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他差送早点来的下人去请谭志德过来。不一会,听到他的笑声在院落里响起:“紫商兄好兴致啊,怎么有空请小弟过来闲聊?”
“我要见范澜。”官紫商开门见山。
“哦?”谭志德一愣,“这个……范姑娘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紫商兄还是过些天再见她为妙。”
“我再说一次,我要见她!”官紫商加重了语气。
“这是在命令我吗?官紫商!”谭志德哼了一声,“好,我就实话告诉你,她死了!”
“什么?!”官紫商听来无疑是晴天霹雳。
“本少爷要纳她做妾,这小妞誓死不从,没办法,我只好霸王硬上弓。看不出她倒是个烈xing子,当晚就悬梁自尽了。”谭志德说得慢条斯理,好像这事和他没一点gān系。
“畜生!”官紫商气得浑身打颤,忽然明白昨夜范澜为何道别,可是她为什么只字不提被人欺rǔ,只是关心自己是否安好?官紫商越想心越痛,终于,他忍不住挥拳向谭志德的脸上狠狠打去。
“造反了?来人啊,给我打,狠狠地打!”一挥手,身后一群家丁如láng似虎般冲了上去。
“少爷,这样打法,会不会出人命啊?”一个贴身随从小声提醒着谭志德。
“停!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少……少爷,他……他好像不行了,嘴里只有出气的份儿。”探了探官紫商的呼吸,那家丁惊恐说道。
“晦气!”谭志德呸了一口,“多加两脚,送他上西天。然后三更天的时候拖出去埋了。今天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不然小心自己的脑袋!”
忽然,他瞥见桌上的东西,放声笑道:“没想到这几天里他居然画了幅长卷,倒也不错,拿去裱了。”
三人看到这里,默默无言地返回至当下古董杂货店。
“他们落得如此结局,一个枉死,一个自尽,到了阎王面前,怕是不好过关。”白月兀自感叹。
“我则好奇一个问题,姐姐,钟大哥。”红云修长的手指在那幅画的一个地方反复触摸,“既然官紫商人已经死了,可为什么这里还有他的印章盖印?以那谭志德的人品断不会为了一幅画的完整xing,而专门再去找人刻个印章。再说,这印的颜色不像是红泥印上去的。”
猛地,在座三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全都警戒起来。果不出所料,一个白色影子在他们面前慢慢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qiáng烈的怨气。
“姑娘说得没错,那的确不是红泥印,是我用自己的印章沾着自己的血印上去的。”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官紫商。”红云说道,手中暗结手印。
“你为什么不去堕入六道轮回,重新做人,而要藏身在这画卷之内?”白月不解。
“我的澜儿在画里永远不老,我可以永远看着她,若是轮回哪由得我为所yù为?可是,你们为何要来破坏我所祈望的这点安逸?”话音刚落,官紫商十指骤然伸长抓向白月。白月见状,飘然一移,躲过他的攻击。而一旁早有准备的红云口念咒语,手上结好的封印向官紫商打去。官紫商的速度极快,一个扭转闪身避开红云的结印。此时,众人更感到身边的怨气在加深。待官紫商回过身,他的手里多了一管箫。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晃动向离他最近的红云靠近,丝丝怨气凝结在箫端幻化成一把刀形。红云也不敢怠慢,站直身子双手结印,一个打向他手中刀,一个打向他本人印堂。不料,正在这时,久不出声的钟馗往前跨上一步,手起指动,一道纸符已经贴在官紫商身上,随即,他整个人僵直,动弹不得。
“钟大哥!我还没热身了,你就把他封住gān什么?”红云嗔怪道。
“看你们打架眼睛累,何不速战速决?”
“要灭就灭,少说那么多废话!只是我没有想到谭家这次请来的人如此厉害。”官紫商有些愤愤不平。
“你以为我们是谭家请来的帮凶?”红云不禁乐了,“他要是能请动我们,那可真是天下奇闻啦。”
“哼,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你们都是口蜜腹剑之辈。”
“若我们真有心让你灰飞烟灭,你还能在这继续说话吗?”白月在旁补充道,“再说,让我们三个对付你一个,也太小瞧我们了。”
“你们……真不是谭家请来的?”官紫商半信半疑。
“切,懒得理你啦。”红云一脸不屑。
“唉,刚才多有冒犯,得罪了。”官紫商幽幽地叹了口气,身上的怨气减淡了不少。
“能告诉我们你之后的经历吗?在你死后,谭家的人是怎么处置你的?”白月柔声问道。
官紫商双眉紧皱,额角的青筋突起,似乎不愿提及那段过去。他们也不再追问,任由沉默在空气中流动。良久,官紫商才开口说道:“他们当夜把我拖到城外乱坟岗埋了,可是我死不瞑目,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念头便是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谭志德。想着想着,我的魂魄和ròu身分离。”
官紫商的拳头不由得紧握,那千百年前的记忆片段浮现在脑海。他又看到了点点飘浮的鬼火泛着幽幽蓝光,一些无主孤魂或坐或立,对他投来好奇的、审视的,甚至是可怜的目光。换作平日他可能还会觉得害怕,现在而言却是如此亲近,大家都是鬼,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为澜儿报仇也许还需要他们的帮忙。
“后来呢,又是如何?”红云托着下巴,很是入迷。
“后来?”官紫商的目光变得迷离,他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场血雨腥风带给自己怎样的痛快。总有些以杀人嗜血为爱好的游魂存在,请他们去谭府做客不正是一件乐事吗?无需客套,告诉这些野鬼哪个是谭志德和他的爪牙就够了,其他无辜人等,他不想牵扯在内,终究这是他和谭志德间的恩怨。当官紫商看到谭志德在他面前惊恐而死的时候,他在心里喃喃自语:“澜儿,我为你报仇了,你知道吗?”
“如此说来,你也曾为了私yù而滥杀无辜?”钟馗蓦地开口道,“不除你这孽障,世界怎有安宁可言?”一道毁灵符已然握在手中。
“大人要怎么处置紫商,紫商都心甘qíng愿接受。”他的嘴边露出一丝惨笑,“为澜儿报仇以后,我已心灰意冷,且身上背有罪孽,阎王面前怎么jiāo代?天地茫茫无我容身之所,我终日游dàng也不是办法,最后我决心栖息在那幅长卷中。绘画所用的潘谷墨是澜儿送的,当我用它磨墨的时候,我就好像看见澜儿站在我的身边。深夜里,当我挑灯作画累了的时候,看着那静置一旁的墨块,我就想象澜儿在我身侧为我燃灯秉烛。只要想到这些,我的什么苦楚都可忘却。我一直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画里有我画的澜儿,画着我们如何相识,如何生活,如何借箫传qíng……这千百年来,我把自己一直封存在此,在有澜儿的光景里度过。既然来不及让她知道我对她的qíng意,那么我唯有怨恨自己。”说到最后,官紫商开始哽咽。
“jīng诚所至,此墨感悟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让那画出来的画都通了灵xing。难怪这画经历了那么多年成色还如此好,原是出自这上好的墨。你就不能网开一面,放过他吗?钟大哥。”白月望着钟馗,眼波流转,眸子里半是请求半是期盼,一个小点子在她心里骤然升起。
“不行!”钟馗回答得斩钉截铁,“放他一个,我日后怎么向其他小鬼小妖下手?”
见他态度qiáng硬,白月换了个法子继续游说:“事出有因,我们就不能特殊qíng况特殊处理?整件事的过程钟大哥你也知晓,孰是孰非,你自是清楚。要是钟大哥实在左右为难,不妨一起前往灵山,请佛祖明鉴?”
一想到把这事往佛祖面前一放,钟馗的头都要大了。佛祖总是无缘无故地向着她们姐妹俩,所以,常有一些犯了小错却qíng有可原的冤魂都可以得到赦免。从而钟馗得出个结论,佛祖一定和她们姐妹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只能吃哑巴亏。想到这,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钟馗的这个表qíng,在白月眼里无疑是危险信号解除的标志。她心里清楚得很,钟大哥虽然少言寡语,刚正不阿,但凡他遇上的妖魔鬼怪无一逃脱,但在姐妹俩面前,处理事qíng的方法已然柔和了很多,当然,这是搬出了佛祖做挡箭牌。不过,能让铁面钟馗偶然柔xing些,未尝不是件好事。现在,既然钟大哥打算手下留qíng了,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我有办法帮你向范澜一诉衷肠。”白月的话在官紫商听来无疑是天籁。
又回到那个旧日的夜晚,官紫商怎么也忘记不了范澜的魂魄在他毫无准备的qíng况下前来道别,而他还未有机会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
“听着,虽然身处画中,但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们不能改变太多。当你刚看到范澜来的时候,我会让周围的时空稍微停顿,你想和她说什么就说吧。”
“有劳两位姑娘相助,紫商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你要是有空就给我们画几幅画吧。”红云莞尔一笑,手指一掐,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一会就是yīn阳jiāo替yīn气上升阳气下降之时,别忘了,你没多少时间,赶紧!”
官紫商点点头,几个人站在墙角静静等待。一会工夫,一抹鹅huáng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相互间递了个眼色,白月和官紫商开始分头行动。
“澜妹。”
“官大哥?”范澜的声音透着惊喜。
“你的样子很是憔悴,澜妹。”
“别过来,官大哥。”范澜阻止道。
“那好,我不过去。澜妹,你别说话,用心听我说。有些话,官大哥一直想告诉你。”就这样面对面,官紫商仔细看着范澜的脸庞,“一直以来,我都想把你当成亲妹妹,希望能和你及范老伯像一家人一样长久生活下去。事与愿违,澜儿,我其实对你早生qíng愫,不想再把你当成妹妹,而是想娶澜儿为妻,执手共白头!”
“官大哥,我想听你chuī箫。”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陪伴着她的如花笑靥。
时间无多,白月收回布下的结界,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随即,附在官紫商耳旁,低语道:“回去吧,别看了,越看心越碎,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匪我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