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苏锦超这次很老实。
虽然直翻白眼,鼻子吭哧吭哧喘粗气,一副郁闷到死的模样,但并没有张嘴说出不该说的话。
还自报家门?
呸!真当他是傻瓜啊。
自从他到了这里,每次开口自报家门都会大大地倒霉一番,闹得灰头土脸。
总结起来,就是这该死的书谷城里个个都是瞎了狗眼的土蛋!根本就不可能认识都城里尊贵的苏家公子!
这城守自打出现,压根就没用正眼看过他一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苏公子完全忘了,凭他现在这浑身沾灰带血的破烂穿着,被马鞭抽得肿成猪头的惨样,就算他亲爹站在面前,也未必认得出他……
「这两人就是各位勤王军抓到的民夫啊?」奚锐慢悠悠的声调,显然带着戏谑,「这两人体格健壮,威武非凡,看来,还真需要各位仔细筹划,半夜抓紧时机出城,才可能抓得到呀。」
他身后策马跟随的亲信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梁文修这边的人脸色涨红,带了怒色。
其中一人尖声说:「人我们已经抓到了,城守大人要不要,不要就拉倒。反正大王严令,城墙务必在限期前加固。我们能帮的都帮了,大人如果还不能如期完工,大王怪罪下来,可不要赖在我们头上。」
身边几个恶少,也立即附和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奚锐这一边沉默下来。
自从瞳剑悯将军jiāo出兵权,入府养病,不再上朝后,大王对他们这些老臣派系的人越发bī迫。
布置下来的王令,毫不考虑执行上的难度。
稍有不如意处,轻则不留qíng面的申斥,重则削官落狱。
大王难伺候,这城守当得越来越窝囊。
也难怪这几个所谓的新臣一派的勤王军,会如此嚣张。
「哼,那就多谢了。」奚锐确实正需要民夫做劳役,不要白不要。
把手一挥。
后面一骑过来,拿出两根麻绳,把绵涯和苏锦超的两手意思意思地随便缚了。
一般来说,西雷的山野流民被抓去当民夫,待遇其实不坏,至少有chuáng睡,还有官府按时给饭吃。
苏锦超被狠揍一顿,吃了鞭子,现在乖得简直不象话。
眼睛一斜,见「他大哥」绵涯不反抗被麻绳绑,他也老实地伸手,接受了套在手腕上的麻绳。
心里很明白,以绵涯的本事,别说区区一挣就脱的麻绳,就是铁链他也能说逃就逃。
这混蛋进了书谷城,绝不会gān好事。
苏锦超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又很期待看看绵涯能gān出什么坏事来。
当然,如果绵涯胆敢破坏大王的王权,他苏锦超对大王忠心耿耿,绝不会坐视!
「回城!」奚锐一声沉喝。
城门缓缓开启。
大队人马慢慢踱入城中,其中一匹马后,还拴着两个新抓来修筑城墙的……
民夫。
第四章
繁佳。
繁佳的都城——乐西,昔日有两条最繁华的大道。
其中一条,就是宁佳大道。
这是极热闹的商铺街,中间宽敞的青石路,左右两旁一溜儿的各色铺店,商品琳琅满目,有五色布帛,有来自宴亭的珍玩宝石,甚至还会偶尔出现来自大海另一头单林特产的犀利兵器。
因为繁佳王族,尤其是繁佳三公主爱好演算,这街上还开着两间专门售卖演算工具的店铺。
除此之外,更有供应佳酿佳肴的酒家。
所以一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来这里游玩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当然,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是为了享受一下繁佳美人独有的风流——曾有天下第一美人媚姬驻留的官jì楼,就在宁佳大道的尽头,当年媚姬的艳名,甚至曾经引来刚刚崭露头角的双杰,离国若言,和西雷容恬。
但这只是,曾经的景象罢了。
自从繁佳王族遭遇不幸,满手血腥的龙天登上繁佳王位没多久,又被若言派人所杀。
到现在,繁佳实际上已经亡国,所有国土和臣民,全部落入离王若言的统治下。
曾经热闹一时的宁佳大道,在亡国的乌云下,和所有繁佳人一起瑟瑟发抖,露出苍白萧条的一面。
即使chūn天已经到了,街道两边的铺子却依然有一大半门户紧闭,昔日酒客人头挤人头的景像已不复在,只剩半旧的酒帆迎着chūn风招展,抖落残冬最后一丝冷意。
街上行人几乎绝迹,即使有一两个行人,也是步履阑珊,彷佛失了魂魄。
做了亡国之奴,繁佳百姓再没有出门散步购物的兴致。
那些为了生计,迫不得已走出家门的繁佳百姓,每次出门都胆颤心惊,因为不知道这一次出门,会不会倒霉地撞上离国驻守在乐西的士兵。
他们的祖国,已经沦为离国的附庸。
而他们,也沦为离国士兵刀口下随时待宰的牲口。
在这里,离国士兵杀几个繁佳百姓简直就是不足一提的小事,虽然有地方法令,勒令士兵不得无故屠杀百姓,但没有哪个离国官员会认真执行。
「老劳,出门去啊?」邻居在门口探头,小声打着招呼。
「嗯。没办法,这些席子织好两三天了,再不送过去,收不到工钱。明天离国那些老爷们就要上门要税了,jiāo不出来,一家子也是个死。」
「小心点,今天一早巷子前头就过了两队离兵。户籍证你带了吧?」
「这个还敢不带?前日巷尾脆竹家的男人,就是没带这东西,遇上盘查拿不出来,被离国人当成jian细当场杀了。」
谈起无辜惨死的街坊,两人都叹气摇头。
「别说了,我们就是这条惨命。谁让我们没福气投一个好胎,当大官,当有钱人呢?不然,我也去给离国人送钱,送美人,好歹换个安生,不用这样天天提心吊胆地怕出门被当羊一样杀了。」
「是啊,那些大官富人们就是比我们好。从前活得舒坦,现在照样自在。依旧住在广佳大道那些大房子里,有美人伺候,吃的山珍海味,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大王而已。」
就在两个小百姓对繁佳「花钱买命」的贵族们又羡慕又嫉妒的感叹时,广佳大道上众多辉煌府邸的其中一座的侧门,正响起急促沉重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敲门人一边用手掌拍打已有些年月的乌黑门板,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尖锐,却又害怕什么似的刻意压抑着,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紧张。
广佳大道,是乐西另一个和宁佳大道齐名,令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近百年来,这里是繁佳贵族的聚居地,长长的大道两旁,是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这些府邸也许没有权贵们在郊外建起的庄园占地宽广,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繁佳王宫外,都城的广佳大道才是繁佳政治权力的中心。
每一个古老的繁佳世家,在这里必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大宅,用以显示自己在繁佳的地位和身分。
这里曾是权力和荣耀之地。
但是,和宁佳大道一样,自从繁佳沉沦,一切发生了改变。
昔日车水马龙的景像已经不再,尊贵从容的优雅气氛被硬生生打散。
繁佳贵族们在献出数量惊人的珍宝后,总算保住自己的xing命,却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在坚实萧肃的自家院墙里,等待着上天赐予的命运。
「谁?」门后终于响起低声的,充满警惕的声音。
「是我,福依。」
侧门立即传来下木栓的声音,咿呀一声打开了。
福依像幽灵一样迅速地从门隙里溜进去。
下一刻,木门就关上了。
「福依,你不是跟着老爷和大公子去赴宴的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老爷呢?大公子呢?」
「出事了,」当大公子贴身侍从的福依用袖子狠狠抹了额头的冷汗一把,手指微微抽搐着,「快带我去见二公子。」
和这条大道上的其它大宅相同,这座莫家的奢豪大宅依旧保留着金碧辉煌的气派,内里却透着颓败绝望的气息。
按照离国统治者的命令,所有的侍卫已经被迫离开,连不会武艺的侍从侍女都被驱逐了大半,如今留在莫家伺候主人们的,只有二十来个从爷爷辈开始就追随莫家的忠心家奴。
福依和福佑就是其中两个。
他们穿过寂静如坟墓的前厅,步伐凌乱地直闯到后面专供二公子休息,布置典雅华丽的寝室。
「二公子,快起来。」福依一个箭步,把chuáng上脸上苍白,正静静躺着的二公子莫雪文一把拉起来,回头低喝着命令,「福佑,快帮公子穿衣。」
「嗯?福伊,你回来了?宴会这么早就结束了?」少年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今天我又头疼了,大哥叫我躺着,不要乱走动。你……你这是gān什么?」
「二公子,大公子有令,要属下立即带你离开。」
「离开?去哪里?」
「别问了,赶紧跟我走!」福伊不耐烦地低吼,看见养尊处优的少年露出诧异受惊的表qíng,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柔和地道:「我们时间不多,等离开这里,我再向二公子解释。福佑,愣着gān什么?快点!」
「哦,哦……」
福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福伊的一举一动已经吓到他了。
危险正在bī近的紧张感忽然死死笼罩了这房间,福佑打开衣箱,随便找了一件外出的衣服慌慌张张给公子套上。
该死的,他的手指莫名其妙的,也像福伊进门时那样颤抖起来。
平时早就很熟练的衣结,此刻偏偏两三次也扣不上。
「别管衣结了。」福伊一把扯过那缠人的衣带,丢在地上,对福佑说:「你在这里拿包袱收拾一点公子常穿的衣裳。我很快就来。」
说完,他急匆匆地去到老爷的书房。
老爷办公的地方一直是莫府的圣地,就算福伊这样从小就伺候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但现在,别说莫府,就算整个繁佳,都已经没有所谓的圣地了。
福伊在书房里翻了一通,把老爷书桌上几个拇指大的翡翠雕像拿了,这是老爷最心爱的珍玩,听说曾经有北旗的王族想用两百块huáng金来买,老爷不肯。
莫府的宝物,就只剩这几个没贡献给离国豺láng。
书架上还有几枝白玉笔杆的毛笔,和几样看起来很值钱的东西,福伊一并拿了。
最后,把大王从前赐给老爷的huáng金做的大官印,揣进怀里。
临走前,福伊想起大公子最后的话,又跑进大公子的房间,把chuáng板下密格里的官印也拿了,拿印的时候,福佑忍不住对着印刻的正面瞅了一眼。
玉符将军四个字刻在huáng金上,还是那么光耀好看。
福伊忽然想起了,大公子被大王封为玉符将军的那一天。
那时候大公子也就和现在的二公子差不多大,却不像二公子那样羸弱,正相反,大公子身体好极了,读了一肚子兵书,舞得一手好剑。
大公子刚刚参军,就遇上离国军队犯我繁佳边境,大公子领着五百勇士,深入老林截杀了一千二百离军,大王很高兴,在殿堂上直对老爷夸赞,「丞相有这样英勇的儿子,本王又得了一名猛将,难得!少年将军,杀气不可挡!他的名字叫玉符吗?好!本王就封他为玉符将军,让他以后驰骋疆场,为我繁佳驱逐犯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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