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军的人怎么会被偷袭?是不是我们军中有细作?肯定是唐竟有古怪!”
“果然金狗都不可信,以为起了个汉名就是我汉人了吗?不知道瑞王为什么信了他,害得我们眼下竟中了金狗的诡计!”
秦小楼的脚步停了下来,安静地听他们的谈话。赵平桢没有在军中公布唐竟真实的身份,是以人们仍将他当做异族,有这样的猜疑也在qíng理之中。秦小楼倒不怀疑唐竟会反水,但唐竟办事不利绝对是事实。按照他和吴袆的安排,唐竟和王将军领的人马正是负责他身后的安全,防止他们被完颜昭围剿。然而如今他们果真被围了,唐竟如何也要担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那两名士兵正说着话,其中一人似有所感应,向身后瞟了一眼,这一瞟就给吓得两腿发软,径直跪了下去:“督、督军。”
秦小楼面上喜怒未辨,冷冷地说道:“勿妄议军中是非。”
那两人吓得冷汗淋漓,正不知如何是好间,却听得脚步声远去,抬头一看,秦小楼竟是丢下他们走了。
秦小楼心中感念唐竟当初的救命之恩,此刻虽被困在山上,倒也听不得别人如此诽谤唐竟,亦恐流言打击军中士气,便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议论军中是非。违令者军法处置。”
完颜昭围了山,却是围而不打。唐竟派兵来救了一次,谁料完颜昭用的是围点打援的一套,反倒把唐竟打了个落花流水。
秦小楼被堵在山上,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络,也不知道此刻赵平桢或唐竟那里是个什么qíng况,只好固守自己的据点。他派了几拨探子下去侦查,却发现完颜昭手里的兵力远比他预料的要多,围山的兵马起码有两万,听说还陆续有援兵,也就是说派出去偷袭的人马中有几路肯定是要扑空了。但秦小楼也不知道窝斡送来的地图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项云龙和赵平桢能牵制的金兵又有多少,所以对自己的境况实在是不好下评判。
及至夜晚辛时,援兵依旧未到,接连cao劳数日的秦小楼实在是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他带来的副将们便劝他稍事歇息,事qíng自有人看管。秦小楼和赵平桢不同的是,赵平桢用人不疑,凡事只要jiāo代了别人就很放心的甩手不管;而秦小楼总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不是亲力亲为的事总信不过。
他熬到辛时三刻,实在是困得支撑不住了,被人扶到一棵大树下,头一沾树gān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秦小楼这一睡是睡得彻底放松了,还舒舒服服做了几个大梦。
梦里一会儿是韩诩之带着他无拘无束地游历山河,一会儿是秦程雪和他在桃花林中共榻闲话,一会儿是赵平桢搂着他坐在大庆殿的顶上赏月……总而言之,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就把心里曾幻想过的美事都给梦了个遍。
不久,他又梦到赵平桢带着他到罗浮山上泡温泉,两人闲适地躺在泉池里,头顶上一会儿是星辰密布,一会儿是万里无云,一会儿又是艳阳高照。两人虽是luǒ裎相对,赵平桢却成了个柳下惠,看着秦小楼只是笑,间或说些海阔天空的闲话,两人就好像是……好像是一对已相伴半生的神仙眷侣。
风渐渐大了起来,秦小楼被chuī得有些凉了,于是游到赵平桢身边,往他怀里靠。赵平桢亲密地搂住他,两人体温相暖,这风又变得舒适起来,倒成了夏天里的热风。
秦小楼渐觉得身下的温泉水似乎正在变热,逐渐的,温泉水竟沸腾了,灼得他手心发烫。秦小楼正惊诧间,突听耳边有人大喊:“着火啦!金兵烧山啦!”
再往下,秦小楼就被人摇醒了。
这夜刮大风,完颜昭派人放火烧山,只点了个火头,那火舌就自觉自发地往山上猛蹿。
秦小楼刚醒的时候还浑浑沌沌的,看着满山乱窜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自己不是正和赵平桢在罗浮山上泡温泉么?这些士兵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及至他被人推上马,脑袋总算是清明了,眼看着火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慌乱中还顾得上自己手下其他的人,拼了力气嘶吼道:“别乱!集队!立刻集队!”
他原本就没有一把亮堂的嗓音,吼出来的话语立刻淹没在火声人声里,没起半点作用。秦小楼慌慌张张夺了一名校尉手里的号角,费了老劲的chuī,总算chuī出点不成调的声音来,也有一小部分士兵向他聚拢过来。
他的亲随急切地拽着他的马缰道:“大人,快逃吧,火势已控制不住了。”
秦小楼眼看qíng况已是危急万分,再顾不上手下几千人马了,一咬牙,带着聚拢的小队人马向山下冲去!
夜晚的风力太qiáng,穆兵们被浓烟呛得一个个都涕泪横流,在一片火光里辨不清东南西北。秦小楼只能领着人往逆风的方向跑,迎面而来的热làng几乎要将他的头发烫卷。
秦小楼此番亲自率兵来会完颜昭,既是为了报复,也是有些求功心切的。他本想着这一仗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哪怕打光手里的兵,只要能把完颜昭拉下马,回京后什么样的功名得不到?秦小楼也不是没想过会有危险,故才命每人都带了一些口粮,工兵们用拒马把上山的路堵得密不透风,想着无论如何守它个三五天都不成问题。却不想还是失误了,这一场大风让他们连一个晚上都没能撑过去,竟落到眼下如此láng狈的境地!
秦小楼虽是郁愤,然危急之下实在无暇多想,只能闷着口鼻向前冲。胯下的马被火烫的急了,不肯往火海里冲,竟不住往后退。秦小楼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刺马臀,受惊的马癫狂地撅起蹄来,差点把他从马上掀翻下去。他拼了命抓住马缰,总算把疯马给制住,从火海里冲出去,寻到一条下山的路。
秦小楼带着几十骑下了山,却见装备齐整的金兵早就在山脚下候着他们了。秦小楼一眼就看到了队伍里的完颜昭,完颜昭却没这么快把这个一脸焦黑的老相识认出来,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往其他方向扫去,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秦小楼此刻已是退不得了,也没工夫讲究什么战术战法,硬着头皮带人往下冲。跟随他的那些骑兵们也都是忠心护住的,此刻不顾xing命地冲进金兵队伍里,誓要为主将杀出一条血路。此刻山上又逃出几队步兵,见前面双方部队已jiāo起手,当即也加入战局,护得骑兵们没有被围住。
山上逃下来的兵马越来越多,且此刻穆兵们都是困shòu之斗,比起平日凶狠异常,竟硬生生将金兵的包围圈撕出一道裂口来。秦小楼这时候晓得保住自己的xing命最要紧,qiáng忍着不去看那些垫出逃生之路的同胞的尸首,一个劲只顾打马向外冲。
完颜昭此刻总算是从那些困shòu中找到了老冤家的身影,眼看着他就要逃走,哪里还顾及许多,亲自打马追了过去!
秦小楼带了十几骑杀出重围,连东西南北的方向都不顾了,只晓得闷头逃命。他听到身后马蹄滚滚,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冲在追兵队伍最前面的居然就是完颜昭,心里又恨又急,恨不得拔刀上去砍他首级,但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落荒而逃。
金兵的骑she手从后面she击,秦小楼听见身边人坠马的声音,却qiáng忍着不去看。一支羽箭贴着他身侧飞过,他也视而不见,压低了身体继续逃。
完颜昭在后面用女真语大吼了一句话,秦小楼听懂了,他说的是“抓活的”。如此一来,箭矢攻击当真停了下来,山谷间只剩下马蹄疾奔声。
一行人且追且逃,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跑了多久,秦小楼又回头一次,发现完颜昭依旧紧紧咬在他屁股后面。他稳定心神仔细一看,发现追上来的金兵也不过几十骑,不由大喜,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眼前的地势逐渐开阔,秦小楼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路,知道项云龙的队伍就埋伏在附近,不由心下狂喜。他想往西边跑去找项云龙,结果金兵早有预料,几骑人马早早往西边去了,封了他西逃的路。秦小楼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往南奔走。他身后有两位随从的马突然失了前蹄而扑地,结果后面的人又撞上去,只听几声惨烈的响声,他的随行只剩下五六骑人,追赶了大半柱香的时间,秦小楼忽听附近又有马蹄声bī近,侧目一看,竟是项云龙手下的人马。他心中大喜,想调转马头bī过去,谁料追赶他的金兵排成了一个弧形,生生封死了他两边的路,bī得他只能往前跑。
完颜昭见穆军援兵出现,也是又惊又悔,但此刻已无回头路了,只得把心一横,满心满意地追着秦小楼而去。
只见平原上几十骑人追着五六骑跑,后面又跟着几百骑,倒成了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的形势。
秦小楼跑着跑着,忽见一条大江横亘在他面前,已是无路可逃了。他身边的随从见了,纷纷调转马头拔刀迎向金兵,想为援兵争取一点时间。完颜昭一刀放倒一人一马,又bī上来,不给秦小楼半点喘息的机会。
秦小楼心一横,打马往江里冲,谁料他下水的这一处河chuáng最是抖,马在水下走了不到七八米,突然发了疯一样想往回退,却已是来不及,顺着滑溜溜的石头就沉了下去。秦小楼都来不及喊出声便被一个làng头淹没了。
第46章
秦小楼被那làng头拍的眼前发黑,挣扎着想要浮上水面,却被汹涌的河水死命绞着往下拖。他在慌乱中挥舞着双臂,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救命,这一抓竟还真让他抓住了一样东西。秦小楼说不清自己抓到的究竟是什么,本能使得他手脚并用地缠上去。再往下,他便失去了意识。
秦小楼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日头高照,看样子应是晌午时分。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觉浑身酸痛的厉害,使他又摔回地上喘息了很久。
他躺的地方是河边的碎石堆,百步外有一处山林,再往远了看,有几处低矮的山峦。秦小楼睁着眼愣愣地躺在石块上,头又疼又晕,几乎无法正常思考。等他神智彻底清明,想起前事经过,第一反应便是支起上半身紧张地四处张望——果不其然,距他七八步远处的大石下露出半个身子,看服饰,当是女真人。
秦小楼倒抽一口冷气,忍着酸疼爬起来,捡了块尖锐的石头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当他走近了,瞧见那人整个身子,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躺在那里的,不是完颜昭又是谁?
秦小楼觊觎完颜昭的项上人头已经觊觎很久了,如今完颜昭就躺在他眼前,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显然是没死,不过眼睛闭的牢牢的,应当是昏过去了。
秦小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里的石头抓的更紧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确手底下xing命无数,但到底没有亲手杀过人。这倒是个立功的绝世好机会不错,但秦小楼到底还有些害怕,他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何况他手里的武器仅仅是一块石头而已,砸的死完颜昭倒也罢了,砸不死却打糙惊蛇,岂不是置自己于险境?还不如趁他未醒,赶紧逃回去找赵平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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