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见他答应,明霜也未注意许多,垂头替他包扎伤口,她的发丝在他臂弯轻扫,丝丝痒痒的,引得他心跳得很快。
这般异样的感觉如何也止不住,像是墨汁滴入清水中,越扩越大。
此时此刻,他隐隐觉得不妙,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妙……
“三小姐早不丢晚不丢,怎么碰巧您叫江侍卫出去赎首饰的时候就丢了步摇呢?”杏遥把脏水倒了,回来又把炉子点上,“别不是故意的罢?”
明霜剪掉纱布,给他打了个结,“明绣虽然傻,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她明知道我也有,哪儿会这样打自己的脸。”
“不是她,那会是谁?”
“说不好。”她垂眸给江城放下袖子,衣服上都是血,左看右看不对劲,“要么真是巧合,要么就是明锦和叶夫人的意思……小江这衣裳不能穿了,你悄悄出去给他拿一套来。”
“诶。”
眼看没有再往外渗血了,明霜才略松了口气:“这些天别用左手了,省得反反复复的好不了。”她说完,手支在膝盖上,托腮思索,神色间一抹狡黠:“无论是巧合也罢,不是巧合也罢,咱们总不能白白让人家欺负……”
江城闻言,琢磨着问道:“小姐想怎么做?”
“她不是咬定你偷的么?”明霜回头一笑,“那你就偷个给她瞧瞧,捡最值钱的,往她那丫头的柜子里塞,她会冤枉人,咱们就不能冤枉回去了?”
他默了默。
“这么做会不会卑鄙了一点……”
她眼神一凛,“你说我卑鄙?”
江城立时口不择言:“不是,属下只是觉得或许能有别的办法,或许、或许……”
明霜皱起眉,气定神闲地准备听他能说出个什么理由。
他被看得愈发说不出话,只好道:“是属下卑鄙……”
明霜唇角一弯,盈盈而笑,伸手在他侧脸上捏了捏,“这还差不多。”
与此同时,西跨院内,糙木荒凉,虽有房舍却只一间有人住,看上去难免萧瑟。
几个小厮站在院门口张望,都瑟缩不前。
“江侍卫好像还没回来?咱们要搜吗?”
其中一个咽了口唾沫,“要我说算了吧,这人平日里就奇奇怪怪的,上回赖水三在背后不过嘴碎了几句,竟被他一顿好打呢!”
另外有个小个子年轻小厮轻声反驳:“可是、可是刘管事说了,每间房都要搜的……”
静默了一阵,旁边那人登时开口:“那你去!”
随后其他几个也跟着附和:“对对对,阿元,就你了!你去你去!”
小厮忙不迭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们在这儿给你把风,若是远远的见他回来,咱们便大声咳嗽,你届时赶紧溜。”
“可、可我……”陈阿元还想推辞,几个人忽然伸手一推,愣是把他往江城房里攘,他跌了个趔趄,勉qiáng扶着门才站稳。他为难地朝背后的一群人看去,小厮们正挥手示意他赶紧动手,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厢房中没有点灯,显得有些yīn森,他两手紧张兮兮的摩挲着,左顾右盼。屋内的摆设非常简单,一桌一椅一chuáng一柜,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陈阿元蹑手蹑脚地翻翻柜子,瞧瞧茶碗茶壶。江城这住处冷清得可以,简直都可以用一览无余来形容了。
他走进卧房,随手掀起被衾,忽在chuáng头边看得一个尚未雕刻成形的木雕,陈阿元随手拿了来打量,然而半天也琢磨不出是刻的什么,于是又规规矩矩的放了回去。
转悠了一圈,似乎并无可疑之处,他转身准备折返,不承想脚下不慎踩到个木雕,“啪”的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可摔得不轻,只觉臀部疼痛万分,怕是都青了。
陈阿元抽着凉气,哎哟呻/吟,脑袋一转,冷不丁看到chuáng底下摆了个东西。他一面叫疼一面随手去摸,乍一看还不觉得有什么,猛然看清那册子上沾了一大片鲜红,他吓得“哇”了一声,赶紧丢掉。
那是一本账簿,隐约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陈阿元神经一凛,连痛都顾不得了,爬起来就要跑。
人刚冲到门边,他脑中蓦地一愣。
平白无故,江侍卫chuáng下如何会有这样的东西?如若那红色的玩意儿当真是血的话……
陈阿元浑身轻颤,他前几日曾听人说张巨富被惨杀在家的事,凶手至今还没有抓到。江城武功不弱,难不成……难不成这事……
脑子里登时就冒出在市井里流传的那句话——“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
他吓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又冲回卧房,把那账册踢到chuáng底,飞速整理房间,尽可能的将一切回归原状。
西跨院门口,几个家仆还在翘首以盼,不时看看江城有没有回来,不时又瞅瞅陈阿元几时出来。正等得心急如焚,“吱呀”一声,听到江城屋内房门被掩上,陈阿元面色铁青地缓步往外走。他几人忙欣喜地涌上去。
“阿元,怎么样?”
“没抄到三小姐的首饰吧?”
后者呆了好半天才摇头,“没、没有。”
“你咋地了?”有人上去摸他额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陈阿元擦去脑门儿上的汗,讪笑道:“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那人踮脚瞅瞅巷子里,“趁江侍卫没回来,咱们赶紧走吧?”
一听说要走,陈阿元忙不迭点头:“好、好!”
第23章 【千千结】
明绣回到住处就气急败坏地摔了一通东西,张姨娘在旁直骂她。
“你朝茶碗置气gān什么?早说你这急xing子应当改一改,怎么着也要把事qíng查清楚了再去找她讨说法,这下好了,自己弄得脸上没光彩。”
“我不管!”她撒完了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是跺脚又是挥拳头,“我也要一个侍卫!凭什么她明霜就能有?不公平!”
“呸。”张姨娘正嗑瓜子,掉头就啐她,“要什么不好,要这个东西?你当她有个侍卫是很得意的事儿么?”
明绣不解其意:“难道不是吗?”
“傻妮子,谁家清白小姐院子里养侍卫了?”张姨娘笑她蠢,“一个女儿家,满园都是姑娘,忽然摆个大男人进去,老爷什么意思,你还不懂么?”
她越听越糊涂,仍摇摇头。
张姨娘把瓜子放下,“她这副身子要嫁好人家是难于登天,不过到底是自己女儿,老爷心疼啊。说是让江城去保护她安全,谁知道做的什么打算?你想想看,未出阁的小姐,带个贴身侍卫守在闺房前,这像话吗?府里这么多张嘴,传来传去的,你以为她名声好听?还嚷嚷着要个贴身侍卫,真不嫌丢人。”
明绣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吗?”
明家有护院,侍卫也不少,但独独明霜一个人有贴身侍卫,细细一想,是觉得奇怪。
“那我不要了。”她说得很洒脱,扬起眉,“果然不是什么稀罕的。”
张姨娘听完,兀自悠哉的端茶喝水。自己生的娃,还是她自己最了解。
丢步摇的风波尚未过去,初三这日,府里就传来明锦和瑞康王世子的喜讯,说是已经正式下了财礼,光箱笼就有十来个,抬聘礼的流水一样从门里进来。
婚期就定在冬月初二,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时间,这是明家嫁长女,大婚不能轻慢,耗资更自不得从简。下请帖,备嫁妆,办酒宴,请yīn阳先生,诸多事qíng忙得不可开jiāo。
明锦要成亲,明霜作为妹妹的自然要出点贺礼表示表示。
她这个人素来不喜跟人撕破脸,便是不大待见谁,明面上也从不显露出来,自己有铺子有钱,于是大大方方出了十匹上好的绫罗送过去。杏遥回来就掩着嘴笑说:“你是没见着大小姐那表qíng,又惊又喜的,还抓了一把钱给我呢!”
“那你可要好生收着。”明霜一面穿针线,一面打趣,“往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婚礼热热闹闹的筹办着,秋季也慢慢到了尾稍,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多添件衣裳,然而对于明霜而言,这无疑是最难熬的季节。
气候越冷,她的腿便会越疼。这是旧伤,年年如此,此前住在南方时还能忍一忍,今年迁到汴梁,气温比杭州要寒上一倍,早早地就觉得腿上隐隐作痛,起初尚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霜降这晚,枝头的露水结成了冰,她从梦里惊醒,扶着chuáng沿叫杏遥。
“小姐,您叫我啊?”杏遥掌了灯,睡眼朦胧地进来。烛火一照,赫然看到明霜的面容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满额的冷汗。
她一个激灵,登时把灯盏放下,急匆匆扑到chuáng边去。
“小姐,您怎么了啊?……难道是又疼了?”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语气都带着轻颤:“遥遥……我……疼得厉害……”
小腿上的剧痛一阵一阵的蔓延,像是万蚁噬心,又酸又胀,真恨不得立刻死过去。
“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才入冬呢!”杏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拿帕子给她擦汗,慌里慌张地把姚嬷嬷、未晚、尚早,一gān小丫头全部叫醒。
夜风清冷,窗外的树枝缓缓摇曳。
杏遥把药丸子抖出来喂她吃下去,苦着脸去问姚嬷嬷:“这管用么?小姐浑身都发抖……”这该有多疼啊,她心疼地把明霜抱住,“为何这次这么严重?”
姚嬷嬷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北方冷,姑娘没来过,怕是受不住。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一拍手,拉着未晚,“走,去叫大夫。”
“好!”
姚嬷嬷把架子上的外袍取来穿上,回头叮嘱杏遥:“你把小姐照看好,这事儿最好还是和老爷说一声去。”
杏遥急得掉眼泪,重重地点头:“诶。”
明霜仿佛救命稻糙一样的死死拽住她,四肢止不住的抽搐,铺天盖地都是疼痛,膝盖以下似乎失去了知觉,僵硬如铁。
多少年没这样痛过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像是刹那间回到了十年前,她伏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轮子从腿上碾过,耳边噼里啪啦,似乎自己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伸出手呼救,一抬眼,叶夫人和明锦的马车在视线里绝尘而去。
爹爹……
爹爹救我……
而驾车的人却马不蹄停,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翻滚,腰间挂着娘亲手绣的香囊,那个背影,她一生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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