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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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己开解自己,“没关系,朕会定国安邦,有帝王之才,这就够了。”

  她没说话,冲他笑了笑,他有点不高兴,“你笑什么?”

  她不理他,“我笑一笑你都要管?”

  她提裙过了嘉定门,他还在后面不依不饶。突然发现已经到了选德殿外,便缄默下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外人面前还是极有威仪的。

  他送她到殿前,示意班直开门,自己负手立在廊下等她。她入殿内,郭太后听见声响便出来了,经过十几日的心惊胆战,有些动静就惶惶的,看见她才松懈下来。

  她迎上前,叫了声孃孃。郭太后讪讪的,两天没有好好梳妆了,一缕发落下来,搭在脸颊旁。看见她反倒往后退了半步,“你如何来了?”

  现在的局面实在有些尴尬,她当初是令秾华刺杀殷重元的,结果他两个生了qíng。先前推说孩子不是殷重元的,后来胭脂廊上那一幕,不用说也已经知道了,崔竹筳只是个借口,恐怕还是担心他们劫持她威胁殷重元。成王败寇,国破了,落到敌人手上,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只是她不明白,秾华还回建安来gān什么。既然殷重元那么爱惜她,她怀着身子,为什么还要赴这个险?

  “你恨孃孃吧?”她凄恻道,“今日来,是送孃孃最后一程么?我知道自己抛夫弃女,对不起你和你爹爹,你恨我也在qíng理之中。可是五哥……他毕竟是你弟弟。他才十六岁,你好歹周全,保他xing命。”

  她凄惶的样子很可怜,秾华扶她在榻上坐下,宽解道:“孃孃别说这种话,钺军还未攻入建安时,我就同官家求过qíng,请他留孃孃与五哥xing命。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咱们是亲生骨ròu,弄得这样,我心里很不好受。我适才问官家怎么处置,官家说要带你们回汴梁。建安以后是都护府,命将军镇守,京都还在汴梁。我是要随他回去的,孃孃和五哥也一同前往,有我在,总不会吃亏的。天家亲qíng淡漠,如今不再有皇权争斗了,就做普通人,过寻常日子,可好?我有了身孕,也需要孃孃在身边,将来临盆,孃孃好看护我。”

  郭太后有些意外,“以往种种,都不计较了么?”

  怎么计较呢,要计较,恐怕只有bī死他们了。她摇头说:“本没有太大的仇怨,只是可惜了爹爹。不过人的命数是注定的,如果孃孃不进宫,我也不会去汴梁联姻,也就不会遇见官家。我以前任xing,胡作非为,没想到误打误撞遇见了好姻缘。虽然绥国被灭我很心痛,可官家是我郎君,我出嫁从夫,一切要以他为先……孃孃别怪我,我是个自私的人,这时候只知道成全自己。”

  郭太后哀致望着她,长叹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生下你,也算是种了善因,到国破家亡的时候,还有你伸一把援手。若没有你,我和五哥早就成了钺人的刀下鬼了。”顿了顿问,“你为什么会到建安来?怀着身子长途跋涉,才进皇城的时候孩子险些保不住,眼下还好么?”

  她说还好,“吃了两剂药,胎应该是坐住了。我来建安,实在是一言难尽。”于是从除夕被劫开始,一直讲到胭脂廊上重遇官家。一边说,一边委屈拭泪,“现在想想真后怕,所幸孩子没有大碍,否则叫我怎么向他jiāo代呢!”

  郭太后听得怅惘,“他待你一片真心,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只可恨王太后,年轻时刁钻,老了还是这副模样。她一生不得人爱,见不得儿女好。她这样针对你,必定是为泄私愤。”说着捧她的手,一脸为难的样子,“我们的xing命现在就如瓦上的轻霜,丧家之犬还计较什么,说让我们去哪里便去哪里。可是入汴梁,我心里很忐忑,恐怕到最后难以容我们活命。”

  她也听出些头绪来了,迟疑道:“孃孃和太后有宿怨么?”

  郭太后偏过头咳嗽了一声,“算是有一些吧。”看她怔怔盯着自己,只得道,“我曾同你说过,你爹爹是个有才qíng的人,彼时生意做得很大,常往来绥国与钺国之间。那时我们在汴梁有分号,为禁中供香,我与你爹爹有时也应召入禁庭,替后妃们调制熏香。你爹爹xingqíng平和,同谁说话都没有锋棱,在禁庭颇有几个仰慕者。王太后当时还是贵妃,悯帝独爱皇后,贵妃深宫寂寞,又恰逢这样一位男子,心思多少有些活动。她应当是很喜欢你爹爹的,几次召见,你爹爹为她调香,她安坐在一旁,脸上那种笑容,是女人幸福的时候特有的笑容。我那时刚怀你,心里慌得不知怎么才好,便央求你爹爹放弃了汴梁的生意,同我回建安来,自此没有再见过她。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大概一直没放下,所以对我有积怨,恐怕不好相与。”

  这渊源九转十八弯,把人都弄晕了。秾华大感讶异,“爹爹与太后还有过一段qíng?”

  郭太后忙说不是,“你爹爹感qíng方面从没有二心,这我是知道的。别人对他如何,也不是我们控制得了的。”

  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要是官家知道,不知做何感想。她品了品,很不是滋味,“所以太后很讨厌孃孃,女人嫉妒起来不分青红皂白,连带着也很讨厌我。孃孃是怕去了汴梁,王太后难为你们么?”

  郭太后端坐着,想了想道:“有些担心罢了,毕竟她是当朝太后。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比碾死只蚂蚁还简单。”说着看她一眼,“好在今上钟爱你,但愿他能爱屋及乌,我和五哥的xing命,还得托付于你。”

  她哦了一声道:“孃孃放心,官家回去便恢复我的后位,只要我还是皇后,就不容许她动你们。”

  郭太后有她这句话便有了底,儿子不是皇帝没关系,只要女儿是皇后,就算举步维艰,程度也浅。

  秾华怕官家等得急,看看天色道:“孃孃且安心,国虽没有了,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千万别胡思乱想,过两日我来接你们,一同启程往汴梁去。”说着起身,“我去看看五哥。”

  高斐在另一边的偏殿里,丢了国家的皇帝,心里的折磨别人无法体会。他们的谈话他都听到了,没有过来,只在前殿等着她。

  秾华走上前,他对她微微一笑,“阿姊换了女装好看多了,那天弄得像个小厮似的……我记得阿姊和亲前,我同阿姊说过,待阿姊功成,我便率三军出城,迎接阿姊还朝。可惜未能成功,现在想想,我这皇帝做得很失败。”

  她知道他心里难受,那种失落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抚慰的。她说:“不怪你,因为你太年轻,御极时间也太短,上下不得一心,罪在那些臣僚。”

  他摇了摇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一样都没做到,对不起列祖列宗。”说完了倒又是一副平常模样,“阿姊身体好些了?”

  她应了声,断他神色,怕他做傻事,切切道:“我适才和孃孃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我们是自己骨ròu,要在一起才好。没有了江山并不可怕,只要活着,活着就有指望。”

  那张年轻的脸上浮起笑意来,“阿姊莫怕,我不会寻死的。绥国已经是别人的囊中物,就算我死,也不可能再姓高了。”

  她这才放心,复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辞了出来。

  再看见今上,居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不时睃视他,他被她看得发毛,“你孃孃同你说了什么?无论如何咱们恩爱,有损我们夫妻感qíng的话都不许放在心上。”

  她说不是,“我只是有些稀奇罢了。”一面说,一面仔细端详他的脸,“官家,你同先帝长得像么?”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仔细回忆了下先帝的长相,答得模棱两可,“上半截长得像先帝,下半截长得像我孃孃。”

  她说那就好,“据说太后年轻时仰慕我爹爹,我心里怕,怕我们是兄妹。”

  他目瞪口呆,“你疯了不成!”

  她忙上去抱了他的胳膊,“我口无遮拦,官家不要生气。”揉了揉肚子,憨笑起来,“又饿了,去厨司找点好吃的……官家与我做炙ròu罢。”

  ☆、第86章

  郭太后抖出来的这段往事,确实令两个人很觉诧异。今上蹲在灶前,通条上叉着ròu,烤了一会儿便回头看她,“娘子?”

  她嗯了声,坐在杌子上舔唇苦等,“熟了罢?”

  他把ròu抽出来,拿筷子捅了捅,“还差点火候,生ròu吃坏肚子……你先前说太后与你爹爹如何?”

  她坐在灶膛前,火光掬了满怀,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我爹爹和孃孃以前行走禁庭,专为宫中妃嫔调制香料。彼时结识了太后,生出许多恩怨纠葛来……熟了罢?”

  她现在犯馋,话也无心说,他只好大力扇起蒲扇来,把火苗撩得高高的。她看了拍掌,“这样熟得快。”一面审视他的脸,笑着挨过去一些,“难道官家真的担心你我是兄妹?”

  他白了她一眼,“说什么浑话!你爹娘同太后相识时你多大?”

  她说:“我在我孃孃肚子里,和菡萏一样。”她给孩子取了个rǔ名叫菡萏,自认为男女都可用。官家嫌弃菡萏太女气,万一是男孩,怕皇嗣以后觉得丢面子,她却不以为然,难道都像他一样叫得意才好么?反正孩子在她肚子里,她做主。几天下来他发现无力扭转,只得默认了。

  “同菡萏一样?两个月大?”他以一种无药可救的眼神打量她,“我比你大了七岁,我出生时太后和你爹爹还未相识,你说会不会是兄妹?”

  她这才想起来,长长哦了声,“我险些忘了……”

  他终于逮住了机会以牙还牙,“所以怀孕的女人都会变笨,这话说得没错。”

  她不依了,浑身扭动起来,扭得像蛇一样,“哪里来的谬论,我不相信!我只是忘了,一心在炙ròu上罢了。”一壁说,一壁探过头来看,“嗳呀好了没有?你到底会不会烤!”

  这种事本来就很难为他,他是皇帝,又不是厨子。过去的二十多年几乎是衣来伸手,比她好不了多少。现在怀着孕的娘子要吃这要吃那,这个刚刚经受过战火的地方没有现成的,不得不捞起袖子亲自下厨罢了,她还那么嫌弃他。他心里有点酸涩,嘴上应着:“快好了……上辈子欠你的。”

  她很不服气,“有本事你自己生孩子。”

  果然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他把通条抽出来,拿刀削了外面一层焦炭,里面的ròu是极鲜美的,滋滋流着油。他说:“上外头去吧,里面烟多,别呛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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