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多恨,恨透了明见书……
起初明霜还只是小声哀鸣,到后来渐渐忍不住地开始喊疼,靠在杏遥的肩头一个劲儿流眼泪。
“小姐,你忍忍,你忍忍……大夫一会儿就来了。”杏遥看她这样心中酸涩不已,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哽咽难言。
“多拿些被子,把小姐腿盖住,快点快点。”
底下的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抱被衾找汤婆子,院子里乱成一团。
江城听到动静走进屋时,就看见明霜蜷缩在chuáng榻上,满头青丝散乱,衬得她脸色异常的难看,细碎的呻/吟声里带有哭腔。
他立时一惊:“出什么事了?”
“江侍卫……”杏遥茫茫然地望着他哭,“小姐……小姐腿疾犯了。”没见过她疼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她也慌了神。
江城颦起眉:“叫大夫了吗?”
“嗯、嗯……姚嬷嬷去了。她让我在这儿照顾小姐。”
明霜已经疼得不知所措,眼前蒙着一层白雾,看了江城一眼,想哭也不是,叫也不是,混乱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您别咬着牙,当心把舌头伤了。”杏遥扶住她,手足无措地掐住人中。
明霜一把挥开她,语不成调的低低的啜泣:“我要吃冰葫芦……”
杏遥和江城皆怔了怔,她哭笑不得:“小姐,这会儿哪儿来的冰葫芦。”
“我要吃那个……”她像是发了魔怔,嚎啕大哭,“我要吃那个,现在就想吃……”
是淮南一带特产,知道她想家了,杏遥愈发觉得酸楚,伸手只好伸手抱住她,“好好好,等看过大夫咱们就回去吃。”
她搂着杏遥,双目讷讷地盯着虚里,冷汗和泪水黏着湿发贴在脸颊上,这样的场景,他实在是看着难受,几步走到chuáng边。
杏遥含着眼泪不解:“……江侍卫?”
江城俯下身替明霜将鬓边的发丝轻柔地掠至她耳后,“她这样太痛苦,让她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疼了。”
说完他便伸手点了她两处睡xué,明霜微微一颤,很快便靠在他肩头静静合上眼。
杏遥见状一喜:“还、还能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
“扶她躺下。”
她颔首,忙胡乱抹去眼泪,把chuáng尾的厚棉被拉上来给明霜严严实实的盖住。
“谢谢你啊。”
他摇头说不客气,然后又问:“冰葫芦是什么?糖葫芦么?”
“不是。”杏遥解释道,“是南方的一种小吃,面粉做成的葫芦,撒了白糖用油炸了,口感很好。小姐从前喜欢当作零嘴吃的。”
江城缓缓应了:“京城有得卖么?”
她为难地摇摇头:“没见着……你要去买?那东西不好找的,算了吧,小姐这会儿是急了,胡乱说的,明早好起来就会忘了。别放心上。”
他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正巧姚嬷嬷领了个老大夫气喘吁吁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明见书跟在后面,随行的还有叶夫人和大小姐。
江城恭敬地立在旁边俯首施礼,眼见着一群人进了屋,他才稍稍宽心。
好在有人还惦记着她,也算是件好事吧。
此时不能进门,江城只好在窗外站着,夜风扑面而来,灯光把屋内的qíng景投she在窗上,杏遥摁着她,大夫正坐在一旁施针。
明霜在睡梦间喊疼,眼泪浸湿了枕巾,喃喃地念着胡话,满口都在喊娘亲。
叶夫人不是她的娘,她的生母已经去了,即便叫了娘,又有谁会答应?
往日里见她嘻嘻笑笑惯了,常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从来不知她这么多年是受着这样的痛苦过来的。
江城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听不下去了,提了剑举步离开。
“怎么样?”
看大夫撤了针,明见书赶紧上前去问。
“二小姐这是陈年的老毛病了,治不好。”医生把袖子放下,朝堂屋走,“眼下止住了痛,再开点方子,吃几天,顶多缓解个病qíng。”
叶夫人紧接着问:“没有大碍吧?”
“不妨事的,多注意给她揉揉腿,推拿一下。”
命小厮带这位先生下去写方子,叶夫人回头看了明霜一眼,颇有几分感慨地朝明见书道:“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每年都要这么病一场么?”
五年的时间,他很少回江南,这个问题自然答不上来,姚嬷嬷忙出声回答:“此前没有这样严重过,想是今年初到汴京,还没适应气候。”
叶夫人哦了一声,“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要好好伺候着,小姐不容易,吃什么要什么不能缺着,房里若冷了也该早早烧炉子才是。她能犯病不都是你们疏忽么?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一屋子的人大气都出不了,唯唯诺诺地称是。
等开了方子,熬了药,叶夫人一行才陆续回房休息。
杏遥守着明霜一口一口仔细喂她把药吃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江城点了xué道的缘故,她仍旧昏睡不醒。转念一想,睡着了也好,醒着那得多疼啊!
她是打小就在院子里伺候她的,看着她从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原本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人,一回家浑身都是血,小腿尤其扭曲得不成形状。
那段日子无疑是明霜最煎熬的时光。
她当时还是个粗使的小丫头,煮茶的时候偷听到大夫说话:
您家二小姐这腿怕是一生也站不起来了。
没了腿,也没了亲娘。
明霜醒来就坐在chuáng上发呆,眸子里空dòng得像是没了未来。
她趴在窗边偷偷瞧她。
她不吭声,也不吃东西,神qíng木讷,这样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小姐有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她说不好,但想必是有的。
只是后来她把所有的jīng力都放在明见书身上,用力去恨他,发了狠的恨他。扎小人,养小鬼,制蛊虫,一张宣纸上用朱笔写满了他的名字。
恨着恨着,就发现自己还是有活下去的必要。
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杏遥狠狠抹去眼泪,拿帕子轻轻给明霜擦额上的汗珠。
“小姐,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第24章 【喜盈门】
jī鸣报晓,晨雾四起。
已经是卯时了,冬天的夜晚很长,这会儿街上还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江城跑遍了整个京城,站在市集中间,看街边的灯笼随风晃悠。四周很冷,他喘着气,喝出来的每一口都是一抹白烟。有早起提着炉子卖茶的老翁,从身边路过时,轻声询问他要不要买,江城摇头推辞。
回到明家,府内似乎安定下来,烛火微明,风声清晰。
明霜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外间睡着小丫头,忙了一晚上,各自疲倦地靠在一起,里间是杏遥和嬷嬷。为了避免麻烦,他顺手把两人的xué道都点了,将手里的油纸包轻放在桌上。
正打算离开时,忽然又迟疑了一瞬。
她还在chuáng上躺着,呼吸平缓。
江城闭目在原地挣扎,半晌还是忍不住折返回去,打起帘子来,垂眸去看她。
微弱的灯光照耀下,明霜的脸色煞白,嘴唇gān裂脱皮,许是折腾太久,眉间的皱痕一直淡淡的没有散开。
他心中五味杂陈,抬手覆上前去,想替她抚平,但刚刚触及额头,指尖便觉得滚烫,她发着烧,异常难受。
江城想抽手回来找帕子给她降降温,大约是才从外面chuī了风,手背清凉,明霜微微动了动身子,突然抱住他胳膊不松手。
“娘,娘……”她低低喃喃道,“我疼……”
掌心一抹湿意冰凉,江城不自觉轻轻一颤。她紧紧搂着他胳膊,瑟缩在chuáng上,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小姐……”江城轻声唤她,许久没有回应,她想是还在昏沉之际,并没苏醒。他试着将手抽开,静静瞧着她的睡颜,然后极其小心地伸出拇指抹去眼底下的泪痕。
明霜眼睑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叹出声,拉上被衾给她盖好,这才悄悄出去。
*
发了一晚上的烧,到次晨临近正午时,明霜方渐渐转醒,一睁眼就嚷着要喝水。杏遥火急火燎地提了茶壶来给她倒,咕噜咕噜喝下去两大碗之后,才总算是活过来了。
“怎么样?好不好?还疼不疼?咱们再叫大夫给看看吧?”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明霜也来不及回答,只靠在软枕上朝她笑:“现在不疼了,倒像是死过一回了似的。”
“呸呸呸。”杏遥直往地上啐,眼泪都快出来了,“别满嘴死啊死啊,真以为吉利么?不过就是腿上旧毛病犯了,引着发了会儿烧而已,哪有那么厉害的!”
她虚弱地笑笑,没再说话。
不多时明见书听到消息,当真叫了个大夫过来,把了脉,看了病,写了张药方,又啰啰嗦嗦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底下的人便忙碌着开始煎药。
一下午,叶夫人来看望,明锦来慰问,就是明绣也跟着坐了片刻。比她落水那会儿热闹得多。
明锦是要出嫁的人了,不知是不是因之前送的那十匹锦缎,待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听大夫说是腿上着凉的缘故,难怪老人家常叮嘱‘寒从脚起’,这北方的天是比南方冷些,明年早点把炉子烧上,也不至于受这些苦了。”她坐在chuáng边,握着明霜的手感qíng很真挚,叫她一时受宠若惊。
“多谢姐姐关心。”
“我走了之后,家里这些事,你也上点心,偶尔帮衬着娘亲。英弟弟没娶妻,娘年纪大了,管着那么多人怕是吃不消。”明锦拿出帕子来给她细细擦了擦。
明霜微笑着,模棱两可地说话:“我不懂事,怕帮不好,届时帮倒忙就麻烦了。”
“这个你别担心,我看得出来,你比绣儿稳重得多。”明锦在被衾上拍了两下,“她这个丫头心浮气躁,你可得多担待着点儿。若有拿不准的,尽管去找母亲商量。”
换做之前,她还有几分心思,如今惦记着自己在外面的铺子,管不管家都不太在意了。
聊到最后,明霜只敷衍着点了头,明锦吃完一盏茶,也就告辞走了。
天色将晚,她觉得累,又睡不着,躺在chuáng上出神。视线瞅见烛台旁边有个油纸包,不禁奇怪道:“咦,这包里装的什么?”
“还问呢。”杏遥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昨天您也不知怎么了,吵着嚷着要吃冰葫芦,江侍卫跑了一夜,给您买来的……真不知道他又是打哪儿弄到的。”
“京城里头还有冰葫芦卖?”她眼前一亮,jīng神头一下子上来了,坐起身打算吃,“给我尝尝。”
“早就凉了,我给您热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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