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领旨,那太监便返回宫中。
此后,姑奶奶便转回了夫家,朝衣便去探望了一番留安,小孩儿喝了药,高烧退了,模模糊糊认得是“轻羽舅舅”,便欢喜起来,朝衣又安抚了他一阵,小孩儿才又睡了。
朝衣回房之后,燕大哥便自回隔壁房内歇着,不料到了半夜,外头隐隐骚动起来,朝衣睡得沉静不察觉,是燕姓汉子起身将她唤醒,朝衣睡眼惺忪地不知发生何事,便有个丫鬟来说道:“三公子,是管家去了……”
朝衣一惊,急急忙忙穿了衣裳出来,果然见前头已经有老管家家人跟些老仆人们齐齐举哀,傅东篱也奔走其中,见朝衣来了,便将她拉住,说道:“本以为你太过劳累,不想去叫……”朝衣说道:“哥哥,快别如此,傅叔待我极好,我无论如何是要来相送他一程的。”
朝衣上前,便烧了纸钱,又哭了一会儿,才起身来,此刻,便有个年轻矫健的身影自身后走来,头上系着白色孝带,傅东篱叫了声:“傅明!”那人回身,浓眉大眼,很是jīng神的青年,便过来行礼,傅东篱同朝衣说道:“这便是傅明,才从四平山赶回来的。”傅明便向朝衣行礼,说道:“见过三公子。”
如此便又忙了大半夜,将近天明时候朝衣才又回到房中,也不敢再脱衣,只是靠在chuáng边上睡了会儿,燕姓汉子便一直都守在房中,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是天明了,外头有丫鬟进来伺候,准备入朝见天子事宜。
朝衣打扮整齐,因傅轻羽是国公爷唯一子孙,而“定国公”的爵位是袭三代的,傅东篱虽然是过继来的,却到底不是正统血脉,因此并无封号在身,按理说朝衣便应着国公复上朝,只因轻羽自小失踪,因此竟未曾来得及做……只好仍旧衣着平常,不用着朝服。
且说那边天子上朝,百官参见,朝堂上,御座中,小皇帝便说道:“众位卿家,今日朕特说一件大喜之事,傅家的傅三公子,傅轻羽,已经于昨日回到京中,傅家家门振兴有望,朕也于心甚慰。”
众位官员反应不一,嘈嘈杂杂之后,左侧便有个身着红衣的大官儿出面,手中握着象牙笏,朝上行礼,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小皇帝龙睛一看,见是当朝的刑部尚书,便说道:“爱卿有何本奏,说来。”
尚书大人便说道:“启奏陛下,昨日有人无缘无故当街击杀了马校尉跟先帝御赐的御马铁惊雷,听闻行凶者正是刚刚回皇都的傅三公子!”
小皇帝说道:“哦,居然有此事?那可曾有人去缉拿么?”
刑部尚书说道:“巡城的统领本带人去缉拿的,不料傅三公子手握陛下所赐的金牌,因此把巡城统领跟京畿司派去的衙差都给喝退了。”
百官嗡嗡乱响。小皇帝一抬手,众人停了声,小皇帝便说道:“甚好,片刻傅轻羽就上朝来了,正好儿可以当面质问于他。”
刑部尚书面有得色,说道:“臣遵旨。”便先退回班列里去。
当下几个大臣有本启奏,无本缄默,又过了片刻,终于听得外头宦官一声叫:“国公府上傅三公子进见!”
小皇帝面上笑容一闪而过,朗声喝道:“传!”
金口一开,下面太监们一声一声传出去,外面等候着的朝衣将衣裳略一整理,转身同身边儿燕姓汉子说道:“大哥,劳烦你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燕姓汉子双眉微蹙,却也并未异议,只点了点头。
朝衣转身,大步向前,两袖生风走了几步,拾级而上。
燕姓汉子微微抬头,目送着她上了面前玉阶,一级一级望上而去,这上大殿的玉阶分三层,每层也有百多级,如此看来,竟如登天一般,越来越高,最后到了那顶端,那风清月朗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燕姓汉子这才垂头,只是那双眉深缩,比先前更甚。
朝衣入了殿内,两边上文武百官尽数看过来,朝衣微微带笑,略微低头进门,从入朝的门槛开始,一路向前踏着脚下红毯,共走了百多步,才到了品级阶下,有宦官说道:“傅三公子还不行礼拜见陛下?”
朝衣掸了掸衣袖,双膝跪倒在地,说道:“臣傅轻羽,参见陛下!”
上头小皇帝双目朗然,说道:“傅轻羽平身免礼!”
朝衣起身来,仍旧垂头,站在一边,小皇帝打量着她,怎样也看不到面容,不由有些心急,只好说道:“傅轻羽,你抬起头来。”
朝衣说道:“臣死罪。”缓缓抬头,小皇帝定睛一看,见她生得清秀出众,面容虽然有些单薄,然十分jīng神,一看之下,大有亲切之感。
小皇帝心里暗喜,点点头,说道:“傅爱卿,你今日为何未曾穿国公服前来?”
朝衣说道:“臣少小离家,家中并未有公服。”小皇帝叹道:“你必然是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国公府的子孙,本应当锦衣玉食的才是,这国公服,朕就叫人替你制作,不用你再另备,算是朕的一点心意罢。”
朝衣拱手说道:“臣多谢陛下隆恩!”
这边说了会儿,那边刑部尚书便皱眉,轻轻咳嗽两声,小皇帝就看他,说道:“尚书大人怎地了,莫非是哪里不舒服么?”
刑部尚书见他竟然装傻,不由一怔,只不过小皇帝年纪小,倒也不跟他计较,尚书便索xing出列,说道:“陛下,臣前头说过,关于傅三公子当街杀人一事……”
小皇帝闻言,才说道:“哦,你不说朕倒给忘了。”说着,就看向朝衣,说道:“傅爱卿啊,你可听了尚书所说?他要治你的罪呢!”
刑部尚书一听,惊愕看了小皇帝一眼,朝衣闻言,却淡淡一笑,转过头来看向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对上她淡如chūn风般的笑,不由一怔,而后心中便有轻视之感,想道:“纵然是傅三回来了又怎样?这般娇娇怯怯之态……又能作何?当街杀人?若非数人作证,真以为是误传罢了。”
却听得朝衣看他一眼,自顾自转过头去,向上说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小皇帝说道:“哦?有何本奏,快快说来。”
朝衣说道:“臣有本,刑部尚书huáng大人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轰然一声,满朝皆惊。
第八章 过路人
“哎呀!紧张紧张,真是十分紧张,且说当时刑部尚书大人说傅三公子当街杀人,目无王法,傅三公子忽然也说尚书大人图谋不轨,意图造反,当时满朝文武连同当今圣上都大大惊动,不知孰是孰非,——再看那huáng大人,一脸错愕,双眼瞪得铜铃大小,胡子也气得直抖,就说三公子诬陷……各位,你们猜三公子是如何说的?”
金福楼上,这说书的却并非昔日那老者,竟换了个新人,正是那老说书人的徒弟——此刻口若悬河的说罢,便眉飞色舞地望着周遭人等,他这节骨眼上一停,周围顿时无数人鼓噪,纷纷叫道:“huáng二郎你就快些说罢,真真急死个人!专会在这时候卖关子,三公子到底是怎么说的?难道那尚书大人真个儿意图造反不成?”
huáng二郎不慌不忙地喝一口茶润润嗓子,才又说道:“哈哈,当时文武百官也就跟大家伙儿现在这样的反应了,大家切勿着急,听我细说:且说当时傅三公子不慌不忙,望着当今圣上,说道:‘陛下,臣这话并非是平白诬陷重臣,昨日的确有人死在下马碑前是真,也自有兵丁前去查探,若臣有罪,早就俯首认罪被人五花大绑捆了,但那前来勘查的兵丁明白大义,并未曾为难臣。所为如何?只因为举国上下都知,那下马碑乃是先祖皇帝为了表彰傅家忠烈特设,——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以示对傅家的尊敬,倘若有人违背者,斩。此乃皇命祖训,若是有人违背的话,是否等同抗旨不尊?是否等同数典忘祖?是否是图谋不轨,意图造反?’尚书大人乃是本朝重臣,竟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huáng二郎虽然不如老说书人一般稳重老辣,但说这一段儿却正正合适,他年青气盛,胸中慷慨凛冽之气旺盛,说起这几句话来,那生动鲜明之态,引人入胜,气势十足,一气呵成。
一时之间,满座听众百姓仿佛人在朝堂之上,而这叠着两根指头说书的huáng二郎便是那挥洒倜傥临危不惊的傅三公子,瞬间众人心驰神往,有人听到此处,忍不住就拍手叫起来,嚷道:“好!就是如此,三公子说的对极!”
huáng二郎说完这几句,仿佛将胸口的气都给激dàng出来,也觉得十分酣畅,双眉一挑,说道:“傅三公子说完这几句之后,满朝文武都给震得无言以对,那尚书大人更是面如土色,唯独当今圣上叹道:‘卿家所说甚是,太祖皇帝遗训,言犹在耳,怎奈总有些人当作耳旁风……’圣上这样一说,文武百官哪里有不领会之意?顿时有人出来,也忙不迭地说道:‘皇上,臣其实也觉得此事少国公做的极对,那人也的确该死,倒是尚书大人所做,有些欠妥当了……’”
huáng二郎说的绘声绘色,学的惟妙惟肖,听众里头顿时有人欢快地笑出声来。
而就在金福楼的雅座里头,也有人笑了起来,说道:“舅舅呀,当时你真个儿有这么威风么?”
旁边那临窗而坐摇着扇子的白衣青年,却正是朝衣,闻言转过头来,望着身边儿的留安,说道:“你猜呢?”留安捂嘴一笑,说道:“我猜不出,不过听他说的是极好的,舅舅……你真厉害!”拉着朝衣的袖子,便把脸贴在上头,朝衣伸手摸摸他的头,眼中透出爱怜神色,说道:“乖,将来留安会比舅舅更厉害的。”
正说到此刻,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听着别人说自己的戏,很快意么?”声音有些冷峭,极快地那人也便到了门口。
朝衣对面坐的燕姓汉子闻言,眼皮微垂便要起身,朝衣扇子一搭,说道:“大哥。”
燕姓汉子便仍旧坐着不动,此刻已经有人搭起雅座的帘子走了进来,朝衣坐着不动,打量来人,说道:“是啊,从别人的口中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儿的。”
那进门之人,年纪也是双十开外,生的金玉之容,玉山体态,那眉眼都是极为jīng致出挑的,只不过神qíng太过冷肃,留安一见他,即刻便躲在了朝衣身后。
那人淡淡冷笑,说道:“那此人演得倒还真么?”
朝衣说道:“差许多。”
留安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便看向朝衣。那人也挑了挑眉,说道:“你倒是很有自信。”朝衣笑道:“你误会了,是我差他许多,我不及他也。”
那人一怔,留安却捂嘴偷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