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卿吃了一惊,不知她怎么知道了,然而还是得咬紧牙关的,于是便徉笑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来?”
玉姗道:“你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只说是不是?”
景正卿便又正经说道:“这个姐姐却是猜错了。”他有心隐瞒,就把跟苏夫人说的那套又给玉姗讲了一遍。
玉姗听罢了,思忖了片刻,不言语。景正卿问道:“姐姐方才说有一件要紧事,却不知是何事?我都把qíng形跟姐姐jiāo代了,姐姐总该也给我说一声?”
玉姗听他问,才笑道:“既然跪祠堂的事儿跟明媚丫头无关,倒也罢了……只是,我好奇了,那丫头既然能在二老爷跟前替你说好话,怎么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要算计你呢?”
景正卿越发吃惊:“明媚背地里算计我?我不明白。”拜她所赐刚去跪了祠堂,然而听玉姗这意思,却好像是正在“算计他”,景正卿一惊之余心中苦笑:“妹妹啊妹妹,你就这么记恨我呀!”
你当玉姗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原来,自景正卿被景睿罚去跪祠堂,不到晌午,阖府也都传扬遍了。
明媚自也听说了,她心里有数,只不言语,也不让玉葫多嘴。
玉葫因进了景府,真真觉得处处都美得如画一般,因此她陪着明媚回来之后,刚伺候着要吃中饭,听到外头传说二爷被罚去跪的消息,这丫头乐不可支,等明媚吃过了中饭,中午休憩的功夫,玉葫自个儿便顺便跑出去各处游玩去了。
而老太太那边,先头也给了两个丫鬟过来,帮着伺候。明媚知道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也收了。
玉葫不在,明媚又在午睡,外头从老太太房里拨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四喜,一个五福,便开始低低磨牙。
四喜便说:“外头这大太阳,那位玉葫姐姐倒是好兴致,偏要跑出去玩,也不知有什么好玩儿的。”
五福笑:“你管她?听闻她们原先是从个极偏远的小地方来,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咱们府里的景致自然也比别的地方好,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四喜哼道:“说起来……老太太对这位表小姐倒是好,竟然一气儿把你我都送了过来伺候,府里头的小姐也没这样待遇。”
五福道:“可不是?表小姐生得天仙一般,也怪道老太太喜欢。”
“你懂什么?表小姐虽生得好,却比不上当初的小姐,照我看,老太太哪儿是疼外孙女,疼女儿是真。”
“说起来我真不懂,咱们小姐原先那样的人物,怎么只嫁了个知县?”
四喜紧紧闭嘴,沉默了会儿才说:“你要死,偏提这个,别再说一个字,免得给人听见了惹祸。”
两个人停下来,打量周围无人,才松口气。四喜叹道:“这都是命,你看你我,在老太太身边跟了许久了,本以为……有个盼头,忽然间平白无故来了个表小姐,你我也给送了过来,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五福说道:“老太太那么喜欢表小姐,将来,或许给表小姐许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们未必不能跟着沾光。”
四喜如不屑般哼了声:“我看是难了,老太太虽喜欢,但说句不中听的,老太太终究有一日就……到时候表小姐依仗谁?她的出身也就那样,要嫁,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公侯之家里去……”
五福呆了呆,四喜叹道:“故而我说,我们跟着表小姐,倒不如仍旧跟着老太太……”
正说到这儿,忽然间听到脚步声急促,两个人忙住嘴,却见院门口一人跑进来,jī飞狗跳地往这边来。
四喜一看,笑骂:“瞧,原来是她。”
五福站起身来:“玉葫姐姐,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
玉葫略站定了脚:“也没什么,我想起姑娘的药还没吃,所以回来了。”
一说到这里,五福忙道:“才说了会儿话,让小丫鬟看着,我去后面看看怎么样了。”她起身去看,这边玉葫已经进了里面,四喜正要进门,忽地听到里头明媚低声道:“你瞧你一头汗,打哪里来?”
四喜一听:这声音极为清醒,不像是个昏睡的,难道方才她们在外头说话,里面表小姐都听到了?四喜当下浑身僵了,不太敢进门。
此刻里头,玉葫站在chuáng边,见无人跟进来,便低声说:“姑娘,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外头玩,看到……看到些不该看的。”
明媚一怔:“什么?”
玉葫凑近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明媚说道:“当真?”
玉葫说道:“可不是?我寻思着若是给他们知道我在偷听,恐怕会对姑娘不好,于是赶紧儿地就跑回来了。”
明媚听了这话,觉得玉葫像是比之前明白了几分,便点头笑道:“你倒是会替我想了。”
玉葫得意:“我是最忠心护主的……”
明媚本没往别的地方想,听到一个“忠心护主”,忽然一皱眉,这沉思之间,心底就浮现出一个计策来,挑唇一笑,便叫玉葫:“你过来。”
明媚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玉葫惊道:“真的要这样儿?可……”
明媚小声说:“你只照办就是了,快去吧,看看他们可还在那里不曾。”
玉葫见明媚说的笃定,当下有了几分底气:“好,我听姑娘的!”于是转身又出门,刚出里屋,就见四喜站在门口,面色几分尴尬似地。
玉葫跟明媚先前只是小声说,倒不怕她会听见,两人一照面,玉葫便又出门去了。
玉葫离开院子,顺路往前,过了一重回廊,便看到几座房屋,因是正午,格外僻静,玉葫慢慢靠近,果真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道:“我说了这半天,你怎地偏不听?你真要闹出事儿来,让我跟你哥哥也没脸?”
有个略沙哑的声音回答:“我看你就是怕卿二哥罢了,还有那个大房里的昌三嫂子,凭什么卿二哥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都不管,我不过是跟一个丫鬟胡闹罢了,一个个就不依不饶地,先前那三嫂子指着我的鼻子骂呢,我虽比不得卿二哥身份尊贵,是姨娘养的,可也是老爷的种,凭什么她一个大房的三少奶奶要这么骂我呢?你是我娘,当时也不见你帮着我,如今她走了,你倒揪着我骂个不停,我不服,我不服!”
这里头说话的,自然正是二房这边,景睿姨娘所生的三公子景正辉了,先前景正卿把明媚拦下,差点被朱三少奶奶撞破的时候,朱三少奶奶就是前来摆平此事的,如今三少奶走了,娘儿两个却闹起来。
景正辉的娘齐姨娘本来想息事宁人,顺便教训儿子学好,没想到儿子从小是野马的脾xing,一说他,反而尥起蹶子来。
齐姨娘大怒:“你说什么!你怎么不说自己不争气?才会让景正卿得意?你以为你娘我不想扬眉吐气?你但凡在老爷面前吃香一些,我也不至于对昌三家的忍气吞声的!”
景正辉道:“这个你别怪我,若是能争气我早争气了,哥哥比我大那么多,也是你生得,怎么也不见他争气,现在却把念想放在我身上?老爷不待见我,也未必是我的不是……因我不是太太养的才是真。”
齐姨娘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小畜生,你说什么!”
景正辉又说:“卿二哥因是太太养的,外头多风光,他跟些王爷大官儿们镇日吃酒嫖~jì,也不见人说,反而有人夸说他风流洒脱呢……到我这里,弄个丫鬟就成了下作了?”
齐姨娘气得抖了抖,才说:“行了,嫖什么jì!越说越不像话,你也小声点,留神给人听见!”
景正辉嘴硬说:“我怕谁听见?我偏不……”虽是如此,声音却低了不小。
玉葫听到这里,掩口一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叫道:“二爷,卿二爷!你站在那树下gān什么?站这半天留神犯了寒气!看你的脸色很不对呢!”
玉葫叫了这一嗓子,急忙钻到花丛里躲起来。
这一刻,屋里头鸦雀无声,隔了会儿,一大一小受惊马似地跑出来,正是齐姨娘跟她儿子景正辉。
两人面色如土,齐姨娘看了看周围:“方才……卿二爷在这儿?”
景正辉咽了口唾沫,方才的骄纵也不见了:“娘,方才我们的话给卿二哥听见了,他、他一定会不高兴……会不会找我的晦气?”
齐姨娘咬了咬唇:“必然是他把这儿走听见了……他不是在祠堂里跪着吗?怎么会又跑出来?”
景正辉又气又怕,说:“一定是那些奴才私放了的,好哄骗父亲!”
齐姨娘拉住景正辉:“行了,他已是走了……我们、我们先进去。”
玉葫看两人重退了进去,她掩着口,蹑手蹑脚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玉姗手中持着一柄折扇,把这一切看了个明明白白。
丫鬟捧了茶上来,见她站着,便问:“姑娘站在那儿做什么?”
玉姗笑道:“看好玩儿的……有只huáng雀扑棱着,要算计捕那螳螂呢。”
丫鬟惊奇,过来瞅了瞅,道:“奴婢怎么没看见在哪?”
玉姗扇子抬起,遮着唇边嫣然巧笑:“等你看?早飞了。”
☆、30吃酒
玉姗把事儿说了一遍,笑瞧着景正卿:“你自己说吧,如果不是明媚丫头在后面指使,她那个丫鬟怎么会那么大胆子敢去陷害你?你必然是哪里得罪了人家了?”
景正卿难以启齿,总不能就说他在路上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轻薄了个遍,故而才得了这份记恨。
景正卿只好苦笑:“我哪里知道?或许我哪做得不是,招了妹妹的恨?”
玉姗瞅了他片刻,慢条斯理说道:“得了,你不跟我说也罢了,但有句话你得记着:别的怎么都好,只是你别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儿来,或者怀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景正卿被点心噎了一下:“这是什么话……”转念又问,“难道姐姐觉得我对明媚丫头怀着什么心思?”
玉姗轻笑着瞅他一眼:“你那xing子我还不知道?虽则在外头风流,眼光却高的很,若不是这样儿,也不至于现在都没个真正qíng投意合的人物……明媚丫头出身虽则一般,但人物却是一等的,连我见了都觉稀罕,你护了她一路,难道就没别的心思?”
果然是知弟莫若姐,景正卿听玉姗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心事”,但他却不能承认,他色胆包天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又是一回事,别看景正卿对云三郎说什么“若事qíng捅出去,大不了顺势成亲”之类的话,但真个儿行事起来,却仍不能这样,就算要成亲,那也不能事先就闹出那样的事儿来,他自己先且不提,对明媚却是百分百极不好的,若是细思,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