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待锅子里的羊肚丝爆好了装盘,让柳枣送了出去,这才转身对胡氏和颜悦色笑道:“伯娘今日怎的有空到了这里?厨间油火旺盛,没得熏了你一身味道。”
胡氏甩了下手中的那块花帕子,扯了顾早出来站到了天井里青武新栽起来的一架子藤萝下面,这才凑了过来道:“过来呢,也没甚大的事体,不过就是跟你说下我家秀娘的事。”
顾早笑道:“秀娘一向听你的话,如今又有什么事qíng?”
胡氏笑眯眯道:“我家那进士女婿说是官缺快定了下来,过来催婚了呢。我查了huáng历,下月初六便是个大吉日,到了那日过了大礼,再半个月后挑个好日子,就将喜事也办了。”
顾早一惊,失声道:“怎的如此快?”
那胡氏瞧见顾早失态,以为她是心中艳羡所致,面上更是带了得色道:“可不是嘛,我家秀娘嫁了过去,那就是个官老爷的正经夫人了,每日里只需伺候好我家女婿便可,哪里还要出来抛头露面的自己刨食吃。”
顾早也不理会她话里的讽刺,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发呆,却又听见胡氏道:“初六那日我家女婿会有两个全福的亲姑和那媒人一道上门送礼,我想着总要好生招待下的,听说你这做菜的手艺还过得去,那日里便去了我家帮下吧。”
顾早知她是想让自己过去做白工,只是说话的口气,听着竟仿佛在施恩似的,也不大在意,只是心中却是想着明日里要去找秀娘说下话。
那胡氏见炫耀过了,那日里省下雇请厨娘银钱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又说了几句让三姐到时也过去陪个场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胡氏前脚刚走,方氏瞅了个空,窜到了后面拉住顾早便问起方才胡氏过来的缘由,待知道了竟是秀娘要成婚的消息,那张脸便一下子垮塌了下来,也没说话,只是自顾出去了。到了晚间睡觉的时候,顾早耳边听到的却都是她翻来覆去压得chuáng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却是方氏破天荒地头一次失眠了。顾早知她因了秀娘要成官夫人的消息,被勾动了心事,想着自家三个女儿没一个婚事顺利,这才辗转难眠的。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却是已经听见了打呼的声音。顾早在黑暗里笑了下,也自睡了过去。
顾早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顾大家,正碰到顾大穿戴整齐yù要出门,打过了招呼便进去了后院。那胡氏chūn风得意,见顾早来了也不在意,只说秀娘在自己屋子里。顾早上了绣楼,见秀娘起chuáng未久的样子,还有些蓬头散发,只呆呆坐在chuáng边,瞧见顾早来了,那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顾早坐到了她身边,瞧了秀娘一眼,微微笑道:“你娘昨日里来我家,说是这个月初六就要过大礼,算算日子,也没几日了。”
秀娘微微叹了口气道:“巴不得都不要到那日呢。”
顾早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附耳过去低声道:“秀娘,你若实在不愿嫁那胡清,何不与你爹娘据理力争?虽说女儿家之事历来便是父母之言,只是若明知那是不好的去处,还要闭了眼睛往下跳,那岂不是愚蠢至极?”
秀娘一抖,看向了顾早,却是迟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垂了头道:“我却是不敢,我娘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坏了,她也必定不会听我的。”
顾早又劝了几句,见她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知秀娘也并非那烈xing女子,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重又露了笑脸劝慰了她几句,这才起身离去了。
正文四十七章
顾早回了自己家中,心中终是放不下秀娘,虽是知道那顾大素来是个无用的,只是忍不住觑空又去了秀娘家,想找顾大再说道下。只是那顾大却似日日里早出晚归的,去了好几趟,才总算堵住了,瞧着边上无人,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下,却见那顾大面上露出了难色,叹了口气道:“二侄女,我知你是为秀娘好,只是你也知道,我这家里一贯都是那婆娘横行霸道的,我便是说了也是无用。再者男人家自古便是要风流些的,只要不太出格,秀娘嫁过去也是个正经的官夫人,倒也不会怎么苦了她的,你就放心吧。”
顾早见顾大也是个一味缩脖子糊涂的,知道多说了也是无用,只得无奈回了家去。
到了初五那日,胡氏不放心,特意又过来叮嘱顾早明日一早务必过去了。顾早本是不yù给她好脸色的,只是想着这终是秀娘的终身大事,自己实在是帮不了她什么忙,秀娘只怕眼见着是必定要嫁入胡家的,只是将这一顿过大礼的招待饭做好了,尽量让她那未来婆家的亲姑满意离去,也算是尽了点心意。当下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那胡氏见她应了,这才面上堆出了笑,只是连个谢也不说,转身便是要走。顾早见她要离去,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伯娘,那胡清品xing一般,秀娘又是个少话的,日后进了他家门,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你就当真放心让自己这么一个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胡氏停住脚步,狐疑地盯了顾早一眼,有些不悦地道:“二姐,你这话说的,我那女婿是当今官家在金銮殿前亲自赐过绿袍的进士出身,眼见着又要得官职了,满城里多的是有那待嫁的女儿人家想要拉拢的,偏他竟是和我家做了亲,这不是因缘天定是什么?且秀娘嫁了过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委屈。我见她这两日仿似有些闷闷不乐的,还正想着让你过去开导下她的,你怎地竟说出这样的话?”
顾早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那胡氏以为她被自己问哑口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到了第二日便是秀娘的大定日了,顾早一早便过去了。那胡氏一心想在未来姑母面前撑面子,那一桌饭菜竟是按着东京城里的最上席席面来置备的,四小盘烧炸,四中碗,四大碗,八热炒,两点一汤,菜色有燕窝、蛏gān烩羊肝、鹿筋烧鱼翅、珍珠菜烩油炸蛋鸽、海参樱桃jī、jī汁婵白鱼片,煨三笋肥鸭汤等等。这样一桌子菜,若是从京里那会仙楼、丰乐楼叫过来,只怕没一二百两是下不来的,如今自己买了东西叫顾早烧了,再装在租用过来的银碟银碗里端上桌去,体面自不用说,那钱也省了许多。胡氏果然是得了面子又省腰包,打算得十分jīng明。
顾早冷眼看去,那胡清家的两个嫡亲姑母吃得满嘴流油,说出的话听着也是个拎不清的人,只怕秀娘未来的公婆也明白不到哪里去,心中又隐隐添了些忧虑。待这几个人并媒婆都酒足饭饱了,那秀娘便穿了身喜庆的新衣服,被家中的一个婆子和三姐一道簇拥了过来,那两个亲姑便打开礼盒挑了两件金饰给秀娘戴上,嘴里说着吉祥话,又初定了大婚的日子,便是一个多月后的大好日子十八,这过大礼的程式才算走完了。那胡氏送走了人,这才笑眯眯地对着顾早和三姐道了声谢,让尽管捡着桌上的菜式挑着带回家去,“都是些jīng贵的东西呢。”那胡氏口里不忘这样说着。
顾早淡淡一笑,只略略点了下头便携着三姐回去了,此时也已是过了晌午,饭铺里吃饭的人也没几个了。因了今日顾早三姐不在,晌午那些菜式大多便都是方氏自己上阵做的,被些嘴刁的老客叫嚷了不知道多少句的味道走样,和沈娘子、柳枣三个人又忙得透不过气儿,心中本就有些疙瘩。此时见二姐三姐去帮了大半日的忙,回来竟是两手空空,连个油星子也没捞到,心中更是不痛快,qiáng忍着等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这才噼噼啪啪地骂起了胡氏,又严令顾早往后再也不许去那胡家,见顾早笑着应了下来,这才慢慢将火压了下去。
那方氏正要往后院走去,突地又想起了件事,也是叫她梗着不痛快的,急忙转身对顾早气哼哼道:“二姐,都怪你定下的那什么饭一文管饱喝白汤的规矩,如今竟是真的招来了这样一个人,瞧着也是人高马大的,日日里只是费一文钱吃饭喝白汤,赶又不好赶,瞧着真是让人恼火。”
顾早被她一说,隐隐约约倒是想起了似乎确实有这样一个客人看到过。瞧着大概二十出头的一个年轻人,每日里都是在饭点快过去店里人少的时候过来,费一文钱打了饭,舀碗汤端到角落里闷头吃了便匆匆离去的。刚想开口说,边上的三姐已是抢着道:“姐姐,我瞧那人样子也是个老实的,不像特意过来蹭白食的,兴许人家有难处也说不定,娘也太算计了,不过就一碗饭和汤,人家也是付了一文钱的,就算亏又能亏多少?”
方氏眼睛一瞪,正要骂三姐,顾早已是笑道:“娘,被你提起,那人我模模糊糊倒也似乎是有些印象,你暂且先忍住,待明日里若是再来我问问便可。”
方氏见顾早愿意出头,心中这才舒服了些,又瞪了眼三姐骂她一句“雨伞骨头里朝外”,这才自去后院了。
待到了第二日,顾早留心查看,果然在饭点快过去的时候,又见那年轻男子进了店门,费了一文钱打了碗饭和汤,端了过去坐在角落里便láng吞虎咽吃了起来,不过几口的样子,大半碗的饭便已经下肚了。仔细看一眼,见那人二十上下,身材高大,衣衫虽是有些旧,只是也整洁,又剑眉朗目的,看起来倒是不错。当下也不开口,只是看着。
那人三两下吃完了饭,汤也喝光了,眼睛又恋恋不舍瞟了眼那饭桶,似是仍未饱足的样子,只是终站了起来,低了头要往外走去,顾早这才上前笑眯眯地拦住了。
那人见是这家饭馆的女主人拦住了自己,以为是要责备自己来占便宜的,那脸便已是有些红了起来,站在那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顾早看了下,见边上还有些吃饭的客人望过来,方氏更是虎视眈眈的样子,当下便将那人让到了后屋天井,这才笑道:“这位客人,我见你长得高大健壮,方才不过只吃了一碗饭,想是还没饱腹的,再去添一碗也是无碍的。”
那人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子开口说的竟是这话,瞧她神色,也不像是故意讽刺的样子,心中更是羞惭,忍不住便深深作了揖道:“姐姐这样说话,确是叫我无地自容了,多谢姐姐过往几日的包涵,往后再也不敢来打搅了。”
顾早见他说话也确是个知理的,心中便是存了几分好感,想来他应是个有难处的,正想再问几句,方氏已是冷不丁窜了出来,指着那年轻人便冷笑道:“好大的一个人,整日里竟掏出个文子来吃白食,也不知害臊!”
那年轻人面上涨得通红,顾早示意闻声过来的三姐将方氏拖了出去,这才对那人笑道:“我娘是个粗pào筒子,说话向来不知轻重,客人勿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不过是见你长得不像那不入流的,说话也不是京城口音,只恐怕是过来此处一时遇到了难处,所以才多问了几句。你若是不愿多说,我也自不会多打听,只是往后里吃饭尽管过来,我这饭馆既是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就断不会有往外赶客人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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