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遥哪有心思看什么鸟嘴儿,冷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方沉声道:“时辰不早了,朕今日也累了,就这样吧。”
话落,有宫人将舟靠过来。殷逐离揽着沈小王爷,登舟离开。
待行至宫道,四下无人了,殷逐离方低笑:“那蓬莱岛景色倒是不错。”见沈小王爷自走自路,她停下来等他片刻,仿佛方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她身姿依旧挺拔俊朗,浅笑着同他说些闲话,“这尖尾雨燕一向飞得最快,九爷是如何抓着的?”
沈庭蛟突然扔了手中鸟笼,那鸟儿受惊,在笼子里一直扑腾。
殷逐离只得上前去捡,语带轻叹:“九爷又在生谁的气呢?”
沈庭蛟垂手而立,指甲刺入掌心。
第十章 悠悠我思
出宫之后,王府诸人开始整理沈小王爷这次南巡的行装。
沈庭蛟在卧房里,丫头们收拾行装,他帮不上忙。倒是巧云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一个羊脂白玉瓶,娇声问:“九爷,这个是什么?要带上吗?”
沈庭蛟望过去,想起殷逐离说那是避子丸,他顿时红了脸,正要伸手接过去,小玉瓶却被另一只手拿了去。他转头便看见何简,何简打开那玉塞,在鼻端轻嗅片刻,顿时也红了脸,责备沈小王爷:“九爷往日荒唐也就罢了,成亲了怎么竟还留着这些物什?”
沈小王爷一头雾水:“先生,这是……是逐离的。”
他这话一出口,何简却是面色微凝:“王妃?她有告诉九爷这是什么吗?”
沈小王爷红了脸,许久才支吾着道:“她说是避子用的。”
何简摇头,他学易理之术,也通医道,这药的气味、颜色,定是闺中助兴之药无疑。只是殷逐离用这药是何缘故?
他心中疑云骤起——莫非殷逐离的心思并不在九爷身上?
他将药瓶给巧云,命她直接去问殷逐离,并不得提起他曾看过药瓶的事。
巧云领命自去,何简跟沈小王爷说起此事,沈庭蛟皱眉:“先生是说,逐离她对我……从来就没有一丝qíng意?”
何简拍拍他的肩,语声沉重:“九爷,那殷逐离富甲天下,什么人间绝色她没见过?她若对你真有半分qíng意,chuáng笫之欢,焉需以药助xing?”
沈庭蛟埋头不语,其实他早应该知道的。何简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对他说话:“九爷,宫中你两小无猜的青梅,宫外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过都是火中的栗子,一个也不属于你。但是九爷,你想要吗?”他将手搭在沈小王爷肩头,眸中闪烁着智慧的辉光,“若你想要,就要不畏焚天烈焰,伸手去取。”
夜间,殷逐离正和沈小王爷、何简、唐隐一同吃饭。殷逐离察觉唐隐最近总是避开她,只有当沈小王爷在场的时候,他推托不过方才愿意同桌用饭。于是这段时间四人同桌的时候更多些。殷逐离给沈小王爷挟了一只水晶虾,突然小何匆匆来报:“王妃!刚有人在湖中的天鹅嘴里夺下了这个!”
他手里举着一只绣花鞋,侍立于旁的巧云立时就捂住了唇:“这……这是翠珠的!”
何简面色微变,唐隐接过那只绣花鞋看了看,沈小王爷已经起身:“何处的天鹅,还不快带路!”
殷逐离挡着沈小王爷,神色寡淡:“若是在湖中……九爷还是先别去的好。”
唐隐起身,面现yīn云:“我同王妃先过去看看。”
殷逐离很自觉地起身,沈小王爷负气:“本王才是这府中的主人!”
他大步前行,殷逐离不看唐隐,静静地跟在沈庭蛟身后。
家仆已经开始在湖中撒网打捞,沈庭蛟也有些急切,殷逐离负手立在湖边。园中芍药被暮色勾勒出浓墨的轮廓,数十盏风灯照得水面波光粼粼。不稍片刻,有人高声喊:“在这里!在这里了!”
沈小王爷大步行过去,殷逐离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前行时瞄过唐隐,正触到他冷厉的目光。殷逐离摸摸鼻子,前方沈小王爷只看了一眼便吐得一塌糊涂。何简急忙扶了他,指挥家奴道:“还不快抬出去,抬出去!”
家奴不敢耽搁,忙将那汤汤水水都抬了出去。何简扶沈小王爷回卧房,殷逐离跟在身后,也yù混走,不想唐隐已经开口:“站住!”他见四周都是王府的人,终是不好发作,“跟我回殷家!”
殷逐离在祠堂跪着,唐隐轻易不动怒,但一怒就不好哄。是以晚上她怕是铁定没饭吃了。
二更时分,正跪的无聊,祠堂门悄悄打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殷逐离回头便看见沈小王爷,他仍是着淡杏色的袍子,夜间天冷,外面加了素色的披风,自烛影摇曳间行来,生生的一副美人图。
殷逐离略带了笑意:“你如何来了?”
沈小王爷自解了披风,手里还捧了个油纸包:“翠珠是你杀的吗?”
殷逐离对唐隐心存敬畏,对他可没那么诚实了:“放你娘的屁!”
沈小王爷俊脸涨得通红:“不许放肆!不是你杀的,那先生gān吗罚你?”
“你gān吗不去问我师父?”殷逐离拿了那纸包,里面是一只烤jī,她往嘴里塞着jī腿。沈小王爷四处看了看:“这就是你们殷家的祠堂?倒是比宫里的承天阁还气派!”
殷逐离咽下一大块jīròu,不断拍打自己胸口:“祖宗住的地方,能不气派吗?我说你不带酒也带点水啊,笨蛋,噎死我了……”
沈小王爷怒瞪:“有的吃已经不错了,还敢嫌东嫌西!”
殷逐离啃着jī,又碰碰他:“好渴,九爷,给找点水。”沈小王爷不搭理,殷逐离拿脸蹭他,“好九爷,给找点水,回来给你唱曲儿。”
殷家祠堂不准外人擅入,沈庭蛟之前从未来过,是以对这里也不熟,但见她似乎真噎着了,他只得出门碰碰运气。谁知刚一出门,便见前方一人行来,来人自是也望见了他,顿时停了脚步,半晌转身yù走。
沈小王爷忙追了上去:“唐先生,你……”
唐隐不待他说话,弯腰从食盒中拿了壶酒递给他,随机转身离开。沈小王爷见他快步前行,似有不悦,而擅闯殷家祠堂本已有错在先,他也不敢再追上去。望望手里的酒壶,他心中微沉——这唐隐该是多了解殷逐离?看来这事,还真是大有可能。只是唐隐是她师父啊……
回来后殷逐离喝着小酒,沈庭蛟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做了,不多时便有些无聊:“你不是说唱曲儿吗?”
殷逐离伸手揽了他的腰,随手捡了两根jī腿骨,在酒壶上试音。沈小王爷嫌他手上油腻,拼了命地往外面钻,她却轻声唱:“我将你纽扣儿松,我将你罗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哈,怎不回过脸来?”
那骨头敲击酒壶,声音轻且脆,节奏轻快明朗:“软玉温香抱满怀,刘阮到天台,chūn至人间花弄色。柳腰款摆,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她带着一身酒气,唇似乎触在他耳边,搔得他痒痒,“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檀口温香腮。”
唱罢,她在他腮边狠狠亲了一口,沈小王爷这才回味过来,想起刚才的唱词,他火冒三丈,立时便从她怀里脱出身来,站起身拿脚踹她。
殷逐离顺势在地上滚了一滚,只是笑。
沈庭蛟气得不得了,又上前狠狠踩了她几脚方怒道:“这是你们殷家的祠堂,你对着满堂祖宗唱的什么yín词秽曲!”
殷逐离趴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们殷家的祖宗,非一般祖宗。你想啊,他们在此寂寞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盼着听点艳词qíng曲儿呢。再说了,食色xing也,活不活都好,谁还没点需要啊?”
“你!你你你……”沈庭蛟只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你这个不孝子,自家先人都亵渎!”
殷逐离以手轻拍他的脸颊,仍是笑不可抑,神色却透了那么一丝郑重:“孝之一字,不是只嘴上说说的。”
殷逐离被罚跪祠堂一夜,她将沈小王爷赶出了祠堂:“回府睡吧,等你睁开眼睛,我就回来了。”
沈小王爷点头,其实他有许多话想问殷逐离,翠珠是不是她杀的,为什么?那个玉瓶里面的药,真的是助兴的?她心中恋慕的人,真的是唐隐?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其实他就算问了,殷逐离也不会回答。她只会嘻嘻哈哈,又使得他忘了最初的疑惑。他没有回王府,一路行至临溪水榭,那夜月光甚好,桃花开谢,留下婴儿拳头大的青果。月季颇有几分得意,俏皮地往水中探了头,投下一片如火如荼的艳影。
沈庭蛟倚着桃树坐下来,半片花影掩去了形迹。他闭目假寐,想着殷逐离就是在这里长大,这片月光,她不知看过多少回。这时候的沈庭蛟不大像平日里不谙世事、飞扬跋扈的九王爷,他倚着粗糙的树gān,颇有些苦恼。
二人成亲之后,同chuáng共枕半年,殷逐离对他也可谓是亲密无间。可是她竟然需要助兴之药才能同他行鱼水之欢。而平日里对这个人始终没有提过半个字,连夜间梦呓也是不曾。
两个人都入了戏,两个人都在戏外。
“大当家说要我和清婉随她去洛阳,怕是明日就得动身呢。”花丛里细细的声音传来,沈庭蛟几乎都快睡着了,猛然惊醒。他心中好笑,隔着花枝望过去,见疏影间一男一女并肩而坐,姿态亲密。他对听壁角什么的也十分有兴趣,这便暗暗躲在一片月季、芍药里。
“大当家吩咐我与晁越这次均不随行,这一别,又不知到什么时候了。此行恐有危险,不过你随大当家一起,我倒不担心。”
沈小王爷终于听出了这男人是殷家自小培养的家臣廉康,那女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殷逐离身边的贴身丫头就清婉和天心,她必是天心了。他浅笑──没想到这二人居然是一对。
“嗯,先生居然在临行前夜罚大当家跪祠堂,真让人担心,”月光浸透花叶,双影相依,耳鬓厮磨,说不尽的柔qíng蜜意。“对了,今儿个王府发生了件好怕人的事,九爷的贴身丫环翠珠被人发现死在王府的湖里了。”
廉康明显也是一惊:“不可能,我同晁越轮流护卫王府,如有歹人入内行凶,不可能……”
“你别急啊,我告诉你啊……”天心的声音压得更低,沈庭蛟饶有兴趣,竖起耳朵去听,“这事肯定是大当家做的。”
廉康颇有些费解:“大当家不会无故杀人。”
天心低声道:“自然不是无故了,前些日子,清婉和郝总管在院子外面,瞧见大当家和唐先生……很亲密,翠珠找来,不听劝,硬往里直闯。当时唐先生非常窘迫,大当家明里不说,暗里可不高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