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句话就可以揭破。
只是,不舍得。
gān净的案面已经被砚台内溅出的墨弄了几滴脏点,研出的半砚墨也不均匀,这一切看起来,让若言联想到正在和主人耍小脾气的宠物。
凤鸣一直在琢磨怎么可以继续拖时间,偶尔一抬起,正对上男人若有所思的危险目光,心脏怦地一跳。
乖乖不得了,再拖恐怕他要发火了。
敌qiáng我弱,不能硬拼,一定要见好就收。
凤鸣赶紧把墨碇放到一边,「磨好了。」
看若言垂下眼,看着被墨溅乱七八糟的案面,凤鸣不等他发话,赶紧提起衣袖在案面上认真地抹了一通。
正好,身上这件长袍是若言的。
抹gān净后,又像秋星她们平时伺候自己用笔一样,把白布展开,平铺在案几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若言被他那显然是装出来的老老实实,恭恭敬敬逗得莞尔一笑,调侃道,「好机灵,你要是愿意来离宫供职,本王就立即升你做宫内总管。」
把笔往砚台里一蘸,在铺开的白帛落下。
凤鸣忍不住盯着那展开的黑色线条看,他原以为若言是要写字,但第一笔就拉得很长,而且有个奇怪的弧度。
「咦?」
看起来像一幅画?
再加了几笔,大致轮廓已经出来,原来他画的是一张地图似的东西。
若言抬起头,扫他一眼,「知道这是哪里吗?」
凤鸣看了几秒,觉得那轮廓非常熟悉,在脑子里想了想,「这是昭北的地图?」
若言欣然道,「正是昭北。可见鸣王对各国的qíng况也下了苦功的。」
提笔又继续画下去。
不过片刻,连接着昭北的那一片也大致显了轮廓,凤鸣不用细想,也知道那是和昭北接壤的繁佳和永殷的部分国土,边界上一个墨点,应该就是濒临阿曼江支流的码头小镇——惟镇。
原来若言所提的战争游戏,真的和现实中的战争有关啊。
凤鸣以为若言这就画完了,不料若言又把笔尖蘸饱了墨,在白帛上迅速游走起来,顷刻间,以细线描出河流分支,以或大或小的墨点标出各大城市,甚至山脉走向,关隘,都用这时代惯常的方法细致绘出。
整整一大幅白帛,成了一幅俨然无缺,周到细密的军事地图。
这种地图凤鸣在容恬那里曾经见过几次,据说绘制一次要花费不少人力。
没想到若言竟能不借助任何数据,一下子画出来,而且整个过程中流畅自如,仿佛这一切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坚如盘石。
凤鸣看得暗暗心惊。
刚才若言给他的表扬,看来有必要原话奉还,这位离王,才是真真正正对天下各国qíng况下了苦功!
凤鸣的脸色,被若言看在眼里,大觉满意。
他露这一手,就是为了先声夺人,给凤鸣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当然是趁热打铁,把笔放下,手往案上的地图虚虚一按,笑道,「鸣王请看,这是昭北、繁佳、永殷三国连接的地方。昭北和繁佳,现在已经是我离国国土的一部分,这件事qíng鸣王应该清楚吧?」
凤鸣点点头。
昭北被灭,发生在他在同国做客的时候。
同国之行完全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混乱,庆彰笑里藏刀谋算他,庆离一门心思要他的小命,到最后莫名其妙的,庆彰和庆离都挂了!
帐还通通算到他这个无辜者头上,让他有冤无处诉,只能跳上大船疯狂逃命,后面衔尾追着同国正规水军。
于是,才有了轰动天下的惊隼岛大捷。
事qíng虽然有比较好的结局,但过程惨烈无比,很多人无辜惨死,其中之一,就是昭北国的长公主——长柳。
这年轻女子,嫁给一个昏聩好色的丈夫,已经极其不幸。
在她最艰难,最需要娘家人的时候,离国却毁了她的祖国,杀死了她的亲人。
想到这里,凤鸣一阵痛心。
可是,他此刻,还不得不屈服于形势,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虚与委蛇。
和他并肩而坐的若言,一派王者气度,正侃侃而谈。
「……十万离国jīng锐沿此路直下,一人双骑,日夜换乘,所以行军极快。在这里一举击破昭北军主力,自此一役,昭北jīng锐尽去,接下来,在昭北境内没有再遇上任何有危险的兵力。我离军主力直捣昭北都城紫林,昭北王族用最后仅存的人马固守王城,想凭借王城高大的城墙作为保命屏障,最后被本王的jīng锐攻破,活抓昭北王。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日。」
这是惊人的战绩!
不到十日,攻破首都,活抓大王,灭亡了一个在这片大地上存在百年的国家。
若言言简意赅,以筹划者的角度叙述了整个过程,语气平和沉实,没有露出一丝洋洋得意。
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深深震撼于其一手缔造历史的赫赫威势。
连凤鸣也不能不承认,此刻的若言,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王者魅力,但他绝对不想让若言看出任何端倪,连忙咳嗽两声,「可以开始玩游戏了吗?说起来,游戏规则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啊。」
若言对凤鸣的态度不以为忤,唇角微扬,「游戏规则很简单。鸣王已经知道本王是如何打败了昭北。现在,假设鸣王是当日的昭北王,对上本王的大军,鸣王将如何自救呢?」
「啊?」凤鸣的眼睛顿时又瞪圆了。
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一场军事考试!
我的上帝啊……
容恬考我,容虎考我,烈中流丞相也考我,现在,轮到若言也来考我!
这是什么凄惨的狗屁考试命啊啊啊啊!?
「鸣王这个样子,是想一个字也不回答就主动认输吗?」若言笑着调侃。
并不指望鸣王有多出人意料的答案,即使他打胜了惊隼岛之战,但一个岛屿和一个国家毕竟不能相提并论。
要谈及国家范围的入侵战,实在太难为这个小家伙了。
前面所有的伏笔,只是为了让凤鸣更能认识自己而已。
「这个……我觉得……」凤鸣当然不想主动认输,蹙眉苦思片刻,「昭北并不是亡于这十日,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昭北王早点在国防上下功夫,未必会轻易亡国。」
若言叫好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得好!那么不如这样,本王把游戏的条件适当调整一下,让鸣王可以更好的发挥所长。假如鸣王是昭北王,在一年之前,已经知道离国大军要攻击昭北,鸣王将如何建立你的昭北国防呢?」
凤鸣心道,我如果是昭北王,早带着所有的人民、军队、外加金银珠宝投奔隔壁的西雷了,还等着你大军入侵?
不过这个答案当然不能宣之于口。
只能另外开动脑筋。
凤鸣问,「离王你进军的路线还是不变吗?」
若言存心降低难度,点头道,「不变。」
「兵力也不变吗?」
「不变。」若言道,「但就算我离国大军不增兵,昭北在兵力上也绝不是我军的对手。昭北号称拥有二十万兵力,其中大部分是老兵和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散兵,一旦打仗,正式可以使用的jīng锐,恐怕不到五万人。」
若言想了想,又淡淡加了一句,「我军如此qiáng大,昭北要得到最终胜利是不可能的。但本王并不苛求鸣王,只要鸣王可以保住昭北三个月不灭国,这一盘就算鸣王赢,如何?」
凤鸣被他小看,气往喉咙一顶,忍不住反问,「要是我把你十万离国大军全部灭在昭北呢?」
若言一怔,哈哈放声笑道,「那我就许诺,在任何qíng况下,绝不以一指之力加于鸣王。」
凤鸣忙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许反悔。」
若言含笑颌首。
凤鸣心中大喜。
赢了有天大的好处,起码安全得到保障,做不到又没有说要如何惩罚,赚了!
若言手往案上的地图一挥,「鸣王请指教吧。」
「呃……」凤鸣一愣,嘿嘿笑道,「让我想想喔,给点时间。」
眼睛盯在那张鉅细无遗的地图上,小脑袋飞速急转。
灭掉离国大军。
怎么才能灭掉离国十万大军呢?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算十万蚂蚁,要踩也不是那么容易踩死的。
愁……
正紧张地想着,身旁的若言却忽然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凤鸣急道,「别吵,总要给点时间嘛,军国大事……」
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若言,却蓦然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若言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唇角绷直,浓眉紧皱。他一手举起按着太阳xué。
难道他像曹cao一样,得了头风病?
「你怎么了?」凤鸣问。
霍地一下,若言在他身旁长身而起,脸带怒色,「岂有此理,竟敢违抗本王的王令,擅闯寝宫……」
一语未了,身影已经显得朦胧。
转瞬间,若言高大的身体由实体变得透明,仿佛水珠蒸发一样,消失在凤鸣眼前。
凤鸣眼珠子几乎掉在地上。
妈咪呀!
活生生的科幻片啊!
凤鸣急急喘了几口气,半晌后,才想到最大的可能xing——正在睡觉的若言忽然被人吵醒了?
所以就凭空从梦境中消失了?
哦耶!
怪不得刚才露出那么一张臭脸,吵醒他这个bào君的人要倒霉了。
但对于凤鸣来说,这可是一个喜讯。
他正愁这一场军事考试要jiāo白卷呢,很好,等他回去问问容恬,容恬这个天底下最出色的大王和战略家,一定会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到下一次阳魂相遇,他就可以行云流水地回答问题,在口头上把离国十万大军像灭白蚁一样灭掉,然后要若言从此以后对他不能加一指之力。
嗯,一个指头都不许碰!
想到这些,凤鸣心里一阵大乐。
不知道忽然把若言叫醒的是谁,不管是谁,都是他凤鸣的大恩人啊,希望他不要死在醒来后发怒的若言手下。
乐孜孜地坐在案几旁,想了好一会后,凤鸣心中隐隐冒出点不安。
咦?
怎么……
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看看左右,空无一人。
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呀?估计若言也不会那么快就重新睡着。
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他挠了挠头,正在傻笑,忽然心中一动,笑容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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