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奶奶眼神一闪,含笑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了。善桐也望着她笑了笑,又指着庭院里一株白桃花道,“这是哪里的品种,寻常在西北倒没看见呢。”
一时四少奶奶别过头去倒没有看到,善桐却看得真真的——吴太太本来正听戏呢,也不知怎么,就忽然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善桐笑了笑,这才又合上了眼,细细地随着节拍敲打起了扶手。
善桐怔了一怔,再左右一看,忽然间,似乎连那两对相谈甚欢的贵妇人,在她眼里的形象都已经有了转变:这已经不像是西北了,话家常就只是话家常,这群京城贵妇的一颦一笑,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剑,言笑殷殷间,说不定彼此已经是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几招。
226、揭盅
阁老太太的确是花了心思下去的,这chūn合班唱的戏——虽说善桐心不在焉,但也觉出了好来。她听惯了苍凉激越的秦腔,这软绵绵的昆曲听着倒很有新鲜感,和四少奶奶又说了几句话,便学吴太太,拉着四少奶奶只是说戏,四少奶奶也是jīng通的,便顺着她的话和她说些京中有名的戏班子。
“说到昆曲,那肯定是chūn合班再没说的了,越剧是凤凰仪,可我们本土戏,总归还是麒麟班唱得最好。”四少奶奶笑着说,“多少官太太都是崔子秀的戏迷,一般人家的小姐,有的做梦,梦里还喊着崔子秀的名字呢。一般这戏班子,总是旦角最出彩,可麒麟班是倒过个了,哪个旦角能和崔子秀配上一出戏,那可就是他们家的当家花旦了。”
善桐还没说什么,秦太太已道,“就因为这样,我们家是从不让麒麟班进门的,就是一道出去,我也不许闺女看男班戏。非礼勿视,现在京中懂得这个规矩的人家是越来越少了,奈何风气如此,也只得这样吧。”
虽说秦老爷年前刚高升了吏部尚书,是几乎可以和阁老分庭抗礼,地位超然的天官。但秦太太打扮得还是很朴素,半点都没赶京里的cháo流,和善桃外祖母、舅母不一样,这份朴素是真朴素:就是善桐都可以看出来,她身上这条裙子,在西北都已经是五六年流行的花色,在京城就更别提了。可饶是如此,在场众人对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一丝不敬。她这一开口呢,善桐心底明白了:这是自己大伯母一般的人物,虽也不少心机,可什么事都是板板正正的,叫别人挑不出礼来。这样的人朋友虽然不多,但却也一向很受到大家的尊敬。
“您们家的家教,那是不用说的严谨了。”郑太太也笑道,“我们家就没这些个讲究,几个老闺女看看戏倒都起身走了,她们xing子一个赛一个地古怪,谁也不喜欢看戏。倒是几个姨娘攒头攒脑的,老借口服侍我进来偷听。一得闲,就怂恿着我叫戏班子进来唱戏。”
吴太太也道,“我们家那位小娇娇又何尝不是这样?从前她祖父在的时候,家里也有戏班子的,后来老人家过世,我们也就把班子给散了,几个小丫头留在家里使唤。她倒好,嫌外头人唱得不好,也不让那小丫头做事,就闲着养在院子里,得了闲听她唱几嗓子,说是什么‘比外头唱得更有雅趣’,我也懒得管她。”
众人笑着说了些戏班子的事,无非又是哪个戏班子投合了哪位达官贵人的喜好,经常进府唱戏,又是谁家上了新的全本大戏云云。倒是全没说起哪个老爷又收用了谁家戏子这样的事。阁老太太和桂太太一直没掺和进来,两个人只低低地说些私房话,一时戏台上又换了曲,郑太太、吴太太、秦太太也说上了兴头,都听得入神了,孙夫人便笑着冲四少奶奶和善桐低声道,“这个月十七日是金花夫人诞辰,我因在白云观许了愿,极是灵验的,这些年年年都去还愿酬神,你们如是无事,便大可同去。只要心诚,一年半载内,必定是灵验的。”
金花夫人就是送子娘娘了,善桐和四少奶奶膝下都没子息,自然是正中心事,四少奶奶看了阁老太太一眼,还有些顾虑,孙夫人已道,“娘那里,我去帮你说。”
又和善桐道,“你问准了婶婶,要是能去,便派人给我送个信,十七日一早我来接你。”
在孙夫人跟前,善桐和四少奶奶都像是小了几岁,只能乖乖地听她的安排吩咐。一时众人听戏完了,便各自散去回家,善桐便问桂太太,“堂伯母都和您说什么了?您们谈得那么投机的。”
桂太太摆了摆手,难得地露出了一点不自在,“就是解释解释从前的事,其实亲事不成,我也没怎么怪她。家里女儿不多,就剩那么一个了,外孙年纪又还小,孩子去的还蹊跷……”
这最后一句说得真是耐人寻味,善桐配合地露出惊容来,桂太太看她神色,倒有点失望,嘟囔道,“我还当你能多知道点呢,原来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堂伯母就露了个话fèng,到底怎么样,她也没说清楚。”
“您还没瞧明白吗?”善桐便点桂太太,“这京城和西北可不一样,各府里私底下的肮脏,那是只有多没有少的。不关咱们的事,我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倒是您今天和堂伯母说了半天,就说了这个?您没看见,吴太太、郑太太——连秦太太都一样,只顾着听戏,不肯和堂伯母多说什么话?就是孙夫人,也都很少谈到朝堂上的事……”
桂太太恐怕刚才没想到这一面,一拍大腿,很是懊恼,“我倒给忘了这茬了,就是杨太太待人和气,说的又都是各府女儿的事,我就给听住了。”
她在西北为所yù为惯了,虽说政治上的事,也有影响到内眷们的来往,但和京城qíng况又大为不同,现在她变成被人拿捏的那个人了,桂太太一时间进退难免失措。善桐也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她自己要不是因为年纪小,又有桂太太在前头挡着,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揉搓拉扯呢。这些京城太太,一个个都是浑身的本事,不论是敲打还是拉拢,都做得同chūn风拂面一般。其实就是她,也还不是不知不觉,就和四少奶奶、孙夫人走近了?只是她正好也想着该多亲近亲近孙夫人罢了……
“我就是担心您。”她索xing也就把话说开了。“别和堂伯母说得兴起了,说些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大好了。别的也没什么,主人热qíng,您又是主客,这肯定要多亲近一些的。”
桂太太自己却很不高兴,拍着大腿摇了摇头,只道,“今天是我没想到,我们家在京人口本来就少,大家回去要这么一说,别以为我们桂家已经上了杨家的船,那就不好了。”
便立刻又下了决定,“还是要回请林夫人、石太太她们过来吃顿饭。”
又埋怨善桐,“你也不给我使个眼色,提醒提醒我!”
“我不是老看您来着吗?”善桐很无奈,“您又不理我,现在倒还来埋怨我了。”
要在以前,这明目张胆的顶嘴,肯定是能招惹到桂太太不快的,现在她和善桐熟惯了起来,倒没那么霸道了,这么大年纪的人,竟还悻悻然一吐舌头,又问善桐,“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虽说看这几位太太都不喜欢,但也没办法了,不请一顿,还真要让人都想歪了去。”
“这主意倒正,”善桐说。“牛夫人倒未必会赏脸,但请一请也显得咱们有礼貌。”
说着,也就把孙夫人邀约和桂太太说了,桂太太自然没有二话,“我看着她倒是挺喜欢你的,你也和她多亲近亲近。”
又和善桐说了秦家、郑家并吴家的三位小姐,“据杨太太说,都是见过,也都是极好的闺女。京城人要面子,这介绍一家要是没成,再提别家,容易被女方挑理。索xing一道都认识了,觉得哪家的姑娘好,就提哪一家。”
不过,今天三位太太都没带闺女出来,就不知道是看不上桂家,还是彼此有些暗暗较劲了。善桐和桂太太谈了谈这几户人家的底细——却也都是底蕴深厚的人家,秦家不必多说了,当年太子能够出阁读书,几乎全仗秦帝师呼吁,那本来就是太子党的中坚人物。如今老人家虽然去了,可皇上念旧qíng,秦大老爷虽没入阁,但吏部尚书这位置却也绝不差了。吴尚书父亲也是阁老出身,自己年纪轻有本事,很得到皇上看重,将来入阁也是早晚的事……至于郑家不必说了,虽然在京里这位郑老爷也就是挂个虚职,可当年福建王家倒台,善桐听父亲私底下说起来,有一半确实是因为王家私底下和当时的大皇子眉来眼去的,站错了边,至少还有一半,是因为当时王家族人太过跋扈,连郑家的面子都敢驳,下了郑二老爷郑长chūn的面子,回头没有一年,王家倒台,新上位的福建布政使就恰恰是这个郑长chūn……这就可见郑家能量多大了。
这三户人家,不论是从底蕴还是从地位上来看,虽说也是各有短长,但和桂家也都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还算上一个若有若无有点意思的石家,四户人家初看都是极合适的,这时候非但要私底下详加打听底细,并写信回去问桂老爷意见,还有就是要看各女儿各自的xing格了。桂太太沉吟着就说,“秦家的姑娘,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太古板,吴家的姑娘嘛,又未免也养得太娇了吧……也还是要看他们家的意思如何,想不想和我们结亲了。我瞧着吴太太就不热心,他们觉得西北是苦地方,那么宝贝的女儿,估计是不会让她去西北受苦的。”
说着便也不提了,又和善桐商议了半天,才定下了回请宴客的单子,善桐还遣人去王家问舅母的意思,米氏又作出诸多指点,桂太太便派人上各府问好送帖子。过了几天都有回复,除了马太太当天要出京赴宴的确不能来外,连牛太太都回说会来。善桐和桂太太还吃惊呢,连含沁都道,“最近牛家是转了xing了,平时跟在皇上身边,偶然遇见他们家侯爷,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现在他们家少爷看到我,居然也会拉着手问问好了。”
这也许是说明含沁在皇上心中地位上升,已经到了牛家都不能无视的地步,但善桐又隐隐觉得事实也许并非如此。她和含沁细细对了一番时间,牛老爷和牛少爷改态度倒还在牛夫人冲桂太太前头呢,小夫妻都有些纳罕。含沁又让善桐,“你和婶婶说说,人家既然转了xing子,我们也没必要非得树敌,在西北是我们qiáng他们弱,在京城倒是要调个个子。”
虽说现在一家子三个人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肯定是天天见面,但含沁和桂太太的来往却还是非常表面,两边有话和对方说,但凡是稍微深层的话题,全都要透过善桐传话,善桐一面不胜其烦,一面也实在是有些好奇,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乖乖地应了,又说,“你说皇上一天都gān嘛呢,感觉你老跟在他身边,按说除非他出门去,否则你这种位置,应该也难得见着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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