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脸色一变:“殷逐离,你好歹也是个女子,看看都学了些什么规矩!”
曲怀觞眼看二人又要闹不快,仍向前几步讨好地替自己母亲捶肩:“逐离!”
魏氏冷哼,这曲府从来她都是主母,她习惯了趾高气扬。殷逐离笑意盈盈,话却噎死个人:“曲夫人,原来曲府的规矩,就是见了王妃仍端坐不起?曲夫人的规矩,还真是特别。”
魏氏本想先灭了她三分威风,竟忘了她还顶着一个福禄王妃的头衔。她起身,心头又是一阵恼怒:“你如今还端什么王妃的架子!就连你们王爷还不是要靠着我们家老爷庇护!若没有我丈夫,他们沈氏能有今日的大好河山吗?若真说起来,也是你们家王爷感念我们曲家的恩德!”
殷逐离笑容玩味:“说得好!尤其是最后一句。”她凑近魏氏,语笑嫣然,“可是当年若不是殷碧梧,将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能一路扫平天下吗?”魏氏一怔,她笑容不减,“而曲家又是如何感激这所谓恩德的呢?”
“你!”魏氏有些气急败坏,她讨厌殷逐离无形中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又拿她无法。若不是昨夜曲天棘反复叮嘱其中利害,她早已命人将这个女子给轰了出去。
殷逐离倒也知趣:“夫人还在病中,逐离就不打扰了。来日方长,夫人好生将养才好。”
她转身出了营帐,曲怀觞又追出来:“逐离,母亲的脾气一直就是这样的,你别同她计较。”
殷逐离望向他,倒是和善了许多:“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同她说不到一处,还是不说的好。”
曲怀觞你有些犹疑:“你是不是……对父亲有什么误会?”
殷逐离抬眸望他,半晌拍拍他的肩,朗声而笑:“兄长,你还真是可爱,哈哈。”
殷逐离有好几个晚上不能入睡,她的脾气变得很坏很bào躁。服侍她的士兵进出都必须屏息凝神,唯恐触她之怒。沈庭蛟仍旧每日里和她在一起,他变得很沉默,任她捏扁搓圆,虽然不高兴,却也不怒不恼。晚间二人仍然同chuáng而眠,但再无亲密之举。
偶尔沈庭蛟半夜醒来,总见殷逐离出神地望着帐顶,也不知想着什么心事。这时候他通常就是将头埋进她怀里,猫儿一般懒懒地睡去。
数日后,曲天棘同沈庭遥jiāo战,沈庭遥率军围攻金城。然他大军奔袭,曲天棘本就以逸待劳,金城城防又固若金汤,第一次jiāo战,他未能叩开这座坚城。
曲天棘也并不惧他,他在马上度过了半生,论兵法谋略,如何会惧怕一个长于妇人之手的小儿。他如今只担心殷逐离背后捅刀子,是以一直催促她钱粮的事。
殷逐离一直应下,不时也从天水附近的粮行调些粮食给他,军中存粮倒也还充足。
沈庭遥久攻金城不下,大怒之余再度征兵、抽税。长安城的军队来势汹汹,不到半月双方已经历大小四次jiāo锋。曲天棘麾下军士悍勇,沈庭遥兵数众多,双方一时胶着不下。
八月中旬,双方仍对峙于金城,而曲天棘bī迫殷逐离jiāo出宝藏,神色已经十分冷厉了。中军帐中,殷逐离邀何简手谈一局。
棋枰间二人你来我往,何简棋风扎实稳当,而殷遥离多诈,也算是棋逢对手。
“曲将军在催你钱粮方面的事了吧?”沈庭蛟穿了一袭杏绿色的长衣,坐在殷逐离旁边,看他二人对弈。
他刚淋浴完毕,发问还滴着水,殷逐离屏退了左右,拿毛巾替他擦拭:“九爷,何先生,你们不会真等着曲天棘打下这大荥江山吧?眼下虽然胜负难分,但毕竟这一番起兵就是窃国。日后就算您再怎么英明神武,史官笔下,难免记我等一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沈庭蛟面色一凝,何简倒不显意外:“依王妃看,此事当如何?”
殷逐离轻揉着沈小王爷的长发:“如今沈庭遥倾尽兵力想要攻下金城,长安城兵力必然空虚。”
这一点何简也有注意:“长安城一共有守军六万多人,沈庭遥调了四万余众过来。”
殷逐离落子,何简回过神发现她已经占了几气:“万年县有个县令,叫陈舒淮,当年我见他有些才学,人也仗义,便替他打点,让他在万年县做了县令。万年县驻有戍兵两万,他又兼领兵马都监。”
何简不解:“王妃,长安城是帝都,那里的城墙高有三丈,所用建材jīng良坚实,就算是万年县有兵士两万,要攻进长安城,怕也不大可能吧……”
殷逐离低笑:“先生,两万兵士攻打长安城,逐离还没那么大胆子。”她拈了一颗白子在手中把玩,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仿佛纵览乾坤般桀骜,“十多天前,他已经领兵进入长安城了。”
何简惊异:“进去了?”
殷逐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进去了,长安城兵力大部分调来天水,他带一万部众进入长安,屯兵一万于长安城外,护驾嘛,沈庭遥很高兴地就把他放进去了,还赏了他好些东西。”
何简悚然,便是沈庭蛟也是心中暗惊:“你……要攻占长安?”
殷逐离在他脸颊轻啄了一记:“九爷,一个长安城要来作甚?”她将脸贴在他的脸颊,声若妖魅,“先皇子嗣本就单薄,眼下兵荒马乱的,万一龙椅上那位出了事……宫中诸皇子皆年幼,有资格承继大统的,就只有你了。”
沈庭蛟蓦然抬头:“你要杀了皇兄?”
殷逐离将手中棋子归于棋筒,语仍带笑:“九爷你下象棋吗?只要能吃掉将帅,别的车马相pào通通都可以舍弃。过两日我得随曲禄前往栖云山启出殷家宝藏,待长安局势一定,我会派人联系先生。我走之后,九爷这边,就jiāo托先生了。”
何简默不作声,心下却是激dàng——这个人才gān远超预期,若待功成,怕是无人降得住。
九月下旬,王师平叛的军队增至二十五万大军,曲天棘以十四万兵马将其阻于陇西天水郡。殷逐离调拨的粮糙十万石已将耗尽。殷逐离计划前往金城启出宝藏,以供军队钱粮周转。曲天棘在前方指挥作战,不能和她同往,命曲禄沿途保护。
众人都心知肚明,与其说是保护,不如道是监视。曲天棘心中也有计较——他扣下了九王爷,名义上自然是九爷乃军中拥立的新主,不能亲往。实际上也是怕了这宝藏。虽然目前殷逐离没必要玩什么花样,他却总担心再生变故。
殷逐离临走之前,沈庭蛟亲自为她送行,殷逐离替他系好身上的披风,不经意挡住众人视线,语声极轻:“一旦沈庭遥死讯传来,廉康会护送你连夜赶赴长安。晁越会于途中接应。”
沈庭蛟心头不解:“你不回金城了吗?”
殷逐离轻啄他的脸颊:“陛下,臣妾在长安城内等你。”
沈庭蛟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发现在殷逐离面前,他很喜欢问问题:“那万一皇兄早有准备,计划失败呢?”
殷逐离揽了他单薄的肩,往怀里略略一拥:“臣妾会另为陛下铺路。记住陛下,你不是想联同叛将曲天棘犯上作乱,乃是受他胁迫时不得已之举。他举兵起义,是为了谋夺沈氏江山。不是为了什么拥立新主。”
沈庭蛟还在怔愣,她已翻身上马,郝剑跟在她身后,向沈庭蛟略行一礼,二人被千余人簇拥着,渐渐走远,余温渐散。
曲天棘是看着这位九爷长大的。对他的混账行径知道太多,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只是为了牵制殷逐离,还得将他看紧些方好,因此出言道:“九爷,此去金城县不过五六日路程,九爷先回帐中歇息吧,要不了几日,王妃大抵也能传回消息了。”
沈庭蛟略略点头,随他进了主帐。
殷逐离同曲禄带着千余兵士往栖云山进发,一路无话。直到进山时,曲禄终于有些疑惑: “四小姐,恕属下冒失。如今已是十月,栖云山气候寒冷,我们所带御寒之物不足,此时进山,怕是不妥。四小姐可否将藏宝图予届下一观,或有捷径也未可知。”
殷逐离神态于疏淡中带了无形的倨傲,连马也未下:“曲禄,说起来殷某也要唤你一声叔叔。只是当年吾母殷碧梧将图毁了,原因我想不用我多说吧?沈晚宴当年都没有搜到的东西,你让我如何取出来给你一观?”
曲禄语塞,当年旧事他知道一些,明白殷家对曲天棘一直多有提防,也不好再qiáng辩:“可是四小姐,为了您的安危……我们是不是先请示一下将军,入山之后,若有意外,属下怕担当不起。”
殷逐笑把玩着手上马鞭,语声带笑:“可以。不过将军的粮糙,只怕支持不了许多时候了。”
曲禄心中何偿不知,但贸然入山,他心中略有些犹疑,殷逐离只得再添一把柴火:“御寒之物可令郝管家采买,我们且入山看看qíng况,若是实在不能行进,再告诉将军也不迟。”
曲禄一想,也只有这般了。遂派了两个小兵跟随郝剑在附近采买衣物,一行人随殷逐离入山而去。
沈庭蛟在曲天棘的大营里,他倒是无忧无虑,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偶尔在营中四处转转也当是游山玩水。初时曲天棘还派人严密看守,后来就只留了几个兵士照料起居,军中由着他转悠,懒得再防备了。上午又有人来报,说是九王爷不惯宫中饮食,曲天棘闻言只是摇头——这么样的一个人,当真能成大事吗?
这日夜间,沈庭蛟在帐中磨墨,绘chūn-宫图,那新奇热-辣的姿势,血脉贲张的曲线,看得伺候他的几个兵士鼻血横流,他还跟人分享经验:“你们知道女子最喜欢哪种姿势吗,这个你们不懂,本王王妃是个在行的,可惜现在不在……”
几个兵士听得心火大涨,知道他是个好糊弄的,当下便忽悠他,说去厨中看看宵夜,他自然是催着人:“赶紧去赶紧去,爷正好饿了!”
几个兵士急吼吼地跑出去,自然是寻着几个营jì去了。沈庭蛟持笔蘸墨,那营帐位置、兵力布防在纸上渐渐分明起来。他擅丹青,纵然是这样枯躁的山势图,在笔下也添了几番灵韵,不逊于那chūn-宫图。
这般一直呆到三更时分,有人偷偷潜进来。
沈庭蛟抬头便看到廉康,他递了夜行衣给沈庭蛟:“王爷,长安城秘密传来消息,沈庭遥死于乱军之中。属下奉大当家之命,特来迎王爷回朝。大当家再三吩咐,回朝之后,王爷只能告诉群臣,此番起兵是受曲天棘胁迫而至。”
沈庭蛟点头:“先生呢?”
廉康替他系着衣带:“营中有我们的人,九爷放心。”
殷逐离随曲禄入山,行了约一日光景,天气有些寒冷。突然前面现出一黑衣人,身影远远一掠,诸人都是一怔,随即大喝。殷逐离策马追击,曲禄心中大急,忙不迭也策马紧随其后。那黑衣人看似越来越近,却怎么也追不上,一瞬间已行出四五十里。曲禄不由大声喊:“四小姐,穷寇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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