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晌午,荆淼虽是不饿,但见着满堂热闹,虽不过是寻常饭菜,却也不由生出一点馋意,就让店家送了几样拿手菜上来,一道坐下吃饭。旁人见甘梧伶俐聪明,虽是好奇喜欢,但是谢道满脸的血纹实在可怖,又心生惧怕,倒是无意间清净了许多。
荆淼夹了几筷子菜,到底是外头开店的,手艺自然是胜过他许多的,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甘梧每日吃的不是灵果就是仙桃,自然看不上这俗家的菜色,加上这菜又不是荆淼烧的,不必给面子,因此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谢道本就不用进食,他喜欢吃什么,不过是因为人,而不是因为物。所以也索然无味的搁了筷子,只拿个馒头,将荆淼夹给他的菜一同吃了,又兴致勃勃的去看荆淼吃饭的模样。
用过了饭,两人要上楼回房去休息,店小二手脚轻快的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呵呵的同他们说道:“二位客人,今晚上是花灯会,可别错过了。”
“花灯会?”
荆淼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谢道坐定了问道。
他生得不丑,只是满脸血纹吓人了一些,店小二见不是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荆淼开口,不由得手一抖,qiáng作镇定道:“是呢,客人不是城里人吧。我们雪阳城一年举办一次花灯会,要把愿望跟着花灯一起放了,肯定能心想事成的。”
“肯定能?”谢道若有所思的问道。
店小二见他当真,急忙gān笑道:“是啊,其实还不就是求个好彩头,保佑来年顺顺利利的。”
他再说什么,谢道却没有听了,只是欢喜的笑起来,一把抓住荆淼的袖子问道:“阿淼,我们晚上一块儿去好不好?”
“好啊。”荆淼淡淡道,“既然想,那晚上便出门走走。”
两人这便上楼休息去了,不知怎的,明明这种花灯会也不算少见,谢道却一直兴致勃勃的模样,开了窗户数着时辰等天黑。荆淼在榻上打坐,谢道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外头的人群张罗,看着本清净宽阔的大路上摆满了小摊,人群也渐渐熙攘起来。
“你这么期待吗?”荆淼实在静不下心来,忍不住微微叹道。
“是啊。”谢道趴在窗边,微微笑着,明知故问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荆淼没有回答,只是撤腿放下重新穿好了鞋子,谢道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灯笼一个个被点亮,忽得说道:“心想事成,阿淼难道不期待吗?你心里想什么,希望什么,都能成功。”
“那都是骗人……”荆淼的声音截然而止,正撞上谢道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
“可我不是骗人的。”谢道的声音很沉静,一点嬉笑的意思也没有,“它做不到,但是我能做到。”
荆淼闭了闭眼睛,只是叹了口气:“走吧,花灯会应该要开始了。”
谢道见他避而不谈,也不勉qiáng,将蜷在椅子上休息的甘梧往自己肩上一搭,牵起荆淼的手就往楼下走去。他们二人牵着手,神态亲昵,是什么关系再昭然若是不过,下楼时客栈里还有人,见状,有些人不予理会,有些人却投来厌恶鄙夷的目光。
“阿淼……”谢道低头同荆淼说道,“他们瞧不起咱们。”
“那又怎样。”荆淼淡淡道,“你要去牵他的手吗?管人家怎么看做什么,就不准他没有心上人,看着心生嫉妒吗?”他其实心里是有些怕谢道生气的,便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手。
谢道却只觉得心中甜滋滋的,见他主动来抓自己的手,只当是他较自己更不在意他人目光,不由得柔声道:“你说得都对,他们这么可怜,只有你跟我最美满不过了。”他握着荆淼的手凑到脸边微微蹭了蹭,眼底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荆淼心弦一动,柔肠百转,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微生出些红晕来。
两人牵着手往外走去,外头人已经非常多了,这时天也昏暗下来,万家灯火齐亮,空中也放了许多盏祈天灯。两人穿得是步履,但街上有女子穿了木底鞋,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的,倒也悦耳。
人cháo虽然拥挤,但两人到底是修士,穿梭往来,衣袂翩然,虽是牵着手,却谁也不挨着,谁也不沾上,轻松自在的穿行在人群之中。走了好一会儿,荆淼看着人实在多了些,就在摊上买了两盏花灯,全jiāo给谢道拿着,自己去租了一条乌篷船,顺着河流一直往来。
老船夫面容虽然生得和善,要价却颇狠,很有周扒皮的风格,荆淼也不计较,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些事本也不挂在心上了,就花大价钱租下了船。好在一分价钱一分货,老船夫划船的本事倒是不差,河内还有几艘画舫,小小的乌篷船像是梭子一样穿行着。
谢道不想被老船夫打扰,两人就一起坐在船尾,他信手捞了一样花灯,看了看,突得一笑道:“这姑娘好大胆,盼望嫁个如意郎君。”
“你怎么瞧人家的花灯?”荆淼拿过自己的花灯,往水中一拨,由它去了,淡淡道,“你还不快放回去。”
“你什么也不写吗?”谢道顺他的意思把花灯放了回去,又去看荆淼的花灯,那花灯飘的不快,粉色的花瓣上什么也都没有,“许愿怎么能空空的什么都不写?”
荆淼微微笑了笑,将他肩上的甘梧抱下,甘梧这时已经醒了,正四下瞧着,稀罕的不行。
他道:“我没什么好许的。”
谢道看着他,突然低声道:“你做什么喜欢一个蠢材。他待你很好吗?叫你心里这么苦,你还要千里迢迢的去望川界寻我。”
“你胡说什么啊。”荆淼急忙去掩他的口,脸上火辣辣的,好似谢道骂的蠢材是自己一般。他眨了眨眼睛,忽然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半晌才道:“只是写这东西有什么用,难道真能成真吗?”
谢道便将自己的花灯也随手一丢,荆淼却立刻改了口风:“你做什么丢它?你不是要许愿吗?”
“我许什么愿。”谢道趴在荆淼膝头,侧过身去看他的脸,眼中好似藏匿了千万星辰,璀璨无比,“这不是在吗?我有什么好许的。”
花灯跌跌撞撞的在水中漂流,小船儿拨开了一层,小水làng跌宕起伏,碾碎了水中的圆月,粼粼的波光好似破碎的星火。
荆淼就去抚他的额头,他们俩的发都极长,这一刻缠在了一块儿,一下子倒分不开谁是谁的。
荆淼低声道:“你真的不许愿?”
“我没什么好许的。”谢道也学着他的话道。
“是吗?”荆淼轻轻道,“你可别后悔。”
谢道拨开了甘梧往他脸上拍的小爪子,疑心荆淼是想给他下套,但细思半晌却没能想出什么结果来,就摇了摇头,极有骨气的一口咬定了。
“哈。”荆淼笑了起来,他散去了部分灵力,长发便自末端染上了霜白,他以指做刃,轻轻松松将纠缠在一起的长发割了一段下来,银发瞬息又重回墨色。被割下的两股头发虽是纠缠在一起,然而银白与赤黑二色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打怀里头拿出一根红绳来束好,仔仔细细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荆淼念了两句,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吉利,这诗是苏武写的,结局也不是很好,所以唏嘘了两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谢道趁着他失神,便将那束好的两绺头发从他手中抽走了,不明道:“我们俩日日都在一起,要这个做什么?”
“这是同心的意思。”荆淼微微笑道,“咱们俩总不可能成婚,好歹走个形式,你瞧这花灯会热闹喜庆,我与你结为同心,不好吗?”
他们俩既是男子,又是师徒,如今谢道还入了魔,自然是没有可能光明正大的成婚的。
“这有什么难的。”谢道不以为然,将那束头发往荆淼怀中一塞,“你若想,我们就成婚。”
荆淼心中一窒,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微微笑了笑,低头称好,但心中并不以为然。
谢道与荆淼不同,他若说是什么,就绝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第94章猜谜
船走了大半路程,因河上的大船多了两艘,河道都开始变得窄小,荆淼等了许久,见没什么进展,就让老船夫开船到边上,寻个空处下了地。
谢道拎着甘梧,不知道跟它闹了什么脾气,一人一猴正打闹着。荆淼对他们俩微微笑了笑,又抬头去看在河边放灯的人,人来人往,他虽然谁也不认识,但瞧着人们脸上欢喜不过的笑容,也不免心生暖意。
河对岸有几个少年跑来跑去,荆淼瞧着好奇,就拂过杨柳,站在岸边看他们玩闹,他眼神清明的很,便看见其中一个蓝衣少年高高的举着纸,应当是在猜灯谜,几个孩子围着他,好似在玩闹。
荆淼如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倒没有这么玩乐过,不过这蓝衣少年笑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像段chūn浮,也不知道小轻浮呆在望川界怎么样了,他想起老友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谢道总算与甘梧达成了和平协议,他不走到荆淼身旁,只是从柳枝下伸出手,牵住了荆淼藏在袖中的右手。
“没什么。”荆淼摇了摇头,转过头来看了看谢道,用另一只手拂去柳枝,柔声道,“你还有什么想玩的吗?不然,我们一道去猜猜灯谜?”他这是临时起意,突然想到刚刚那少年手中的纸。
谢道点了点头道:“好啊。”
灯谜摊子不少,有一块连成一片,只看着满天各不相同的灯笼,每个灯笼旁系着一张白纸,纸上就是谜。
好多人在灯下冥思苦想,闺秀小姐或是夫人们站在一旁,罗扇半掩悄容,窃窃私语,低声娇笑。
荆淼四下打了个转,猜什么的都有,还有猜人物的,他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典故不大熟悉,凡人里的大人物更是全然不知,自然不会自不量力,连连找了好几个花灯,不是谜题偏难,就是猜人物的,他又走了两步,才发现谢道已经不见了。
两人呆在一块从未分开过,荆淼乍一发现谢道离开了,便连灯笼也丢下不管了,只在人群里到处寻觅。
“阿道!”
自荆淼平生以来,从未如此刻这般慌乱无措过,他穿过人群,连自己是个修士都忘了,将人群拂了开来,只听得一片怒斥混着娇声软语的哎哟,荆淼也不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人,只是觉得人越来越多,他在这人群之中,却怎么也找寻不到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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