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这不快的qíng绪来自哪里,他没有也没有个头绪。
来江南的路上,他也想过,自己和陆五娘可能不那么简单。
陡然再见面,对方仍是个陌生人,颜浧对她没有半分熟悉之感,他就打消了疑虑。
他对流言的恨意,也许是术法的残留?
“没有。”颜浧道。
陆五娘的两行清泪,就控制不住的滚落。
她的肩头轻颤,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我如果说,我给你布阵,试试挽回你的记忆,你肯定会拒绝吧?”陆五娘问他,声音不徐不疾,眼泪却不停的流。
她没有失态到扑过来,颜浧倒也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几分自尊的。
“陆姑娘,你的坚持真让我惊讶。”颜浧道,“你师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什么?”陆五娘猛然睁大了水汪汪的眸子,讶然看着他。
“他教你术法,让你能凭空制造哭声,这能耐当今还有几人会?你却走邪门歪道。这是你自己不争气,还是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颜浧问。
他的不耐烦和冷峻,已经到了顶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了。
他不怕陆五娘一怒之下害他,颜浧对自身的安全,非常自信。
他不可能再中第二次蛊,他时刻提防着陆五娘。
颜浧在西北打仗的时候,有一名萨满主动投靠,他的术法也不错,他教过颜浧一些防御术士的方法。
他身上有一把短刀,上面刻了符篆,听说是当初宁墨谷所制,足以杀任何道行高深的术士。
曾经就有无数的萨满,死在宁墨谷这把短刀之下,煞气特别重,一般神鬼不敢靠近,比任何护身符都管用。
这小短刀削铁如泥,颜浧平常戴着防身,更怕重新被术士下蛊。
他随时可以用这刀,杀了陆五娘。
他的话,让陆五娘彻底失态了,她脸上又怒又悲,猛地站了起来。
颜浧的马鞭放在桌子上。
陆五娘盛怒之下,抓过了这桐油浸泡过的马鞭,重重一鞭子,打在颜浧身上。
“这是替师父打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这么说师父,你该下十八层地狱!”陆五娘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握住马鞭的手爆出了青筋。
颜浧挨了一鞭,从左边胳膊到前胸,衣裳被层层打破,在他皮ròu上留下一条血痕。
这鞭子非常厉害,比刀剑都好使。
颜浧却一动不动的,好似那鞭子打在铜墙铁壁上。
陆五娘彻底疯了,她挥起鞭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鞭。
颜浧怕脸上留下伤痕,伸手挡出了,胳膊立马就破了,鞭尾甩到了他颈上,带着血珠,沁湿了马鞭。
陆五娘手下不停,转手又是一鞭子。
颜浧结结实实挨了第三鞭。
三鞭子之后,她还想再打,颜浧已经抓住了鞭尾,猛地一拽,把陆五娘拽了个踉跄,鞭子从她手中脱开。
第175章恩断义绝
马鞭脱手,陆落像被人泼了瓢冷水,清醒过来。
颜浧身上三条血痕,实实在在,特别是脖子处,没有衣物的遮掩,血珠沁出来,殷红染湿了衣领。
触目惊心的红。
陆落眼泪收敛,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了他一张冰冷如雪的脸,薄唇紧抿,忍住呼之yù出的盛怒。
“你泼辣凶悍,倒像个有骨气的。”颜浧咬牙,字字沉重似利箭,“既有骨气,就不该纠缠不清。
让你师父蒙羞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的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伤口,满手的血。
颜浧仍是没吭一声。
他身上两鞭子和胳膊上,也沁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疼,疼得钻心。
颜浧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他的表qíng却看不出来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落的心口,则似被刺了个大窟窿,血汩汩往外淌,烈风飒飒往里灌,又疼又空。
她站在桌案的后面,身姿僵直得有些诡异。
眼泪在脸上慢慢gān了,gān得拉紧了肌肤,肌肤发疼。
她什么表qíng也没有。
“这三鞭子,不管从前什么恩怨,就当还清了。以后若再遇到,休怪我不客气。”颜浧转身要走。
颜浧不是个大方的人,他没有打回去,因为他想到了火铳。
陆落送过他火铳,那算是一点恩qíng吧,颜浧就当还给她;至少树林相救,颜浧还是不太想承认,没有实证让他相信。
“等一下。”陆落的声音低哑,每个字说得艰难。
颜浧蹙眉。停下了脚步。
他熠熠眸光打量她,似幽静的古潭,不起波澜。
“从此,就恩断义绝了吗?”陆落上前几步,迎着烛火看他的眼睛,说道。
颜浧深眸薄凉,回视她。没有敌意。也没有愤怒。
她都不值得颜浧发火,颜浧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做…
“你我的恩义有多少?”颜浧问。
陆落哑口无言。
她望着他,眼底的神色也渐渐散了。枯槁而生涩道:“那就从此恩断义绝吧!”
“如你所愿。”颜浧道,仍不见qíng绪。
她连被他嘲笑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事的时候,我找过你,我用命换过你的命。能做的我都做了,还是没保护好你;这两年。我也在等着你。”陆落缓慢道,“既然三鞭子还清了,总算有了个jiāo代。”
颜浧不语,陆落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这样说,你同意吗?”陆落又道。
颜浧敷衍着点点头:“嗯。”
“那好。我也放下了。”陆落道。
她想起了柏兮。
对于柏兮而言,陆落也是忘记了前世的事。她就是柏兮的“颜浧”。
她对柏兮的无可奈何,以及不愿意承认前世,就是颜浧此刻的心qíng。
她着实了解了。
因为了解,陆落才感同身受,她不想再深究了。
柏兮诸般不甘心,掳走了她,可他也没有硬用术法bī迫陆落想起前世,他尊重她的选择,离开了她。
陆落又凭什么非要bī颜浧?他也不愿意啊。
这一刻,陆落才知道柏兮那些轻飘飘的话,是有多痛苦。
柏兮能做到,陆落也可以。
失忆了,颜浧还是个有智商的人,他有他的选择,他不是傀儡。
一只杯子,不管多么jīng美而名贵,打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凑起来。不管是谁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落的爱qíng,就是那只杯子。
正常qíng况下,这只杯子应该由她或者颜浧打碎,他们的却被柏兮打碎了。
那也是碎了。
颜浧先抽身离开了。
陆落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杯子,她太舍不得了,所以使劲拼,碎瓷割得她满手是血,痛不yù生还拼凑不好,她就知道该松开手了。
她的人生,除了爱qíng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也不是卖给了颜浧,此生只能等他,不管他到底什么状况。
而且,她的三鞭子,会在颜浧身上留下伤疤,就如同颜浧给她的白发和额头伤疤一样。
饶是哪天颜浧想起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难道这些伤疤就能凭空消失吗?
至少陆落心头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浧,再见。”陆落道。
她自己疾步出了客房。
门口的倚竹紧紧跟着她。
街上没有宵禁,她们主仆俩漫无目的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倚竹受不了,使劲拖陆落,才把陆落带回了客栈。
颜浧早已离开。
翌日清早,陆落带着倚竹,回到了湖州府。
陆落以为,自己会哭一个晚上。
她并没有。
她的爱qíng,曾是一副合上的白卷,颜浧徐徐展开,画上了秀丽风景、山峦叠嶂,美得让陆落炫目,她很向往。
而后,颜浧失忆了,他像个画工,尚未收笔。
他是被人害了,陆落爱过他,见他不是自愿停笔,自然要等他,等他来给这幅画一个结尾。
颜浧来了,他选择了放弃。
陆落就缓缓阖上了她爱qíng的画卷。这副白卷收拢的时候,添了色彩,也添了沉重,从此就要沉没在心底。
陆落不喜欢等待他续笔的过程,心时刻悬着。有了个收尾,虽然惨烈,却总算有了个jiāo代,陆落的心也放下了。
她很难过。
无能为力的哭泣,毫无意义,陆落哭不出来。
回到家中,闻氏仔细看她的脸。
“怎么?”闻氏小心翼翼试探,“见到钦差了吗?”
连他的姓,闻氏都不愿意提起。
“见到了。”陆落望着庭院始发嫩芽的树,轻声道,“我们说好,从此恩断义绝了!”
闻氏又是一愣。她看到陆落非要去杭州府的期盼,如今希望全破灭了,陆落轻飘飘的话,让闻氏更心疼。
半晌,她轻轻扶住了陆落的肩膀:“落儿,以后会有好的。”
陆落淡淡道:“以后是不是有好的,也跟颜浧无关。他这一页,我翻过去了。从此,我过得好,不是为他;过得不好,亦不是为他。”
闻氏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消沉了两天,心qíng就被明媚的chūn光照耀得暖了过来。
从两年前láng狈离京,陆落就把该伤心的都伤透了。
今天的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意外,她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会这样。
真这样了,痛苦都麻木了,就没什么感觉。
其实这两年来,陆落人生的计划里,再也没有过颜浧。
他的离去,没有搅乱陆落的任何东西,她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第176章偶遇
彻底和颜浧说清楚之后,陆落再也没有花心思去想此事,虽然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
她不愿想起杭州。
这段日子往杭州跑,着实发生了很多意外,让陆落喘不过来气。
杭州的案子,仍是毫无头绪,颜浧很严厉处罚了几名官员,酷政之下,还是无蛛丝马迹,他都要绝望了。
陆落则对此事不再留心,也没派人去打听。
饶是她不愿想起杭州,还是被迫记得,因为窦家的人来道谢了。
“瞳瞳这半年来,再也没有发过病。”窦六太太开怀道,“特来给您道谢!”
窦六太太气色红润,眼眸明亮,压在她心头的yīn霾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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