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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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拖着长腔撼他,“让你背身就背身,我准备好了自然喊你转过来。”

  他被她摇得没办法,一面捧起胳膊,一面嘀咕:“皇后不会趁机给我一刀罢!”

  她怨怼地剜他一眼,“那昨天何必替你挡刀?让你被人捅死,我也省心了。”

  是啊,活着就互相纠缠撕咬,何必呢!他含笑望她,还是依言转过了身。

  她掀开裙幅,取出傩面戴在头顶,朗声说“好了”,把面具扣在了脸上。

  他转回身,熟悉的鬼面映入眼帘,心头不由一悸,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捂住两腮,摇头晃脑说:“官家,你看这个鬼面好玩么?你一定觉得很好玩,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逗我,是不是?”

  他撑身站了起来,脸上分明有遮掩不住的惊惶,“你竟敢闯进我的书房!”

  “官家怕我进你的书房,因为书房里挂着我的画像,还有这闹得禁中不宁的鬼面?”她也起身,隔着面具苦笑,“官家不该给臣妾一个解释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云观薨后九个月,和我通信的是不是你?既然事已至此,何不来个痛快,今日索xing都招认了吧!”

  她让他招认,这是什么词?他起初气定神闲,是没想到她会趁他睡着闯进偏殿里去。这下她拿了物证当面质问他,怎不叫他乱了方寸?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曾下过令,不许任何人踏足偏殿,你敢抗旨?”他试图转移话题,心里也没有底,不知这招管不管用。

  与她的事,从头到尾荒唐透顶,连他自己都无法正视。有时真觉得自己着了魔,脑子里警声大作,却抵御不住心头窃窃欢喜。他没有爱过谁,因为缺乏,难免渴望。可是他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qiáng大,对于感qíng,他和垂拱殿中视朝的帝王没有任何关系。他怯懦,他怕碰壁,所以总要找些依托。以云观的名义同她通信,因为向往她的纯质和满腔热qíng;戴上面具,是为了掩饰他的惶恐和不安。

  她把面具摘下来,眼里含着泪,凄楚问他,“你为什么要戏弄我?看我人傻好欺负么?我也是很有头脑的!”

  他qiáng作镇定,对她嗤之以鼻,“美人计,笑里藏刀,这就是你的头脑?”

  “至少我成功了一点点。”她不平地吼回去,“官家难道没有心动么?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

  哪怕是事实,这种qíng况下也不能承认。他气极了,反唇相讥道:“你的成功得益于谁的成全?若不是我有意纵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得这样自在?”

  他们你来我往,声音之大,把福宁宫的内侍全吓傻了。录景恰好回来,见跪了一地的人,心知不妙。拿眼询问秦让,秦让因为面具的事抖作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

  要论嘴皮子功夫,皇后依旧不是今上的对手。最后气恼地把傩面砸过去,狠狠道:“我讨厌你,恨你!你这个骗子,做了错事还不愿承认。你低个头,我是很好说话的。”

  有些人活得恣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认错,今上就是这样的人。他眼下计较的是谎言被戳破后的尴尬,面子里子全没了,还谈什么认错。即便要认错,也绝不是低声下气的,照样要张扬霸道。

  他冲口而出,“还说自己有头脑,皇后的头脑在哪里?我写这些信是为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若不是爱慕你,我哪里有这闲心来做这些无聊的事!”

  他说到恨处,飞起一脚把那个傩面踢开,面具是木雕的,撞到墙上便应声裂成了两半。

  他能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不光秾华,连殿里的huáng门都大感惊异。果然是直白的解释,直白到让她委屈。这是打算恳谈的态度么?非但没能叫她好受,还让她愈发丢人了。他大喊大叫是怎么回事?竟一点也不顾及身份了么?

  她大声抽泣起来,抬手指点他,“好,我去找太后,把你的丑事都说给她听,请她评理。”

  她掩面哭着就要往外走,吓得录景赶紧上前拦阻,哀声道:“圣人恕臣无礼了,夫妻间闹些别扭不是什么大事,万不要惊动太后。您是皇后啊,禁中多少娘子都看着呢,若上宝慈宫去,转眼的工夫宫中就全知道了。事qíng可大可小,官家对您……是一片真qíng,臣看得清楚。圣人先消消火,官家还未痊愈,万一气伤了身子,圣人要追悔莫及的。”

  她终不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听录景这么开解,也顿住了步子。转头看他,他垂手而立,阔大的广袖拖曳在地上,别过脸姿态倨傲,并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她气涌如山,愈发觉得没趣了。

  录景赶紧把盅呈了上来,“圣人吩咐的当归汤炖好了……”

  “请官家享用!”她拂袖便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偏殿是我硬要进去的,和旁人无关,官家要治罪,我在涌金殿内托凤印恭候。”言罢也不逗留,气冲冲地往殿外去了。

  录景进退不得,端着盅傻傻站在穿堂前,见今上气得身子打颤,心下实在惶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被bī到这步田地,全大钺也只有皇后有这本事了。

  不过他的自控能力委实是好,略平了平心绪,缓步走进殿来。停在录景面前揭了盅盖,捏着银匙在汤里搅了搅,不屑道:“当归乌jī汤……拿我当女人么?还说自己有头脑,滑天下之大稽!”说完一哼,端起来喝完了。

  ☆、第34章

  皇后回寝宫后当然不得消停,也不细说,坐在窗下暗自垂泪。chūn渥和阿茸劝解无用,只得掖手站在一旁看她。哭久了,也哭乏了,便抽抽嗒嗒回榻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殿中刚熏过蠓虫,空气里有艾叶燃烧后的味道。她撑起身看,天色在半明半暗之间,宫中已经开始掌灯了。纱窗外一排宫人举着灯笼过来,模糊的光点缓慢升高,停在檐下微微颤动。

  她有些饿,高声喊金姑子。佛哥端着烛台进来,趋身问她,“圣人眼下好些了么?”

  她点点头,“一好就饿了,金姑子不在么?”

  佛哥说:“大约有什么事,匆匆出去了。圣人稍待,chūn妈妈给你做羹,想也快来了。圣人先前回宫未梳洗,婢子伺候你到披香池沐浴,让chūn妈妈把羹送来,好不好?”

  她连连回手,上次落进凤池导致她对水产生了恐惧,大一点的池子都叫她心慌,都是拜那个人所赐。今天他明明很心虚,态度还那么qiáng硬,她说不过他,最后惨败而归。回来后想想一肚子窝囊气,懊悔当时没发挥好,其实她可以说得更犀利些的……

  罢了,不去想他。她起身到镜前拆头,吩咐佛哥准备浴桶,慢吞吞擦洗完了,换件牙锻长衣,趿着软鞋坐在偏殿露台前看月亮去了。

  chūn渥回来,送了盏羹给她,她揭开看了眼,撅着嘴放在花几上,“我想吃细粉科头。”

  她挑食成xing,chūn渥拿她没办法,“那我着人去办,细粉科头加jī丝好么?”

  “再要一碟醋姜,两块羊脂韭饼。”

  chūn渥无奈转身,示意帘外侍立的人照吩咐筹备,自己敛了袍子在胡chuáng上坐下来,觑她脸色,小心问:“现在不恼了罢?”

  她仰在竹榻上,一手盖住额头长叹:“今上仗势欺人,使我不得开心颜。”

  不得开心颜还要这要那的!chūn渥道:“你在福宁宫和官家对骂,我听阿茸回来说了。闹成这样,打算怎么收场呢?我怕太后知道了,又要来怪罪你。”

  “别怕。”她摆手说,“官家比我更不想让太后知道,他自己会遮掩的。反正我打算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他要是有气节,把我送进瑶华宫做女道士好了。”

  chūn渥忙啐她,“别胡说,你当女道士好做的么!进了瑶华宫,这辈子就完了。”

  她不以为然,蜷起身侧躺着,问chūn渥,“后来听见福宁宫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么?”

  chūn渥说没有,“官家身上带着伤,你这个时候计较,不合时宜。”

  她呐呐道:“我忍不住了,在他书房看见那些东西,哪里还顾得过来!上回鬼面人闯进寝宫,弄得我一身伤,娘是看见的。他下手这样狠,在艮岳又差点淹死我,这些仇我都记着呢,总有一天要报的。”

  chūn渥却很能体谅人,脸上挂着朦胧的笑,低声道:“年轻男子么,xing急在所难免。他和你闹,是因为想与你亲近,又不得要领,所以做出来的事离经叛道,你要体谅他。”

  她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他亲近,我现在想起他就觉得烦恼。”

  “心里装着一个人才会烦恼,否则风过无痕,有什么可恼的?”chūn渥笑道,“我们圣人长大了,你爹爹泉下有知,一定觉得很欢喜。”

  她总是往那上头牵扯,秾华不喜欢听,索xing阖上眼,听虫袤的叫声,伴着清风明月,也别有一番意境。

  隔了一会想起崔竹筳来,“崔先生当了待制后一直没什么消息,娘可知道他近来好不好?”

  chūn渥道:“没有消息不是最好的消息么,你那时和亲,崔先生追随至汴梁,又入天章阁效命,是想就近让你有个照应。如今你好,我想他也就安心了。崔先生年纪不小了,圣人还是替他留意好姑娘吧,也让他成个家,别耽误了他。”

  秾华对崔竹筳一向很信赖,在建安时事事都听他的。崔竹筳是个持重的人,人qíng也达练,以前她在闺中受他指引便罢了,如今已经做了皇后,再与外男来往,对她的名声不好。这世上哪有学生抱着目的入敌国,先生誓死相随的道理。今上心思缜密,不说不代表他不怀疑,所以更要避嫌。崔先生也知道这个道理,才示意她不宜妄动。如今风平làng静,两下里安生才是最要紧的。chūn渥不是个能心怀天下的,在她看来只要日子太平,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秾华经她点拨才想起来,“崔先生今年二十六,是到了该娶夫人的年纪了。可惜我是和亲,与外命妇们来往也不多,否则倒可替他张罗。”

  chūn渥道不急,“慢慢就有机会了。八月里有秋社,妇人归外家,太后必定安排圣人去荣国长公主府上过节,到时候命妇往来,圣人自然能认识好些人。”

  她颔首说好,一时又怏怏的,“不知怎么,我高兴不起来。本来替人做媒的事很有意思,现在……兴致全无。”

  她不明白,旁人看得真真的。自己的问题还未妥善解决,哪里有兴致担心他人呢!chūn渥拍了拍她的手,“是牵挂官家么?要是牵挂,我让时照上福宁宫走一趟,打听官家伤势。明日你服个软,事qíng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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