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làng冷冷道:「不要大意。安神石就算磨成粉,也能解鸣王的心毒。如果被jian细偷到手,再把它放进大王的枕中,那我的一番心血,就白白làng费了。」
鹊伏安慰道:「公子何必担心,鸣王这样日日和大王在梦中相会,魂魄早被损伤的大半,几日后必定一命呜呼。到时候,公子为离国除去心腹大患,必能得到大王厚赏。」
余làng叹道:「到时候再看吧,我做这些是为了离国,并不是为了赏赐。」
两人谈了这几句,已缓缓往门这边走去。
掀开帘子,廊上空无一人。
余làng回到饭室,妙光软软倚在案上,手上握着的酒盏翻倒了,美酒撒在案几上,沿着边缘往下滴,沾湿了她的新裙子。
青丝微散。
酒香满室。
好一幅醉美人朦胧chūn睡图。
她却还在喃喃,「来人……添酒……」
「还添?」余làng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轻轻捏她红扑扑的脸蛋,想着扶是没用的了,索xing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到屋外。
「来人。公主喝醉了,找一顶软轿来,送公主回殿。」
这一夜,星月黯淡无光。
本应酒醉躺在chuáng上酣睡的妙光公主,在心腹的掩护下,借着高大yīn森的宫墙yīn影,和后宫嶙峋复杂的假山狭道,悄悄来到jīng粹宫。
已经入睡的媚姬,被妙光公主安排的贴身侍女叫醒了。
她立即把妙光迎入内室,屏退左右。
两人靠得极近的跪坐的身影,被烛光印在墙上,摇曳着拉伸出两道扭曲紧张的修长。
「公主打听到了?」
「安神石就在余làng手上,已经被磨成粉末,但仍可以解鸣王的心毒。我知道他藏在哪里,可以偷过来。」
「太好了。」
「但我在来英阁偷听到,安神石必须放在王兄枕下,才可以起作用。王兄生xing警惕,寝宫护卫森严,在里头伺候的都是心腹,只听王兄一人的命令。就算是我,要想不引人怀疑地接近他的枕榻,也非异事。况且,这东西要放进枕中,不落痕迹。」
媚姬微微蹙眉。
沉思了一会,她低声道:「有一人可以做到。」
「谁?」
媚姬朱唇轻启,幽幽吐出两字,「思蔷。」
◇ ◆ ◇
◇
昭北,梅江。
石花村里最多年轻姑娘暗恋的打渔好手江生,被屋外凌乱的马嘶声和粗bào的吆喝声吵醒。
他睁开眼,不满地皱眉,翻身坐起来,拿着已经穿了两个破dòng的粗布上衣穿上,匆匆走出来,正好见到脸色黑沉的江生爸。
「阿爸,又是离国兵啊?」
「嗯。」满脸皱纹,但身体还十分结实的江生爸蹲在地上,敲打着破烟杆上残留的火星,「真不是东西,三天前才jiāo了鱼税,以为可以安生大半个月,结果今天又来了。那离国的将官,叫村民们都到空地上去,说有离王的王令。」
江生站在门边,探头看着外面。
离国人这次来得比往常多,骑兵们策着马在狭窄的村道里来来往往,驱逐催促着村民赶去空地,不少步兵三三两两推搡着行动缓慢的老人妇孺。
后面梅花家的两条大huáng狗,发了疯似的汪汪大叫着。
「阿爸,这不对路。」江生看见有一个骑马的离国兵朝这边过来,把门掩了,猫到父亲身边蹲下。
「能对路吗?从前咱们昭北大王在,渔村一个月只jiāo一次渔税。这个月,我们已经jiāo第三次了!」
「不对,阿爸,有两个离国兵,我瞧见他们刀子上沾血。」
「什么?」
江生爸猛然停止了敲烟杆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
「看走眼了吧?」
「阿爸,我眼力是全村最好的,真的是血。」江生笃定地说。
外面的喝骂声一阵阵传进来。
离国官员傲慢而尖锐的声音,刻意拖长尾调,在整个石花村上方回dàng,「所有村民,立即到村头空地,集体恭听王令!男女老幼,均不得缺席!抗命者,以不敬论罪,立即处斩——!」
屋内,父子俩蹲在地上,忽然对视一眼。
心里猛然涌上一股寒意。
「这群离国兵,是从西边来的。他们会先经过梅西村。」江生爸懵懵地嗫嚅。
「阿牛昨晚卖鱼回来,就说见到大队大队的离国兵在路上来回去,杀神一样的凶。到外镇的路,全设了关口,他拿着离国发的渔民证,离国人不许他过关,把他赶回来。」
「这两日,都瞧不见邻村的卖油船了。」
「对门的桂花嫂前天带闺女回娘家,就在东边青石村,不过半天路,到现在也没回来……」
两人越说,心越往下沉。
另一边,却又觉得绝不可相信。
不可能,他们这小渔村,世世代代的好渔民,从不给官府惹一丁点事。
当日离国大军突袭昭北,横跨梅江,大家吓得半死,还是离国一个大官对他们说:「没事,我们大王只杀昭北王,不杀老百姓。你们只要安安分分,留着你们给我们离国打渔。」
他们……很安分啊。
咚!
破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两个离国兵提着明晃晃的长剑闯进来,高喝着,「没听见外头宣令吗?所有人出来!到空地上去!」
对着拿剑的兵,只会打渔的江生父子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
「兵大爷,到空地上去……gān什么呀?」
「叫你去就走,这是王令!走!」
士兵不耐烦地一伸手,把江生爸推得往前一栽。
江生弯下腰扶住父亲,腰窝里也挨了离兵一脚。
「唔。」江生闷哼一声,抬起头看着离国兵,眼里she出怒火。
离国兵不屑地又加踹了一脚。
「不服气?想找死啊?」吼骂着,拿着剑往年轻的渔民面前威吓地一挥。
「孩子!」忽然,江生爸大叫一声,死死拽住儿子的手臂,「听兵大爷的。」
老人说话的时候,抽着气。
就在刚才,他看清了离兵剑上鲜红的血迹。
到了村头的空地,他们发现,石花村的村民们都被驱赶到这里来了。
所有的。
连瘫痪了七年的瞎大爷也被硬抬了出来,放在huáng泥地上。
离国兵闯进每家每户,凶神恶煞地翻找,唯恐漏了一个。
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困惑不解地站着,看向那个要朝他们宣读王令的离国官员。
在他们前方和后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和上百持刀步兵。
「大人,人都齐了!」
穿得绸制官服的男人平静地点点头,环视眼前这些常年在梅江上捕鱼劳作,晒得一个个如黑炭般的渔民,把手里的王令慢慢展开,「王令!梅江沿岸,多有居心叵测者潜伏其中……」
江生观察着把他们团团包围的离国兵,脊背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和父亲不约而同,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退后。
「江生。」耳边忽然响起娇嫩的低低的声音。
江生回过头,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梅花,前日梅花满十七岁,江生捕了一条九斤重的大huáng鱼送给她,把她高兴坏了。
「你躲来躲去做什么?」梅花在他耳朵边笑着问。
「梅花,」江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不对路,不对路。」
他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此时却像冬天的冰。
梅花吓了一跳,连要问什么都不知道开口了。
离国官员还在说着那些渔民们不懂的王令。
江生扯着梅花,一同往村边篱笆默默地挨过去。
但他们刚刚脱出人群,就被拦住了。
「站住,」离兵抽刀,挡住去路,「上头正宣布王令,竟敢擅离?给我站回去。」
不想妨碍上司宣读王令,士兵的斥责压着声音。
他们的这位上司,做事还真刻板。
杀人就杀人,集合在一起,乱剑齐下,剁了就好。
居然还唠叨什么必须合乎国家制度,先宣读王令,再执行王令。
làng费时间。
「站回去!」
江生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梅花。
稍一犹豫,几把剑明晃晃地bī上来。
「听到没有?回去!」
沾着血迹的剑,带着风声抵上脖子,透骨的冷。
江生猛然打个寒颤,一颗心突突几乎跳出喉咙。
「你们……你们要杀人!」他终于不顾一切,大声叫起来。
声音划破石花村的上空,打断宣读中的王令。
空地上,骤然坟墓般的死寂。
忽然被揭穿,离国兵们猝不及防地一愣。
「他们杀人!他们要杀我们!」江生爸也撕扯着嗓门喊起来,「逃啊!大家快逃啊!」
离国官员脸色一沉,不再理会那份形式上的王令,手往下一压,吐出一个字,「杀。」
「杀!」
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搅成狂风。
利刃出鞘,摩擦出刺耳的冰冷;骏马嗜血高嘶,负着主人冲入手无寸铁的人群;下一刻,是剑锋切入血ròu的声音……
终于明白过来的人们在利剑下惊叫、躲藏。
「杀人!」
「他们杀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来不及问为什么。
老人只来得及在马蹄下,向苍天投出最后一个不解的眼神,母亲只来得及在利剑下,抱紧孩子,感受他最后一次体温;丈夫用身躯作为盾牌,挡住砍向心爱妻儿的第一剑,却挡不住第二剑、第三剑……
得益于江生先发制人的高呼,一部分年轻qiáng壮的渔民有了准备,凭借和làng涛搏斗而养成的坚毅和离国兵展开厮杀,在血中抢来敌人的剑,刺向屠杀者。
江生在听见「杀」字的那一刻,咬牙扑向了面前的离国兵,一口咬下那人的耳朵。
他中了魔一样,gān着从来没gān过的事,撕咬人的血ròu,抢剑,杀人!
没有一丝犹豫。
不需要犹豫。
他打渔、贡税、安分,却只换来被当成猪狗一样的屠杀。
为什么还要犹豫?!
村庄变成修罗地狱,到处是临死前的惨呼,死不瞑目的脸孔。
血溅在脸上身上,彷佛梅花前日晚上害羞带涩给他的那一个吻,满是心悸的烫热。
再杀死一个可恶的离国兵,江生伸手去拉身边的父亲,却发现拉了一个空。
转头瞬间,目眦尽裂地看见老父落在身后五六步,被两个离国兵围住。
长剑穿过老人的胸膛,从后背穿出。
「阿爸!」江生一声长嘶。
「江生,去水边!去水边!」
老渔民吼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牢牢抱住想去追杀儿子的离国兵。
「水边……去水边……」
石花村剩下的人终于撕开包围圈的一个小口,带着满身的鲜血和伤痛,疯了般地往江边冲。
水边。
去水边!
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他们赖以为生的的美丽梅江。
离兵在后头追杀,不断有人倒下,村头空地到江边,延绵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江生肩上中了一剑,热血潺潺直流,他看也不看一眼,抓着梅花的手咬紧牙跑,被长剑穿透心窝的阿爸再对他说,江生,水边!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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