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氏偷jī不成反蚀把米,自觉也是没脸见人,回来了便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愿出来,又怕顾早知道了要被说,千叮万嘱了二姐和柳枣不要说出去,她二人哪里忍得住,顾早刚问了一声便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早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怪不得前几日自己跟她提起去大姐家的时候,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想来当时满脑子都是想那个事qíng去了。去了方氏屋子,见她正坐在chuáng上,也不敢和自己对眼,叹了口气,忍不住还是数落了她几句,见方氏那头垂了下去,面上带了惭色,只是任由自己说也不还嘴。心中一软,只最后说了声“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贪图小便宜,没得砸了自己招牌”,便也放过去了,一家人着手去备着明日的开业了。
第二日一早,一串噼里啪啦的鞭pào声中,那蒙在大字招牌上的一块红布被扯了下来后,“方太饭馆”便正式开始营业了。这饭馆因了地方不大,附近流动的人又多,除了炒菜,顾早一早便已是想好了主要还是按着从前那快餐厅的模式cao作。将各种菜色预先烧好了,盛在浅口陶罐中一排排架在温火的小炉子上热着,边上按着份数明码标价,饭在大木桶中炊熟了,一人只收一文就管饱,边上又有一桶让人自取的饮汤。
顾早听说京中的那白帆楼去年开业之时,每天对最先光顾的贵客奖赏的是一面小金牌子,过一两个晚上就停止。她家这小饭铺没那实力,便也和去年州桥面档一样,打出了开业前三天折价的牌子来招徕人气。方氏、二姐和柳枣也都穿戴整齐了在那预备着客人上门,连沈娘子也过来了说第一日帮下忙。
未近中午饭点,方太饭馆的大门口里便是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气,顾早打出的这打折的牌子更是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饭铺里的几张桌子很快便就座无虚席了。
顾早这饭馆里的菜色大多都是些下饭的家常菜,只是虽带了“家常”二字,每样却都是烧得齐齐整整,看着便是透出了几分jīng致。几排的锅子里,热气腾腾的荤有jī脯萝卜圆、油丝蛋、水晶ròu、锅烧肥肠、卤煮五香瓜儿ròu、烧风鱼,素有时令的清烧笋、姜醋菘、松仁豆腐、木耳豆芽、五香芹、芋煨白菜,面点有油煎卷、茄饼,又各色杂菜虾仁烩腐皮、笋瓤ròu、腌萝卜等,瞧着便是叫人食指大动,最前面两个锅子里的,更是摆着今日开业的主打菜色,一为香蕈蒸jī,一为糟溜鱼片。
香蕈蒸jī是用那两斤不到的皮huáng脚huáng的童子jī切了小块,再取陈年huáng酒的坛子,坛中放一层jī,用水发的香蕈铺一层,再放一层jī,又一层香蕈,如此叠了,再在上面盖几片盐腌火腿ròu,不飞水,只倒入huáng酒至二分之一满,起锅架上陶罐隔水大火蒸上一小时,到时取出开盖,不闻酒气,只闻香气四溢,尝一口,那jīròu融合了香蕈的香气,香蕈吸足了jīròu的鲜美,鲜咸淡洁,人间美味。糟溜鱼片是取鲜鱼去骨,削成不薄不厚的ròu片,生粉蛋清浆好了用温油拖过,下几勺兑了顾早年前自己腌的那香糟油和高汤烧开,再加姜汁、盐、糖霜,下鱼片勾了湿粉,淋油让汤汁明亮,最后加几朵木耳便成。鱼片洁白软滑,木耳黝黑鲜甜,汤汁晶莹闪亮,香糟油祛了鱼腥而增了其鲜,堪称色香味三绝的一道菜。这两样菜都是顾早从前最喜欢的家常菜,此时烧了出来,自是得心应手,摆在那里,没一会便被众多食客抢食一空。
因了饭菜都是现成的,过来吃饭的客人不用等,只要自己拣了中意的盛在小盘里端去桌上吃了便可,一个中午下来,不知道来去了多少拨的人,不过一个多时辰,早上烧好的那些菜便都卖得差不多了,大桶里的饭也是被刮得一gān二净,个个吃了的人都说这方太饭馆味美方便,价钱也公道。
方氏原先还有些讪讪地,怕被人认出自己,见生意大好,忙着收碟洗碗的,没一会便自己前两日的那丑事给丢后脑勺了。只是便是沈娘子过来帮手了,顾早二姐柳枣也个个都忙得是透不过气来,直到最后一个客人也打着饱嗝走了,几个人这才坐了下来歇了口气,面上却都是带了笑意。
顾早见生意不错,心中也是欢喜,正要帮着收拾下桌子,突地瞧见自家铺子的门口有个小厮装扮的在那探头探脑,仔细看去,才认了出来便是那杨二爷身边的三蹲。
正文四十六章
三蹲虽是眼生,顾早怕被家里人看见了盘问起来麻烦,回头见方氏几个都正忙着在收拾,想了下便出了店门走到边上,见三蹲跟了上来,这才转身和颜悦色问道:“你来此可是有事?”
那三蹲面上堆起了笑,突地像是变戏法样地从身后拿出个描了花开牡丹的红漆铁皮大匣子,笑嘻嘻道:“我家二爷年前听珍心提了句,说你在给老夫人办寿筵住府上的时候赞了那用过的花皂。那可是京里的老字号用艾糙、柑花和那海外来的香rǔ混了做出供给大内的,外面铺子里很少见到。我家二爷特意去那作坊里定了,这两日才刚做好的,我不就给您送了过来?”
顾早被三蹲的一番话提醒了,这才想起上次去太尉府住的那两夜,因了觉得用过的那块花皂不错,泡沫细腻,气味淡雅芬芳,用后又觉肌肤滑腻,确实随口问过了珍心几句,珍心说是夫人特地吩咐她从府库里领来给她用的。后来她也去过香料铺子想买个一样的,却是没有找到,只是过去也就罢了,早忘光了这回事。现在自己面前却是突地冒出了一大盒子,不禁怔怔瞧了眼那盒子,终是摇头道:“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早已不喜这味道了。”
三蹲见顾早不接,顿了脚嚷道:“哎哟,我说您跟二爷怎么都这么磨叽的两人,让人瞧着就牙疼。一个是今日要走了还巴巴地赶了我来送什么花皂,一个是送到了跟前还说不要。我说您就别为难我这做下人的了,您就是借我个天大的胆,我也不敢再搬回去还给我家二爷啊。顾家二姐,您就当可怜我,行行好就收下吧,我还赶着要出城去追我家二爷呢。”
顾早一呆,脱口而出道:“他要走了吗?”
三蹲瞅她一眼,摇头叹气道:“可不是,府里小公爷下月就是大婚了,二爷却是连这都等不到就赶着要走了,估计下趟又得几个月才能回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京里不待,非要去那海上风chuī雨淋的,只我这做下人的可怜,二爷去哪,我就要跟哪……”
三蹲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诉苦,顾早却是有些恍惚,也没细听他在说什么。却见三蹲叹完了,突地又一拍自己脑袋,嘴里念道:“去晚了要吃排头!”,说着便将那盒子不由分说往她手里一送。
顾早只觉手一沉,哎了一声,想将盒子递还过去,只那三蹲已是像猴子似地脚不沾地地跑远了。
顾早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东西,只得无奈遮遮掩掩地夹带了回去,想趁方氏不注意藏起来。只是脚刚跨进铺子大门,那方氏眼尖,一眼已是瞧见了她身后的东西,一把搂了过来,不由分说便已是打开了盖子,却是闻到了一阵扑鼻的花rǔ香味。
方氏见这匣子jīng美,又见里面用油纸包了一块块的东西整整齐齐码放了两层,用手拈起一块,抽抽鼻子凑近闻了下道:“怪香的,是什么新式糕点吗?”说着已是扯开了一张油纸,见那东西淡huáng色的面上还凸纹印了一朵花的模样,摇头道:“瞧着倒jīng致,只是怎地恁硬,这糕点好生奇怪。”
顾早见她拿了便似要送嘴边的样子,急忙上前拦了下来,边上的柳枣早已是笑得弯下了腰道:“老夫人,这是洗面用的皂胰子,虽是做得jīng致,也是吃不得的。”原来那柳枣自第一次叫了方氏为老夫人,见她十分受用后,便一直这样称呼了下来。
方氏这才讪讪地放了回去,瞧着顾早问道:“二姐,你哪里来的这一匣子香喷喷的皂胰子?”
顾早胡诌了道:“我是在香料店里订的,方才那店里的伙计送了过来。”
方氏疑心道:“这般jīng致的东西,价钱应是不低的吧,又一整匣子,我瞧着总有几十块的,你费了多少银钱?”
顾早上前收好了那匣子,笑道:“本来是瞧着好,也没想价钱就让做了,如今被你提醒,我先收起来了,哪日有空过去瞧瞧能不能退掉。”
方氏看她一眼,摇头道:“送都送来了,还退去做什么?你跟三姐都还是花样的人,整日里钻在油烟中把人熏出了一身味也不好。”
顾早未料到她竟会如此说,看了一眼,便默默放在了一边,自去和三姐几个一道收拾起了铺子,待都妥当了,这才将那匣子拿了进去,顺手和从前的那瓶子蔷薇水一起放置了起来。
转眼正月已过,这方太饭馆开张不久,生意便是一日好过一日,到了饭点不但里面客人爆满,便是特意来买了饭菜带走的也是不少。原来都是些附近街巷里的居民或是同街上开铺子做买卖的,有嫌自己生火麻烦的,见这饭馆里价钱公道,菜式也好,自然就图个方便买了来吃。那些自己没带碗碟的,顾早也是一应让客人带了盘碟过去,让下次自己送回便可,被方氏瞧见了几次,便是有些嘀咕起来,怕被顺了去不送回。顾早笑着说道:“娘,城里那些大酒楼的银盘都放心让人带了菜拎回家招待客人充门面的,你还怕我家这些粗瓷碗碟少了吗?”那方氏被她说得无语,留心看了几日,见果然少有拿了碗碟不还的,这才放下了心来。
沈娘子原先是说不过帮几日便是回去的,眼见着饭铺生意红火,竟是忙得抽不出身了。顾早喜她为人厚道,做事也勤快,便gān脆请了她长期帮着做下去。沈娘子原先做那焌糟为酒客换汤斟酒,所得不过都是些散钱,每月也就不过一两贯的收入,见顾早出的价钱比原先高了许多,哪有不愿意的,自是应了下来,做事也更用心了。
这马行街和那顾大家不过隔了几条街,顾早一家搬到这里转眼已是一个多月,除了上次青武回家让送了些吃食过去走门,胡氏随后也过来张望了下便离去后,便少见她露面过。秀娘虽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也不过只坐了一下便匆匆回去,说是瞒着胡氏过来的。顾早怜她有那样的未婚夫,有心挑唆她拒了婚事,只是每次话到嘴边都是咽了回去。毕竟是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尊的时候,自己若是当真这样劝她,且不说有多惊世骇俗,便是秀娘自己,只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这日晚间,恰是饭馆里生意最忙的时候,顾早正在后院的cao作间里给一个点菜的客人爆着羊肚丝,却是瞧见胡氏走了过来,也不嫌油烟旺盛,只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此时已是快三月了,天色稍稍暖将起来,那胡氏身上裹了件藕荷色的新做的夹袍,越发衬得脸如银盘,身如满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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