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略思忖,轻飘飘的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朕也安心了。你是贤后,朕自然信得过你。时候不早了,该歇午觉了,你安置吧,朕也该回去了。”
“万岁爷且留步!”皇后见他要走心里发急,连忙拦住他,凄恻道,“主子,今儿是奴才的好日子,丈夫和儿子都在,我这辈子就齐全了。请您瞧着咱们十六年的qíng儿,赦免了太子吧!他年轻不尊重,办事也不计后果,您是他父亲,一天天看着他长大,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样的心xing儿还不知道吗?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在跟前,虽说政务上不能能替皇父分忧,可万岁爷有什么跑腿儿的差使打发他去办,总比用旁人牢靠些。父子哪来隔夜的仇?您圣明,就开开恩吧!”
皇帝在气头上,压根儿就不听皇后那些,他直视皇后,眼神yīn骘,冷着声儿的问,“依着你,朕该把他放出来,然后把整顿宗族里那些个破事儿的差jiāo给他,这样你说成不成?”
皇后啊了一声,愣在那里脸色煞白。听这话头子,皇帝是真要对太子下死手了吗?她躁起来,只觉眼前人离她越来越远,他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像钉子一样打进她心里。皇后怒极反笑,“好主子,您何至于这样!锦姑娘到您屋里了,奴才什么也没说不是?太子您全当他不懂事儿,和皇父瞧上了同一个女孩儿。也别管他们谁对谁有qíng义,您眼下不是成事了吗?先前奴才可都看见了!您抱得美人归,不能还想着处置太子爷吧?他不是您的敌人,他是您的骨ròu!”
皇帝这下子勃然大怒了,他原本只是有些生气,还有股说不清的不安全感,似乎不控制住太子,他随时会把锦书给抢走。其实再心焦,太子到底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他纵然被感qíng冲昏了头,也断不会把亲骨ròu怎么样。皇后要是使出水磨的功夫,好好和他说,他也不是犟到底的人。谁知这皇后聪明反被聪明误,竟和他斗起咳嗽来。
“皇后说话愈发得法了,一下儿就戳中了朕的痛处。”皇帝yīn冷一笑,“既然话赶话的说到这份上了,朕也用不着兜圈子。锦书朕是要定了的,你甭管朕成没成事儿,去告诉太子,叫他趁早打消了那个念头。只要他安分,还是大英的储君,朕百年之后天下就是他的,可要是他还对锦书念念不忘,那就别怪朕不念父子qíng了。”
这算什么?是对他们母子宣战吗?皇后绝望到了极致,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局势再也没法转圜了。当年为什么没把慕容锦书一块儿处决了,说什么要叫慕容十六上套,结果没吃着羊ròu反惹了一身骚,留下了这个祸害,迟早要颠覆整个大英。
皇后看着皇帝,拧眉道,”请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给太子。请您再容奴才谏一句真言,您有个宠爱的人,原是无可厚非的,可万万不该是锦书!她是大邺的帝姬,对您有血海深仇,万一她存着歹心,到时候怎么得了!”
皇帝听腻了这些老生常谈,拂袖道“朕的事不劳皇后费心,你还是琢磨怎么教太子为人的道理吧!三纲五常别忘了才好。”
当着太子的面好多话还是出不了口,不如让皇后做个传话儿的,也省得自己日夜的cao心。皇帝负手踱到正殿门前,甬路上的青砖被雨淋得透亮。他转回身对皇后道,“你去景仁宫,叫达chūn把护军撤了,再嘱咐上书房总师傅,把今儿太子落下的课业都补上。”
皇后心里气出了血,费了好大的力才克制住了。皇帝这头已经没法子挽救了,现如今只有劝太子放手,若闹得父子反目,太子羽翼未丰,真要给皇帝毁了前程可怎么办!
皇帝见她蹲福应了个“嗻”,又道,“破五那天你说的那几家的小姐,朕前儿都看了画像,眉眼儿模样倒也周正。明早朕就放恩典,端郡王家的闺女封太子妃吧,你及早命内务府张罗,钦天监定下了日子就把大婚办了。朕前年就使了工部选址,在朝阳门内大街建太子府,上回还去瞧过,造得也差不多了,可巧正能赶上大婚用。”
皇后这才明白,皇帝是处处用着心的,之所以迟迟不颁旨,就是在等太子府落成。大英的规制和历代都不一样,论理儿太子住东宫,即便是成了人也该住在宫里,可皇帝这儿顾忌得多些,如今又加上锦书这么个由头,自然是巴不得远远把太子打发出去了。
皇后什么想头都没了,俯身道是,等皇帝出了增瑞门,她急吼吼就往景仁宫去了。
第112章升平守分
咸和左门两腋的护军像钉子一样的伫立着,护军统领达chūn看见皇后的肩舆驾临了,飞快奔过来毕恭毕敬甩袖打了个千儿,“奴才恭请皇后主子金安。”
皇后看着门禁道,“万岁爷有口谕,着你撤了亲兵,太子爷的思过解了,叫往上书房见总师傅去。”
达chūn有些犹豫,他是皇帝从南苑商旗中挑选出来的,由一个小小的兵卒提拔成了大内的护军统领,对皇帝是绝对无二的忠诚。皇后是太子生母,会询个私qíng也未可知。于是呵腰道,“不知主子可有万岁爷的手谕?”
皇后冷冷看着他,哼道,“达统领好大的官威呀!如今连我的话都不中用了?难道我还能假传圣旨不成?”突然面上一凛,横眉喝道,“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还不滚,仔细本宫请了上谕削你的职,叫你上泰陵修坟圈子去!”
达chūn一听事儿要闹大了,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再怎么护犊也不敢公然篡改皇帝口谕。当即把腰佝偻得更低了,打了满满一千儿,甲胄上的铜镶钉哗啦乱响,“奴才是混账王八,叫油脂蒙了窍,请皇后主子消消火儿,奴才这就消禁。”言罢打个手势,立时把咸和左门上的护军撤了个gāngān净净。
皇后命人把门推开,带着贴身的李嬷嬷直奔东宫正殿而去。穿过明间进暖阁,一眼看见太子盘腿坐在炕上,脸色蜡huáng,正定定瞅着窗外发怔。皇后鼻子一酸,霎时心疼肝断起来,揉弦儿似的叫了声“湛儿”,眼泪簌簌的落在胸口的五谷丰登彩帨上。
太子转过脸看皇后,两个眼睛红红的,见着母亲叫了声“母后”,又喃喃道,“儿子以往不明白圈禁有多可怕,眼下算领教了。难怪那时候的廉亲王一禁足,没隔多久就薨了,原来圈禁真能叫人发疯的。”
儿子是娘的心头ròu,看见太子成了那副模样,说得又是那么凄惨,皇后早就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上前几步把儿子搂在怀里,心啊肝啊的痛哭起来。
太子埋在母亲的臂弯里,脑子里迷迷糊糊全是锦书的影子,他撼着皇后道,“母后,你上养心殿去过吗?瞧见锦书了吗?她不在受罚了吧?眼下怎么样?好不好?”
皇后一窒,捧着他的脸道,“你昨儿一宿没睡是不是?你皇父只令你自省,又没说圈禁你,你想那些个gān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太子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的袖子道,“您不说,儿子自己上御前找她去!”
皇后急了,拦住他道,“你站住!这会子去闹,你不要命了吗?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哪里用得着你cao心!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尽够了,你这个样儿,是要叫我活活疼死么!”
太子心里油煎似的,听说她不好熬可,听说她好又不舒坦,真真不知怎么才称心。他抬眼瞧母亲,喃喃道,“我要娶她,母后,您替儿子想想法子吧。”
皇后巴巴儿看着儿子的惨样儿,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们那头热火朝天,他还在这儿痴人说梦!她驳斥道,“你快给我醒醒神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个?你皇父如今倚重东齐去了,你呢?为个狐媚子魂不守舍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太子不悦道,“您骂她做什么?她如今身不由己,又不是她愿意到御前的。至于皇父倚重东齐,儿子并不在乎,儿子原本就上奏辞太子位的,只要他把锦书还给我……”
“我瞧你是中了邪魔了!为了她连储君都不做了,你可真有出息!爱美人不爱江山是不是?甭念着她了,原先我还不想说,眼下不说也不成了。”皇后把门上侍立的太监宫女都打发了出去,往杌子上一坐,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问她的境况吗?我今儿上养心殿去了,你猜猜我瞧见了什么?你的宝贝疙瘩躺在你皇父怀里呢,真真是不堪入目!亏得我去得快,倘或慢了半步,不知还要遇见什么污秽的事儿。你皇父虽未晋她位份,可我料着昨儿夜里八成是进幸了的。生米煮成了熟饭,你怎么说?难道还演一出夺妃来吗?”
太子怔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魂魄,眼也直了,脸也白了,腿颤身摇随时都会栽倒下来的样子。皇后大骇,懊恼自己说得太直了,这傻子一时接受不了,痰迷了心可不得了。她慌忙去扶他,搂住了给他顺气儿,颤着哭声的说,“湛儿,东篱……你别吓唬母后!这是怎么了,快倒口气儿啊儿子!”
太子耳也聋了,眼也盲了,他泥塑木雕般的呆坐着,半晌赤红着眼,咬着槽牙道,“是皇父bī她的,一定是皇父拿皇权bī她的……”他恨得发抖,恨皇帝,更恨自己,明知道她留在养心殿没什么好事,他昨天为什么没拼死带她走?叫她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落进了虎口里,皇父一个爷们儿用了qiáng,凭她手无缚jī之力的女孩儿家怎么反抗?
太子噌地跳下地,连鞋也没穿,抽出墙上佩剑就要往殿门上去。皇后吓得没了人色,尖叫着“拦住他!拦住你们爷!”,廊庑上的太监cháo水般的涌上来,把六扇菱花门结结实实堵住了,皇后照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扬手就是一巴掌,“你撒什么癔症?莫非还要弑父么?你跨出景仁宫试试,保管你一抬腿,转眼脑袋就不是你的了!”皇后捂着胸口痛哭起来,“你这孽障,心一横什么都不顾了,母亲生你养你的恩qíng你半分也不惦记,如今为个贱人癫狂,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撂开手不管你,也省得白cao那些心!”
太子被打傻了,看见母亲全然没了以往的威仪,哭得几乎厥过去,他心里针扎一样的痛,左右为难着,踌躇了下奋力把剑掼在金砖上,屈膝便跪在皇后面前磕头,哽咽道,“请母后保重凤体,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儿子磨成粉也难抵罪了。”
皇后不管他,扫了眼殿门上的人,转身对景仁宫总管太监郑宽道,“刚才的事儿,谁也不准泄露半句,要是叫本宫知道了,仔细祸及全家!总管,这事儿jiāo给你办,办得好,大家有赏。办得不好,本宫唯你是问,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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