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肆奕沉吟了片刻,对这说法也不大认同:“她脸上一直有隐龙蛊的斑纹,若是易容,又怎会……”
裴满衣道:“我听说西域有一种易容术,以白芷、白附子、滑石、密陀僧、冰片等药以一定比例研磨成粉,配以白羊脂,可制成一种半透的胶状物质,涂抹脸上而改变相貌。这面胶易改人脸型,却因材质较透而遮不住脸上的斑纹。”
郝肆奕有些不悦:“你似乎肯定我娘就是那人。”
裴满衣抿嘴,故作谦逊地笑道:“不敢不敢,九成把握罢了。”
郝肆奕:“……”
郝伍少:“……”
韩轻嗣一直在一旁听着,突然出声道:“蚀狐门门主白蔚,也是姓白……”
此言一出,不止郝伍少心头一凛,连郝肆奕都不由脸色一沉——只是他原本就是冷着脸的,除了裴满衣外谁也看不穿他的qíng绪。
裴满衣却是毫不惊讶,似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
他正yù说什么,却叫郝肆奕抢先道:“不可能!娘她在塞外时就已死了!即便她未死……她的武功也是极差的,曾险些被那些羌民捆起来烧死,又怎会是蚀狐门门主!”
韩轻嗣想了片刻,也不出声了。
即便其他解释的通,但白蔚武功极高,江湖上至少可排入前五。白思逸若能活着回到中原,那时也已有三十多岁,而十年前白蔚率蚀狐门围攻韩门时武功已深不可测了。白思逸短短五年之间,不该有这样的修为。
裴满衣淡淡扫了眼郝肆奕,并未说话。
韩轻嗣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他道:“隐龙蛊可解得了?”
裴满衣苦笑:“无解。”
若非此蛊无解,他也不必苦苦骗了这独门弟子六年。若是教他早先知道郝伍少的实qíng,又怎会乖乖陪他六年。
郝肆奕目光瞬间如刀刃一般锋利,狠狠剜着裴满衣的心。
韩轻嗣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不伤他的身,遮起来莫让别人看去就是。”
郝伍少撇嘴,一手撑着脑袋斜睨韩轻嗣:“是是,以后你保护少爷周到些,少爷有个好歹,你陪葬就成了。”
韩轻嗣瞪他。
然而两人还未松口气,裴满衣突然道:“你九星七耀丹的毒……如今遇了几花了?”
韩轻嗣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来,稍稍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起来:“先生,此毒可还有其他解法?他如今……已遇上五花了。”
裴满衣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无解……”
他话音未落,郝肆奕手中的杯子突然被捏碎了。
那一贯不喜形于色的弟子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有些泛红:“无解无解!什么都是无解!你这鬼医是只能给鬼看病的不成!!”
裴满衣微诧,往常便是他再戏弄挑逗这小弟子,也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郝伍少亦是吃了一惊:“四,四哥……?”
郝肆奕喘了一阵,逐渐平静下来。他向门外走去,手搭在门上时顿了一顿,声音清冷:“郝伍少。”
郝伍少一怔,磕磕巴巴地应道:“哎,哎?”
郝肆奕道:“收拾。我陪你回扬州,明日动身。”
郝伍少吃惊:“啊?”
郝肆奕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裴满衣站在屋中纠结了一阵,yù言又止地看了看郝伍少与韩轻嗣,突然掉头追出去了。
他心急如焚地追到楼下,却不见郝肆奕的身影,焦急地喊道:“阿奕……阿奕!”
四周毫无动静。
天色已暗,目光可见之处不过丈许远。裴满衣虽是医毒俱佳,然而武功却是极烂的,听不出何处有人的气息,只得硬着头皮四处乱找:“阿奕?阿奕……”
“阿奕!!”
他喊了好一阵,忽听楼上木窗被推开的嘎吱声,一件物事兜头砸了下来。
裴满衣险险避开,只听瓷物在脚下应声而碎,那物原是个瓷杯。
楼上是某人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声音:“蠢货!这时辰我当然是回房睡觉了!”
裴满衣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扭头走回客栈。
他走到郝肆奕房中,见他正一脸皮笑ròu不笑地坐在chuáng边打量着自己,登时寒毛竖立——这个表qíng绝对是说明自己的小弟子要炸毛了!
裴满衣硬着头皮上前:“阿,阿奕……”
郝肆奕懒懒地斜他一眼:“这时辰乱吼什么?要将客栈里的人都吵起来么?”
裴满衣摸了摸鼻子:“你,你当真要回江南?”
郝肆奕眼皮都懒得抬:“我家在江南,为何要客居他乡?”
裴满衣心中一空,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他幽怨道:“你不叫我一声师父也罢了,我好歹照料了你六年……你便这样抛下我不顾?”
郝肆奕额角青筋一跳,险些从chuáng上蹦起来:“你照料我?!”
他怒道:“这六年里饭菜是我烧的,食物是我出谷去买的,连花的钱都是我出诊赚来的佣金!我伺候祖宗伺候了六年,伺候够了!”
裴满衣满面堆笑:“莫气莫气,以前是为师不好,你别丢下为师一人……”
郝肆奕恶狠狠地瞪他:“滚!”
裴满衣可怜兮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将师父赶去哪里?”
郝肆奕眉头拧做川字:“从我屋中滚出去!”
裴满衣瞄了眼房中唯一的一张chuáng,心中暗忖:还不够窄,虽说平躺上两个人有些险,然而侧躺着却还不足以让两人贴的太紧。不好,很不好,chuáng做的这么宽gān什么!
他垂下眼纠结道:“我刚才问了掌柜的,他说客栈中已没有多的空房了……”
郝肆奕咬牙切齿,“滚”字在舌尖转了好几圈,终是换做了:“你睡地上!”
裴满衣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小心翼翼地向chuáng边挪去:“阿奕……”
郝肆奕冰冷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脚步。
“咄咄咄。”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裴满衣在郝肆奕的目光示意下自觉地走去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客栈的小二,他手中捧着蜡烛:“客官,小的见你们屋中烛火还亮着,特来问一声蜡烛够不够用?”
裴满衣颌首:“够了,很快就睡了,多谢小二哥。”
小二点点头,捧着蜡烛yù转身离开,坐在chuáng边的郝肆奕突然出声:“小二。”
小二的脚步停住,疑惑地转头:“客官还有吩咐?”
郝肆奕话虽是向小二问的,目光却是盯着裴满衣:“客栈里真没有空房了?”
裴满衣背脊一僵,惊讶地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小二眨眨眼:“没了。”
裴满衣暗松了一口气。
郝肆奕目光疑惑地打量着他,正yù开口让小二退下,却听小二接着道:“……上房没了,通铺还空着哩。”
裴满衣:“……”
郝肆奕双眼眯了眯,待小二走后,冷清地开口:“听见了?”
裴满衣瞠目结舌:“通,通铺?”
郝肆奕垂下眼,突然有一种被积压已久的羞rǔ感涌上心头,让他qíng绪瞬间崩溃。
这六年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裴满衣高兴了便将他当做小猫逗弄,不高兴了便将他当做小狗使唤,对他说的话从来都是敷衍,谎话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用思考。
他bào怒着抓起抓起桌上的茶壶向裴满衣丢去:“滚!滚出去!”
第十一章
裴满衣原本并无甚洁癖,然而被那纤尘不染的弟子侍候了六年,也逐渐被惯出了毛病,稍许嗅到些异味便浑身难受。
他被郝肆奕从房中赶出来,灰头土脸地下楼,然而还未走进通铺,便被那浓重的汗酸味熏了出来。
他只消想起要与一群许是几月未洗澡、脚底黑臭的汉子们挤在一道睡一晚,满身jī皮疙瘩争相跳起,立时有种冲进去将化尸粉漫室乱撒的冲动。
再想起那白软清香的小弟子,不免有些痛心疾首,恨不能冲回去麻翻了他直接扛回太虚谷去。
裴满衣又走上楼,在郝肆奕门外徘徊了许久,终是幽幽叹了口气,转身下楼,预备在客栈外与星月相伴,熬过漫漫长夜。
他出了客栈,正心烦心乱地踱来踱去,忽听身后一个男声响起,将他吓了一跳:“先生。”
裴满衣转过头,见是韩轻嗣,本yù抱怨他走路无声,然而看见他满脸严肃,不满的话便吞了回去:“有事?”
韩轻嗣道:“先生可曾听说过花瓣是绿色的花?”
裴满衣挑眉:“绿绮花?”他顿了一顿,了然道:“九星七耀丹?”
韩轻嗣颌首。
裴满衣想了想,微笑道:“这样也好,绿绮花极稀少,江湖上见过它的人不逾十人,至少郝伍少应无xing命之忧了。”
裴满衣心中略喜:这样的话郝肆奕应松了口气。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当真没有其他解法了吗?”
裴满衣正yù安慰他几句,然而脑中忽然闪过些什么,表qíng不由一滞。
韩轻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qíng变幻:“先生想到了什么?”
裴满衣迟疑了片刻:“江湖上或有一种药可解他此毒……”
韩轻嗣眼睛一亮,急切道:“什么?”
裴满衣蹙眉:“若花乐醉用的尽是桃花、jú花等难避的花也便罢了。然而绿绮花……”
他神qíng严肃地摇头:“若用那药解毒,只怕是……得不偿失。”
……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睡的正朦胧间,突然被人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只见郝肆奕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起来,出发。”
韩轻嗣这一个多月来都与郝伍少同chuáng而眠,即便郝伍少眼下已不须他以真气驱寒,然而习惯了也便不再去桌边睡了。习武练就的警觉让他在郝肆奕推门进屋之时就已惊醒。
郝肆奕看见韩轻嗣躺在郝伍少身边的时候怔了怔,旋即又如没看见他一般,走上前去踹醒郝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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