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栈心想,石头馍馍?石头做的?怪不得这么硌牙呢!
“赶紧吃唉,吃饱了俺们当家的还要问你话哩!”
这时从厅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人。
上首的男子一挑眉:“雷腿子?来。”
那人匆匆上前,伏到为首男子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男子面色微微一动,立时抬眼盯住少年,目光锐利,神qíng高深莫测,沉声说道:“票房,把这娃子先收着,收好喽!回头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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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义厅内,屏退了闲杂人等。
镇三关抬眼看向军师:“四爷,你看呢?”
“这娃伢子有古怪。”
“呵呵,明张儿的古怪!像个空子,你说真的假的?”(3)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快刀仙来管咱绺子要人,当家的意思,给是不给?”
“四爷你说呢?”
“要是给了……难免显得咱绺子跌了份儿。要是不给……这伢子本就是他孙二狗的人,与咱们绺子无关,难道为了他得罪快刀仙?”
镇三关身子仰在豹皮躺椅之上,剑眉轻挑,唇边邪气地一笑:“老子早就已经得罪了快刀仙,早晚斗他一局!”
“当家的意思,趁此机会?……”
“呵呵,把这娃子jiāo给他,看他如何处置!”
“嗯……不过这样一来,这娃子是没有命活了,快刀仙估计得一刀一刀活剐了他的ròu,尚不知这伢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看那身子骨儿,也就十四五岁……”镇三关面无表qíng,思虑半晌,忽然开口道:“俺再想想。四爷,叫票房的给那娃子再送一碗水,别渴死了,回头咱jiāo不出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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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挂上枝头,夜光惨淡邪魅。
息栈将赤luǒ的身体裹在那牛皮垫子之内,瑟缩地埋进墙角。
伸出一只手来,把怀里揣热呼了的那半块石头馍馍,泡进凉水里慢慢软化,再塞进嘴里勉qiáng咽掉了一些。胃里又冷又硬,十分难过,却比刚才长了些许力气。
这小土牢子里如今只剩下两个喘气儿的人。
那满脸疥疮快要躺倒的人,在息栈被拖进门时,被另外两个伙计一错肩拖了出去。
门口微弱的光线映得那人半luǒ的身子,皮ròu俱已溃烂无形,令人作呕。只听那俩伙计嘴里哼道:“掌柜的吩咐了,把这小子剁成几块儿,扔到后山喂野láng……”
息栈眉间微蹙,心下黯然,不禁忆起刚才险些要了自己xing命的开水铁chuáng。
真真是往来路途皆险恶,自古江湖多bào君!
bào君……
殿下……
殿下,如今息栈自己已是身陷囹圄,如何能保得殿下的xing命?
绿杨烟外,晓寒深处。
青山绵绵,碧水悠悠。
此时漫山遍野喊杀声阵阵,马蹄声滚滚。
官兵一拨又一拨cháo水般涌来,羽箭如蝗,铺天盖地。
青衫少年玉面无波,冰眸无痕,于乱军之中持剑狂舞,云袖漫卷。
剑尖所及之处,头颅滚落。
剑气所触之地,血ròu纷飞。
官兵太多了,太多了……
削掉十颗旧头颅,立即又填补上二十颗新头颅。
少年面无惧色,且战且退,左挡右削,身前拦出一道白练飞舞、剑气噬魂的屏障。
为首的大将手持银练长枪,跃马上前,凛然喝道:“乱臣贼子!还不弃剑受绑!”
青衫少年毫不答话,腾空劈手一剑,淬色寒光四溢。
猛将后仰飞身,横空翻滚避过此剑。赤luǒ战马立时被剑尖划过,马身向天喷出一柱鲜血,哀鸣着倒伏,缓缓裂为两半!
大批大批的官兵涌来,尖矛利器,披甲持盾,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摆阵!千矛铁甲阵!”
“先灭掉这几个负隅顽抗的贼子,再捉拿太子!”
层层铁甲利盾夹攻之下,长矛银枪从四面八方裹住了少年的身躯,如千只蛟龙巨蟒出水,缠绕着袭来。
银枪划破了衣袖,露出一截玉臂,几缕血痕。
尖矛挑断了骨簪,裂成无数个碎片,白玉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两鬓挽起的发髻瞬间飘扬垂落,张扬的黑丝漫空飞舞。
不远处,一个粉衫少年的身躯已被无数只利矛扯成两半,血溅当场。
再不远处,一个huáng衫少年的脊骨被铁甲震断,跌落于地,又被银枪挑向半空。
为首的大将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豹头环眼,髭须獠牙,狞笑的声音在天空炸裂:“息鸾亭,你完了,弃剑投降吧!你这妖人也有今日!你死定了!”
青衫少年披头散发,面色如纸,凤眼喷火,粉唇贝齿咬合在一处。
眉宇间寒光一振,细细的琳琅双目诉出决绝之色。嘴角微擎,唇间吐露出四颗字:“宁为玉碎。”
左手三枚手指,环剑鞘而过,一枚锋利双刃削骨短剑脱鞘而出!
甩掉凤纹剑鞘,少年左手短剑,右手长剑,祭出凤入九天之式,浴血亡命于山水一线之间。
青山尽染血色,碧水一泻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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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报号:匪首一般都有一个绿林报号,表达该匪首的特征、擅长、习俗、时代、区域或意向等等。比如“镇三关”和“快刀仙”,都算是匪首的报号。
(2)石头馍馍:西北小吃,并非石头做的,而是杂粮跟白面和在一起,掺上盐和花椒粉,擀成薄饼,然后把石头蛋烧烫,用滚烫的石头蛋将饼烤熟。由于是用石头蛋烤熟而成,这种饼坑坑洼洼,硬邦邦的,非常耐放。
(3)空子:外行人,也叫“空码”、“外码的”,和前文的“内码的”相对应。
第五回.聚义堂小试剑锋
窗外月色清宁旖旎,斗室之内披光洒银。
一道素练斜斜照在少年的面庞之侧,华光清冷,白璧无瑕。
少年盘腿端坐,双眼轻阖,羽睫紧锁,一动不动。
一袭熟牛皮斜裹着身体,两只细弱手腕轻置于膝前。
经脉气息源源流动,体内热力缓缓拨融。
雪白的手指偶尔轻颤,引来眉间颦颦和嘴角一丝抖动。
羸弱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缓缓倒伏,空余声声喘息……
耳鼓似乎聆听得到那阵阵清脆微鸣的琅琅声,水涡流动,凤鸟低吟。
它就在附近,就在附近,辗转哀鸣,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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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阵阵,猎旗飘飘。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镇三关的绺子身处野马南山西北山麓的山坳之中,这聚义堂也就依山而建,堂子的前半部是青石为基,滚木为柱梁,后半部就直接掏山而入。整个山dòng大厅光线幽明,寒气袭人,此时四下里点着五六个炭火盆,予以取暖。
少年息栈第二次被带到大堂之上。
正中豹皮椅子上斜躺的镇三关,一看少年,皱了皱眉头:“咋还披着老子那块熟牛皮呢?咱绺子里穷成这哈儿?给找件衣服来!”
旁人领命,呼噜噜给少年撂下两件破旧衣裤。
息栈一声不吭,低头坐在地上默默地穿上衣服。对襟小褂有些偏大,更显得身子瘦弱,手腕、脚踝细若无骨。
镇三关用眼神略微示意,一旁的军师缓缓开口问话:“伢子,这把剑是你随身带的?”
桌上横放着那一柄宝剑,鞘口的凤鸟栩栩如生,鞘身的玉翠烨烨生辉。
“是在下的剑……”
息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已近在五尺之内的剑,胸中qiáng压住某种冲动。那剑在他眼中似一活物,周身分明腾起一团ròu眼不明的灵秀之气,祥云暖雾暗暗袭来。
“你这剑是哪里来的?”
“家传之物。”
“你会耍么?”
“会一些。”
“那就耍给当家的看看。”
“……大人为何要看在下用剑?”
“让你用你就用,旁的别问。”
“……”
息栈目光低垂,虚弱地答道:“在下昨夜受冻,饥寒jiāo迫,身子无力。大人可否赏一口热饭热汤,暖暖身子再动剑?”
上首的镇三关从鼻子里冷笑出一声,嘴角竟然卷起一丝笑意,头颅悠哉悠哉地往椅背上仰过去,qíng绪莫测。
下首的黑狍子忍不住了,喝道:“小崽子,咋着,爷爷们想看你耍剑,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还要吃要喝的!”
镇三关冷笑道:“老五,今儿早上炖那一锅羊杂碎汤,给来一碗,下点儿面片儿,先给娃子暖暖身子再起家伙!”
一红脸汉子应声离座而去,不一会儿从隔壁屋端了一大海碗的羊杂汤面,连同一块石头馍馍,搁在少年面前。
热气腾腾的汤面,白烟袅袅薰面而来,香气四溢。
息栈已是两日不见热水,哪里顾得了许多,扑上去两手捧起碗来,贪婪地吞了一大口。
眼里顿时遏出了泪花,舌头抽搐,喉咙一阵反胃,实在无法下咽,他忍不住“嗷~~~”地一声,将那一口汤面又全部吐到了面前地上!
羊杂碎渣子和汤水从嘴角和鼻腔里喷she出来。
息栈万般难受,剧烈地咳嗽,抹掉一脸一脖子的羊ròu汤,面色苦楚,几乎飙泪。
顺手扯起手边儿那块牛皮,狠狠地擤了几把鼻涕!抹gān净了脸,冷不丁听到举头五尺之外有人倒呵了一口气。
四围的一圈儿人齐齐地呆看着他,那表qíng如同寻获了一枚三条腿的小怪物!
半晌,黑狍子爆了:“你他娘的gān哈玩意儿呢?这好生生的汤面,你不吃给老子吃,你糟践东西呢?”
堂上的镇三关和军师面面相觑,一脸窘然。
息栈狂咳了一会儿,咳得惊天动地,捂住胸口,总算遏制住了胃中不断袭来的呕吐抽筋之感,忍着气说道:“大人,还有没有别的吃食?”
“……”镇三关眯起了一双豹目,沉声道:“咋了,汤不对你胃口,还是怕老子给你下毒?”
“……这,这羊杂碎太……小人吃不惯羊ròu。”息栈yù哭无泪。
“他娘的!老子这里就只有羊ròu,你想吃龙ròu,自己上天上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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