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婆子把那头甩了怎不乐意,挑剔不说,还没句好话,原来还当要兼着两头的饭食点心,如今只做东府的,灶上又给她配了两个熟手,不等着大夫人带的厨子到,就先管起了厨房来。
葡萄经了这事儿,倒对石桂好起来,两个一道挨过打,便是站在一边的,在屋里就是见天的骂着金雀,每骂了紫罗金雀,就必得说上一句“要是太太来了,就好了。”
她虽没见过大太太,可听着郑婆子说话,也觉得大太太是个能拿得住的人,二太太再斗不过她,隐隐觉得荣rǔ与共,大太太比二太太得势,那她们大房的丫头自然也更有体面些。
石桂听她骂得多了,倒劝她一回:“盯着她作甚,她是要当姨娘的,总归是二房,往后就是回了老宅,也不能挑咱们的理。”
葡萄却巴不得她倒了大霉,约摸听见两句,也对石桂嚼舌:“她倒是想呢,都提上来多久了,老爷不还是歇在豆蔻姐姐那儿,我看她这模样也没甚可喜的,老爷再不会宠爱她的。”
葡萄才十岁出头,说这些让石桂哭笑不得,这么丁点儿大的丫头,连着宋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倒知道宠爱不宠爱的话了。
她管不了葡萄,还只埋头做活,花朵果实是不能掐去卖了,打的结子倒能卖掉些,她既跟淡竹石jú两个jiāo好,看着她们做绣活,心里也很想学。
淡竹两个在太太房里是专做了鞋面帕子腰封云头的,打小就学的绣,因着手艺好才挑上来,当房里的针线丫头,左右在别苑里无事,知道石桂想学绣,还看她画的那幅杏林chūn燕,一见就笑:“这可不是做鞋子袜子子用的,分明就是挂画儿,当坐屏摆出来的。”
还真叫她们说着了,石桂只会画,绣样子还真不会描,chūn燕把她们两个调到院子里去,闲的时候多,坐下来描上几回,活灵活现,淡竹拿起来看着便笑:“你这手怎么生的,这么个巧法,不学绣可惜了。”
葡萄吃味,点心做得不如她,连着描花样学绣也不如她,可等真个上手绣起花来,两个倒相差仿佛,都是出学的,能qiáng到哪儿去,石jú抖了肩哧哧笑:“说是巧,也巧得有限,这一双手,怎么落针了倒不一样了。”
等那一幅杏林chūn燕将将绣出一双燕子来,宋家的船也来了,三天前便说将要到,这一回是一家子都来,两房都差了人去渡头等着,chūn燕还顾了轿子,几个轿夫给足了银钱,就在岸边等,等一日就给结一日的钱。
厨房里jī鸭鱼ròu买了来,俱是活的,一两只看着生气不壮了,立时就宰了来吃,吃得肚里都是油,葡萄还咂了嘴儿:“这会儿就吃得这样好,等人来了,咱们也尝尝那果子露儿。”
淡竹说老宅里夏天要吃冰碗吃果子露,都是拿新鲜果子现磨出来的,磨出浆汁儿来,淋到细冰上,吃一口凉透心肺,再没比这个更舒慡的了。
山上夏天也不热,别苑里也没别窖,只怕是吃不成,葡萄心心念念,说集上的甘糙雪水再不及这样的,发梦还梦见一回。
新裁的衣裳早早就穿了起来,她们跟淡竹石jú两个一样裁了柳绿衣裳鹅huáng裤子,怪道淡竹说年年都裁,却是大太太喜欢这样鲜嫩嫩的色儿,才许丫头们都穿得鲜妍。
衣裳是细布的,还有一条油绿的腰带,一人还发一对红绒花儿,打扮得一模一样,听见锣儿响,就都奔到大门边去,等着迎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进门。
石桂缩在后头,悄悄抬了眼儿去看宋老太太,还当能瞧见人,轿子却从门前抬了进去,数了七八抬,落后又有两三乘小轿,到门边停下,掀了轿帘,里头出来个挽了髻的年轻妇人。
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扶住她,一身松花绿的撒花小袄,底下一条桃红银条裙儿,小腹微微凸起,立时就有婆子上去迎:“钱姨娘路上可好?屋子都预备好了。”
没等着她应声,里头又有小丫头奔出来,脆生生道:“太太吩咐了,许钱姨娘坐轿进园子。”
第19章挑人
钱姨娘便是郑婆子说的豆蔻了,丫头婆子们靠墙根站着,石桂远远看过去,只见着花团锦簇,通身绫罗缎子,跟着又下来两个,也是一样的打扮,钱姨娘能坐轿子,她们俩个却得走进去,横过来一眼,到底不敢争辩,心底气不平,也扶了婆子的手,往里头去了。
石桂还回园子里头听差,没一会儿淡竹就吩咐下来,让她做些清慡些的点心上去,石桂在小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葡萄,知道她又去瞧热闹去了。
薄荷糕点是早早就做好的,磨好的水磨粉跟薄荷叶子捣出来的汁揉在一道,馅子用的就是芸豆泥,刻成叶子的模样。
一路又是舟船又是车马,chūn燕来的时候也没能吃下东西,石桂这才想着要做薄荷糕解解腻,手里拿了刻刀刻出叶脉。
除开薄荷糕,还有一个梅子馅儿的,就用腌梅子去了壳儿切碎调成馅,印成花朵样子,上头再拿小勺装点上梅子ròu碎,才能装盘,淡竹进来了,瞧她一个在忙活,扁了扁嘴儿:“葡萄呢?我看她就不该姓赖,该姓懒才是。”
一面说一面伸头去看,两样都做得细巧,薄荷糕更是一看看就觉得清凉,冲她点一点:“还是你机灵,你等着,这糕可不能用瓷碟儿盛,我去取个玻璃的来。”
淡竹快步跑去寻chūn燕,石桂还在发怔,还真当是透明的玻璃碟,等淡竹拿出来,却是烧琉璃的,淡绿色浅红色各一只,红的装了薄荷糕,绿的盛了梅子糕,小镜似的一只,里头正好搁三两块糕点。
便是琉璃也是难得,淡竹见她瞪大了眼儿怔忡着说不出话来,掩了口就笑:“看你这丫头,咱们开箱子的时候竟没来瞧,这个叫作流霞碟,就同那才凿下来的冰片一样,可这里头又烧得晚霞色,且得仔细着些,万不能摔烂了,光这一个就五六两银子呢。”
运了东西开箱子的时候,石桂没去凑这个热闹,平时也不往太太屋里踩,便有事也是往chūn燕那儿去,竟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有了琉璃。
这一个碟子,比她的身价银子还贵,石桂且没能想到这些,接了碟子摸了手里,冷沁沁的,这地方竟有琉璃,是怎么烧出了这么大块的来。
她微微出神,淡竹赶紧接了过来:“还是我来罢,要是摔烂了,可得发落了你。”快手快脚把点心都摆上去,刻的小花糕还有多下来的,她捏了一个尝着味儿,赞得一声:“你同我一道来,太太必有赏的。”
石桂还懵着,心头起伏不定,在乡下的时候是不过问这些的,便是想知道也没人能问,村子里的姚夫子跟族长倒是识文断字能说得出年月的,姚夫子还是科考过的,可她往书堂前的地上站一站,姚夫子就大发雷霆,女人家不该读书识字,石头爹还得去赔礼,她便是想问,也不敢问了。
石桂垂了头跟在淡竹身后,到了门边淡竹把点心捧进去,石桂就在廊下等着,她盯着鞋面,来来往往都是人,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往她身边过的就有七八个,手个捧了东西拎着包袱,她也不抬头去看,倒有人来问:“这是哪个,怎么在这儿站着。”
“这是跟着淡竹来送点心的。”石桂听见别个说话,脑子里却还转着那玻璃的事儿,丫头们见她年纪小,只当她害怕,倒坐到她身边来:“你坐坐罢,太太这会儿在老太太那儿,总得只个一刻才能回来。”
石桂笑一笑,说声谢谢姐姐,依言坐了,手摆在腿上,那丫头看她又不说话,拿手肘碰一碰她:“我叫茶梅,你叫甚么?”
十四五岁的年纪,撒花裤子绿比甲,脸盘圆圆眼睛圆圆,一看就是讨喜的模样,石桂笑一笑:“我是厨房里当差的,我叫石桂。”
茶梅笑一回:“你这名儿正好配石jú,咱们太太爱花,一院子的都是花名,我是茶梅,那个是玉兰。”
她伸手一指,玉兰也是二等丫头,正指了婆子摆东西:“这个是繁杏姐姐的,你可仔细着些,万不能碰了摔了。”
这么一想,淡竹石jú豆蔻都是花名儿,这会儿又来了茶梅玉兰,一院子里头,只除开chūn燕的名儿不是花朵的。
才刚进来这许多人,这会儿却没几个丫头在忙,石桂因同她说上了话,抬头四处看一眼,俱是拎了大包袱去了下人房收拾铺盖。
茶梅便道:“等听见锣响,就是太太来了,你别站在这儿,立到台阶底下去。”
宋老太太的院子就在后头,常年吃素,吃的用的俱不叫旁人沾手,还设了小佛堂,便是里头洒扫的丫头,也得是信佛吃斋的。
她的院子跟苦竹jīng舍挨着,虽不用竹子造屋,柱子外头也都包了竹片,里外陈设得清净雅致,佛堂里供了观音像,外头还围了一圈紫竹,同老太太在家住的地方混似一个模子造出来的。
这会儿刚到,一个儿媳妇一个侄媳妇,俱都侍候着她吃茶坐卧,叶氏跟甘氏两个,一个捧了茶,一个捧了银唾盒,宋老太太眼睛一扫,抬抬手招过叶氏:“你也赶紧歇着去,家里多少事俱都要你办,我这里也没甚个要侍候的。”
甘氏面上笑盈盈的,还接一句:“伯娘说得很是,堂嫂确是辛苦的。”她笑意团团的,叶氏却眉目少动,眼睛也不瞧过去,只服侍了宋老太太吃茶,替她拿绢子按一按嘴角,这才侧身看了眼甘氏:“弟妹言重了。”
宋老太太要歇晌,妯娌两个退出来,甘氏是弟妹,落后一步,等她出来,叶氏早就往廊道那头去了,甘氏面上的笑立时收了去,在老太太院子里头不敢,一口气忍到院门边,这才冷哼得一声。
锣儿响了三下,正房廊院里头才还走动的丫头立时停下来,贴着墙站稳了,垂了脖子迎人,石桂立到阶下,只见着一片片裙角,簇拥着个青衣裙的妇人进了屋子。
淡竹跟石jú两个就在门边打帘儿,里头香茶点心备齐了,石jú跪在软垫子上给叶氏捶腿,叶氏拿帕子托了块薄荷糕,咬上一吃了,再看着另一碟里是梅子的:“把这个给钱姨娘送去。”
“太太吃着可好?”chūn燕抱了帐册进来,知道这花糕必是石桂做的,叶氏点点头:“倒是清慡的,赏罢。”
叶氏一来,院里立时静了,才还高声的丫头俱都不再言语,茶梅也不同她说闲话,淡竹掀了竹帘儿招手:“太太吃着好,要赏你呢。”
石桂立时站起来,这才想到还没问淡竹要怎么行礼,园子里的丫头买进来先学规矩,她跟葡萄却没学过。
茶梅端了海棠填漆花托儿出来,笑着对她道:“不怕,太太最和善的,你磕头就是了。”还把她当作是个胆小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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