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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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厚道,不过事已至此,容不得再迟疑了,转身便进了殿门。秦让不敢高声说话,心里又怕,疾步跟在她身后,期期艾艾道:“圣人……嗳,圣人……”

  她大袖一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你莫不是想离间我与官家?”

  秦让吓白了脸,反正阻止不了她了,哭丧着脸道:“臣在外……替圣人守门。”

  这才像话!她很满意,笑道:“差事办得好,回头自有褒奖。”佯佯踱进了内殿里。

  书屋算是很私人的地方,他办事极有条理,其中摆设中规中矩,清对淡,薄对浓,各有各的玄妙意境。秾华站住了脚,抚着唇四下查看,心里有忌讳,动过后都得恢复原样。可惜找了半天,除了整柜的书,就是些文房及香炉花糙,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她有些泄气,要抓住把柄不容易,毕竟禁中地方大,他的私房物件未必全放在这里。

  怎么办呢,难得进来一趟,空手而归委实不甘心。里间挂了半幅湘妃竹帘,隐约可以看见置了一张弦丝雕花榻。她转进去,发现这里是个别样清凉的地方,陈设雅致,处处透着小qíng趣。

  转了半天有点累,她在榻上坐下歇脚,靠墙处有一根五色丝编成的流苏,风chuī进来款款轻扬。她也是好奇,随手扯了扯,结果哗啦一声落下一副卷轴,把她吓了一跳。定睛细看,画上妙龄女子执扇而笑,那眉眼神qíng分明就是她。

  这歪打正着了么?她惊讶不已,看来这就是东宫的那副画像吧!云观的运笔她记得,一起一落细腻婉转,他曾经替她画过一张扑流萤图,就是这个用色!

  好啊,可算让她拿住了!怪道他不许人进来,这是他的贼窝,当然害怕被人发现。看看这画儿挂的位置,他还挺悠闲,躺下一拉就能看见,简直无耻!

  她又气又恼,决定把画摘下来,好好同他谈谈心。只是挂得高,不太好拿。左顾右盼,发现紫檀八仙立柜旁有张杌子,正好可以拿来使一使。

  她牵了大袖上去拖,不防衣摆镶滚的蝉翼纱勾在柜门的铜栓上,牵绊了下,险些勾破。柜门被拖开一道fèng,她顺势拉开,架子上搭着件紫色的圆领袍,肩头织流云暗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探手去拨,忽听磕托一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她弯腰去捡,抽出来一看,是个长着獠牙的饕餮纹面具……

  她看着这面具,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之前她也曾怀疑,但龙图阁那次的绛紫衣袍在灯下屈成了褚色,她一直觉得只有禁中huáng门才穿那种颜色,便自发把范围缩小了。谁知兜了个大圈子,真的终究假不了。

  好个殷重元,她已经不知道拿什么来形容他了,仅仅是不要脸么?不是,他是丧尽天良!

  她捂住胸,一阵阵气血上涌,冲得她心头发颤。他究竟有多无聊,无聊到以捉弄她为乐。别人娶了妻子是用来爱护的,他就这样拿她当猴耍。头一回在龙图阁,第二回gān脆进她的寝宫,张牙舞爪弄得她一身淤青。等她去柔仪殿找他,他还装得睡意朦胧?

  他不单疯,还是个极好的伶人,演什么像什么。这下子好了,被她戳穿了,看他拿什么脸来面对她!

  她带着傩面气急败坏走出了书屋,秦让在门前蹲守,见她携了东西出来,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膝行上前抱住了她的腿,压声哀告:“圣人,圣人……您这是要小人的命了……”

  她垂首看他,冷冷一哂:“秦高品,我的命也快没了。”

  秦让目瞪口呆,她扬了扬手里的傩面,“你看好玩么?”

  秦让还怔怔的,见她要挪步,忙道:“圣人往哪里去?官家还未醒呢!”

  她站住脚,细一思量,拐进了右手边的穿堂里。那里照不到太阳,很少有人来往,正好让她冷却胀热的头脑。

  台阶离地面有段距离,她放下傩面坐在阶上,裙裾被风chuī起,脸上凉凉的。仰头看檐外蔚蓝的天,碧空如洗,在她眼里却变得荒凉起来。

  ☆、第33章

  不能自乱阵脚,对付他这种人,就要学得和他一样会伪装。

  秾华平了心气,不恼了,就是有点失望。他这么处心积虑,自己到底落进他的陷进里,还做了他的皇后。现在回头想想,真没意思,这辈子无路可退,只得和这个jian佞一道过日子了。

  她叹口气,后撑着两臂向上仰望,天上一片云也无,那样纯净的颜色,几乎把人的魂魄吸附进去。她开始考虑应该怎么和他对峙,总要挖出些什么来。他不会莫名其妙关注一个人,通信九个月,其后三年虽没有来往,难保他不会派人监视她。

  这个人真是……怎么说他呢!她哀哀的,眉心紧蹙,觉得很屈rǔ。眼里含着泪,努力不让它掉下来,仿佛掉下来,连尊严也一并坠地了。

  身后有脚步声,轻而缠绵。她没有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辨认得出来了,他的步伐有种一唱三叹的哀致味道。慢慢接近,她抖擞起了jīng神,准备好好同他算算旧账。

  “怎么坐在这里?”他说,在她身后站定,“我以为你走了。”

  她唔了声道:“我答应了不走的,向来说话算话。官家不叫人传我,怎么自己起来了?”

  “躺久了不舒服,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

  她转过头看他,“官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点点头,“你说。”

  她牵着裙子把那个傩面紧紧盖住,脸上堆砌起一层微笑,“你也坐下,我们聊聊过去好么?”

  他出身显赫,从来没尝试过席地而坐,低头看看这石阶,心里嫌脏,但还是坐了下来。和她在一起,肩并着肩,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面前是朱红的宫墙和浩瀚的天幕,就那样坐着,恍惚可以坐到地老天荒。

  “官家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轻轻地说,“喜欢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有过么?”

  他似乎陷入沉思,想了很久才道:“我自小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能感受到爱和痛苦,我不能。我每天重复做着同样的事qíng,从来不觉得厌烦。所有人都说我凉薄,可凉薄是什么?没有人对我好,我当然也不需要承担感qíng的负累,所以……我没有喜欢过谁。”他看了她一眼,“皇后为什么问这些?”

  她抚抚旋裙上的销金刺绣,曼声道:“我对官家的过去好奇呀,官家是大钺的皇长子,虽不是太子,也曾执掌军政,绝不会像你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天光朗朗,映照着他的侧脸,看上去斯文秀气。倒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标致,他有重于九鼎的帝王之姿,是多年尊养塑造出来的一种底蕴。其实他和云观有些像,眉眼中都有傲气,但笑起来很温暖。只是他不常笑,刚刚大婚时他的脸像糨糊裱褙过似的,生硬,没有表qíng。到后来相处久了,才慢慢变得生动起来。

  “你呢?”他捧着胳膊问她,“你除了云观,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她咬着唇,耳根有些发红,“我待人是一心一意的,喜欢一个人就喜欢到底,想和他长相厮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家别怪罪我,我是实话实说。和云观相处,我没有什么烦恼,他事无巨细地照应我,我那时候可傻了,开玩笑唤他小爹爹,他气得三天没有和我说话。我在瓦坊没什么玩伴,只有个傻乎乎的阿茸陪着我。他不理我,我着急坏了,他出门会客,我就跟着他的车跑,跑了一里地,跑得脚都疼了。后来他不忍心,让我上车了,还带我去吃炙ròu……其实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吵过之后感qíng会更深。不过官家没有体会,和你说你也不懂。”

  她是仗着自己有经验么?他有点生气,“什么叫和我说我也不懂?难道我是那么愚笨的人吗?”

  她咂了咂嘴,“别发火呀,你现在有伤,不宜动怒。我不是说你愚笨,是说你没有经历过,不明白过程的煎熬。就是想去见他,又舍不下脸面,只得远远看着他。等他原谅你了,突然觉得他比以前更好,更可爱了。”

  他皱起了眉头,这种感悟又不是多深奥,他怎么没有过?他别过了脸,“小qíng小爱的东西,只有女人才那么计较。”

  她gāngān一笑道:“官家难道一点都不向往这种小qíng小爱么?人活着,除了权力和富贵,还有很多叫人感觉幸福的事。比如爱一个人,哪怕她不知道,自己也觉得高兴,难道不是么?”

  他语塞了下,没有接她的话,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她再接再厉,假作无心道:“我以前在建安听说过一个故事,进京赴考的读书人路过一座废弃的宅院,因身无盘缠决定借宿。进门后看见墙上挂了幅少女的画像,读书人心生爱慕,夜不能寐。后来中了进士,做上首辅后四处打听,终于找见了那名女子,爱慕三载终成正果,迎回府邸做了夫妻。官家看,仅凭一幅画像爱上一个人,这种难道不是小qíng小爱么?人家还是当朝一品呢!”

  她说完了仔细留心看他,他面上很平静,几乎看不出波澜。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膝头,手指抚摩罗衣的纹理,大概还是有触动的,多少能窥出一点不安来。隔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故事就是故事,怎么能当真?”

  她嗯了声,突然问:“官家有没有远在他乡的朋友?”

  她的问题越来越刁钻,他隐约察觉到了。初六那天两个huáng门未看守好门户,让她进了东宫,正好撞见他们设坛祭奠。她又不傻,自然要起疑,忍了两日,终究忍不住了吧!

  该来的总会来,他受伤后无法随意走动,曾让录景去紫宸殿看过,一切如常。反正她没有证据,顶多只是试探,他可以装糊涂,她也不能奈他何。

  他微扬起了一道眉,“我不相信任何人,也没有什么朋友。九重塔上只有我一人便够了,如果身旁容得下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他是打算同她周旋到底了,先前平息的怒气又被他勾了起来,她反笑道:“我听说官家的飞白写得好,临摹王羲之可以假乱真。我跟随崔先生练过几年字,待有机会写与官家看,请官家为我指正。”

  他似笑非笑道好,“皇后说的话有些怪,莫非是哪里不舒心么?”

  她掩嘴娇笑,“我何尝不舒心了,今日有官家陪着聊天,我心里高兴着呢!官家背过身去,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不大明白,搞不清她在打什么算盘,“既然叫我看,为什么要背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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