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王已经不在了。
应该被驱逐的犯境者,成了压在繁佳人头顶上,残bào贪婪的统治者。
如果,当年老爷没有阻拦大公子,那该多好……
远处一阵喧闹声,忽然惊飞福伊的回忆。
他吃了一惊,冲到二楼,居高临下远眺院门的方向,院墙和高树遮挡下,隐约瞥见离国士兵的铁甲和森森刀光,心头一紧。
果然不出大公子所料,离国人要下毒手!
这些喂不饱的豺láng!
福伊把大公子的将军印塞在怀里,飞快地回到二公子房中。
「离国人来了,快跟我走!」
福佑正拿着一个大包袱,往里面胡乱塞着找到的金银小对象,皱着眉说:「我找不到公子的束发巾……」
福伊气得骂一声,「这时候还找什么束发巾!快走!」
和福佑一左一右搀了体弱的莫雪文快步走出房间,到了后廊,听见后院的间门被人拍得震山般响,许多男人凶狠地在外头吼着,「开门!奉卓然大将军命令,搜查外国jian细!」
几名侍女吓得不敢开门,缩在一旁发抖。
但就算没人开门,在刀砍脚踢下,这扇小木门也拦不了他们多久。
福佑急着满头大汗,「怎么办?离国兵来了,怎么办?」
幸亏福伊在赶回来报信前已经受了大公子指导,这时候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一跺脚,沉声道:「走暗道。」
「那其它人呢?和我们一起走?」
「来不及了!保住公子要紧!」
「可……」
「再啰嗦谁也走不成!」
到了后厅,猛然一阵巨响传来,接着便是侍女们尖锐的叫声和求救声,听得人心头滴血。
福伊知道连内院的间隔门也已被打破了,离国人随时会杀来,局势已刻不容缓,把后厅西北角屏风后的密道打开,把二公子连拉带拽扯到入口。
「等等!爹在哪里?大哥在哪里?」莫雪文把苍白的手拦在入口,宁死不肯进入,眼里露出倔qiáng之色,「你不说,我不走!」
他刚才一直在问父兄的去向,福伊却充耳不闻。
「二公子!」
「说!」
贴身侍从和二公子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撞上。
福伊从前总觉得这位二公子体弱多病,和大公子毫无相似之处,这一刻,却诧然发现他们果然是亲兄弟。
倔起来那表qíng,简直一模一样。
他盯着莫雪文等待答案的眼睛,嘴角猛一扭曲,以极快的语速回答:「大公子会保护老爷逃出乐西,我们二十日后在永殷的华荣城碰头。」
说完,伸手把莫雪文推进密道,按下机关。
藏在屏风后的密道入口,在离国兵蜂拥入后厅时及时关闭。
眼前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
吵杂的离国士兵的叫嚷声,和到处翻捣家具的碰撞声,通通隔绝在密道门后,此刻可以听见的,是身边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那些离国人,为什么要这样……」福佑哆哆嗦嗦地摸着冰冷的密道石壁,气愤地低声说:「我们老爷明明送了那么多珍宝,还买了许多美人给他们,他们还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赶尽杀绝?福伊,到底是怎么回事,离国人不是请老爷他们赴宴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福伊没有回答。
热泪从他的眼眶无声滑下。
他却在黑暗中,苦苦忍耐着,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一点令二公子起疑的声息。
大公子刚毅清朗的声音,彷佛还在耳边响着。
「这次宴会是圈套,离国人要斩糙除根。」尚未踏进官jì楼,敏锐的大公子已经察觉了杀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整条宁佳大道的商铺后,都埋伏了离兵。
一群被赶入陷阱的羔羊,面对一群铁爪利齿,早有准备的豺láng,莫玉符立即明白,此次赴宴的权贵必死无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二弟因为身体抱恙,没有出席这次宴会。
繁佳存留的有身分有名望的贵族们正一批批无jīng打采地朝官jì楼聚合,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只以为这是离国人又一次贪得无厌的勒索,只要贡献出珍宝和美人就好。
只有莫玉符从察觉的伏兵杀气中猜到,离国人是要把他们都骗进官jì楼,再开始屠杀。
踏入宁佳大道,贵族休想离开,但是,侍从可以。
离国人不会在乎一个侍从的离开,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是繁佳的贵族。
在猎物还没有全部走进陷阱前,离国人不会为了一个侍从轻举妄动,让繁佳贵族们起疑心。
所以,莫玉符镇定地对自己的贴身侍从说了几句话,然后开始大声斥责他没有好好为自己穿衣,遗落了应该系在衣带上的玉佩。
他打发福伊回家取自己的玉佩。
「福伊,带着雪文逃。」莫玉符对福伊说:「告诉他,当日没有领兵抗击离军,战死在沙场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耻rǔ。」
不,大公子。
这不是你的耻rǔ。
这不是你的错!
大王被毒死了,繁佳王族已经毁了,连侥幸逃出繁佳的三公主,最后都被杀了,所有的繁佳人都失去了希望。
篡位的龙天死了,离国大军杀入繁佳,是老爷拦住了穿上一身戎装,要飞马冲往战场的你。
是老爷不许你带兵反抗。
是老爷说繁佳的军心已散,抵抗只是找死。
是老爷以丞相的身分夺取你的兵权,把你看守在府内。
是老爷以为,只要献上珍宝美人,讨好新主,就可以捡回xing命,甚至重新获得高升的机会。
那些手握大权和财富的贵族们,谁不是这样以为呢?
只有你例外,大公子。
只有你不甘心当离国的奴隶,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只有你,暗中集合繁佳忠诚者的力量,筹划对付离国人。
你明明做得那么小心,让狡猾的离国qiáng盗也察觉不出分毫,为什么他们会忽然起了杀心,设计这一场要命的宴会?
为什么?!
是谁提醒了离国人?让他们猛然察觉到繁佳权贵潜伏的力量?
谁?
是谁?!
肩膀不知是谁轻轻拍了一下,彷佛在催促着前进。
「你有没有带点火的东西?有光能走快点,大哥说二十天后会合,我们一定要按时到。」耳边传来的,是二公子略带喘气的虚弱声音。
他不知道,他大哥的贴身侍从,现在已满脸热泪。
福伊尽量不让声音显出异样,低低地答道:「属下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火把。让属下扶着二公子走吧。」
他牵着少年的手,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的视野里,却总晃动着那个人的背影,身姿如松,在风中衣抉翻飞。
「福伊,带着雪文逃。」
「告诉他,」
「当日没有领兵抗击离军,战死在沙场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耻rǔ……」
第五章
繁佳王宫,来英阁正盛qíng款待着宫廷中最受宠爱的公主。
佳肴飘香,美酒醉人。
妙光喝了几杯蜜汁一般的甜米酒,正是半醺之时,半边身子挨在案几上,把玩着温润沁人的酒盏,星眸微觞,「今天有什么喜事吗?堂兄忽然叫人家过来,这样款待,叫妙光受宠若惊呢。对了,忘记了恭喜堂兄荣升宗庶长,这可是离国极重要的职位。来,妙光敬堂兄一杯。」
娇弱不胜地直起身子,捧起酒杯,嚷着要侍女添酒。
余làng含笑,陪她饮了一杯,放下杯道:「非要有什么喜事,才可以请妳过来吗?我常年在外漂泊,难得回来,看chūn意可喜,庭院里的花都开了,正是亲人团聚饮酒的好日子,所以想和妳小酌一番。没想到,妳一个女孩子,倒大模大样地乱灌起来,大王真是把妳宠坏了。」
妙光笑道:「王兄现在哪有功夫理我,他只管睡他的大觉。」
余làng鼻子尖,已经嗅到这一句有刺探的味道,却避而不谈,淡淡道:「大王做事,一向有分寸,我们当臣子的,只要把大王jiāo代的做好就行。」
「这真不像堂兄你说的话。」
「哦?那依妳的意思,我应该说什么话?」
余làng目光悠悠拂来,虽然温柔带着笑意,却让妙光无由来一股不安。
她唯恐被这眼光过人的堂兄瞧破自己在装醉,假装打哈欠,仰头避开余làng的探视,露出一个调皮的表qíng,撒娇道:「堂兄,人家今天特意穿了新裙子来给你看,你还没有夸赞过一句呢。」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俏丽地回身一旋。
原本就设计得微有鼓囊的,十分可爱的翠绿色裙襬,顿时飞散出一朵轻灵的鲜花。
越发把妙光的腰肢配得纤细窈窕。
「好看吗?」
「美极了。」
听见余làng的赞美,妙光才满意地坐回案几边,又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形状优雅的酒盏,「堂兄这酒盏真好玩,送给我吧。」
「这是朴戎的艺人用一种叫碧眼石的宝石雕琢的,虽然比不上黑玄玉名贵,所幸手工还算过得去。妳喜欢,就送妳。」余làng风轻云淡,把价值不菲的珍玩送了出去,缓缓道:「听说鸣王被囚禁在离国时,曾诱骗公主制作一种异国的圆裙,上窄下松,里面还有坚硬的衬子,能把裙襬的布料托起来。后来鸣王就是藉这条裙子,跳下悬崖逃走了。」
他顿了一顿。
露出一丝微笑,闲话家常地问:「公主今天穿着这条新裙,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条裙子演化而来?」
被提及往日的丢脸事,妙光脸上毫无异色,朝余làng抿唇而笑,嘻嘻道:「我看,这十一国的事qíng,没有一件瞒得过堂兄。难道我做什么裙子,你也派你那些心腹密探们每日侦查不成?」
「密探是用来对外敌的,不用在自家人身上。」余làng淡淡答道:「我是看这裙子也是上窄下松,所以猜一猜。」
两人你来我往,边说边饮,又是八九小杯下肚。
余làng还好。
妙光的脸颊,却已艳如红霞。
她却正喝到兴头上,耍起小孩子脾气,不肯罢饮,连唤侍女再添酒,侍女执着酒壶,既怕灌醉了公主,罪过不轻,不敢遵命。
又不敢违了妙光的命令,好生为难。
余làng看她可怜,笑道:「妳下去吧,把酒壶留给我。」
侍女暗暗感激,把酒壶放在案上,行了一礼就赶紧逃走了。
「公主,别再喝了。」
「我没醉……」
余làng正在对耍酒疯的堂妹柔声相劝,鹊伏忽然蹑手蹑脚地进来。
半跪在余làng身边,低声道:「公子,那东西已经……」
余làng倏然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压着声音道:「噤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对面的妙光看去。
妙光却已不胜酒力,两根雪藕般的手臂抱着脸,慵懒伏在案几上,嘴里嘀咕着,「没醉……」
余làng这才道:「公主醉了,到外头说。」
一起悄悄出了房门,进了一间小书房,放下帘子。
余làng问:「藏好了吗?」
鹊伏答道:「已经研磨成石粉,藏到石柱下的密匣里。公子果然好计,现在就算把安神石摆在西雷王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这就是救他宝贝xing命的安神石。谁能猜到,安神石已经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粉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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