用不着过问,也不能过问的,好啦,有空闲,还不如跟我到厢房去大家多刺几针吧。”
一席话说得两姐妹都垂了头,等善桃起了身,善樱才递过来一个怏怏的眼神,好似再说:“和二姐姐说笑,真没意思!”
含沁这次过来,就是在战后过来看看老太太,顺便把西安城里几家商号的信给亲自带到老人家手上的,又住了两天,也就告辞回去,老太太知道他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忙人。不是官署里有事,就是自己生意有事,家里又无人帮着照管的,也就并不多留。倒是二老爷很过意不去,“这几年来,多亏了含沁来回传信跑腿儿,以后等儿子在西安安顿下来,就用不着老麻烦他了。”
“这也不能长久。”大太太却持相反意见,“前几年战乱时候,家里难免减员。现在外头形势一天好过一天,连村墙都撤了,我看还是和旧例一样,专指一个gān练的伙计,平时无事时就在店里、家里帮忙,有事时候,专职来回送信。工钱多开一点,倒是好过在二弟身边挑人出来,免得一调动开去,反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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