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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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宽不敢有误,忙打袖应个嗻,回身使了眼色,众人领命纷纷退到值上去了。

  皇后叹息着扶起太子,哀戚道,“事到如今诸事都看开吧,你对人家满腔赤诚,人家拿你当枪使,攀上了高枝儿转手就把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咱们自己吃个哑巴亏,就算了吧!好好坐稳了太子的宝座,将来有朝一日君临天下,要什么得不着?别说一个锦书,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你要,还不是手到擒来?”

  太子窝在炕上摇头,“锦书只有一个,错过了,今生再不能遇上了。”

  皇后的嘴角忍不住的往下耷拉,无奈的看着他,只觉已经束手无策了。太子活泛,大好的年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何尝在他脸出现过苦大仇深的神qíng?现在呢?面色倦怠,发髻散乱,颊上还有五个鲜明的指印,哪里还有储君的做派,简直像个大牢里的囚犯!

  皇后生他时太年轻,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皇帝那时在工旗键锐营里,虽然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守在边上,她仍旧没有半点底气。头胎男孩儿生起来着实受大罪,痛了两昼夜,最后又是扎针又是含参片,眼看着不成了,孩子倒生下来了,只是她伤了元气,之后再怎么都没法子怀上了。

  只这么一个宝贝,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寄托。他要是受了委屈,那比用刀扎她还痛。皇后恨透了皇帝,他算什么父亲?《白虎通》曰,父者,矩也!他教化万方,自己却是身行不正,还有什么面目为君父!

  皇后说,“你皇父明儿要颁恩旨了,定了傅浚家的小姐为太子妃。你听母后一句话,君命不可违,娶便娶了,世人都打这儿过的。什么爱不爱的!拜了堂入了dòng房,两个人一条心,自然就好了……”

  皇后还没说完,太子又是一蹦三尺高,像困shòu似的在地心团团转,梗着脖子粗着嗓门的低吼,“儿子绝不依!要是再bī我,我豁出一条命去,gān脆反了朝廷,也学学皇父当年huáng袍加身!”

  这话一出口把皇后唬住了,她耳里嗡嗡作响,登时满世界天旋地转,只惶惶道,“你放肆!这话能混说么?你要自寻死路不成!”

  太子渐渐冷静下来,不过脑子说出来的话,未必就不足取,他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好的出路。他拧眉沉思起来,冲皇后扬起了唇角,“母后,与人为奴,怎及自己自在为王?儿子回头就找舅舅和豫亲王去,他们掌管着禁卫军和上书房,儿子得他们相助就成了一半事儿。”太子切切看着皇后,“母后,您会帮儿子吧?请母后从中斡旋!儿子登了大宝,您就是皇太后,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不用担心儿子的兄弟们夺嫡,也不用装着笑脸子和那些妃嫔们周旋,母后!”

  皇后控制不住的打颤,喃喃道,“你疯了……你疯了!这话再不许说了,我只当你魇着了,是胡言乱语。”

  “母后,儿子清醒得很。”太子眼里是望不到边的仇恨,他说,“儿子决定的事绝不更改!您帮我我要办,您不帮我我也要办!儿子可不是唐朝的寿王李瑁,皇父抢了儿子心爱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儿子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母后帮我,儿子感激您;母后眼瞧着我死,儿子也绝没有半句怨您的话,请母后自行权衡。”

  皇后猛在他背上捶打了几下,“你这不是bī我是什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òu,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她瘫坐下来抽泣,“大祸临头了!湛儿,你这会子怒极攻心,还是缓缓再说吧!等明儿……”

  “明儿要搬恩旨了,”太子谓然长叹,“明儿儿子另有打算。要把锦书讨回来是不能够了,我知道皇父绝不能放手,我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母后,不是儿子不孝,是皇父不念父子qíng,儿子是没办法。”

  太子说着,传秦镜来更衣,打发人上乾清宫瞧了,说皇帝已经起驾往养心殿去了,他整了整头上的紫金冠,对伺候文房的太监道,“备笔墨,皇后娘娘有家书要写。”

  皇后站在和玺彩画下,景仁宫飞扬的殿角像雄鹰张开的双翅,殿角的哨瓦抑扬呜咽。这条路一旦走上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太子斗志昂扬的立在书架前,像足了当年攻打帝都前的皇帝。皇后苦笑起来,兜了个大圈子,一切要从头开始。这世上只有儿子是最亲的,江山原就是要传到太子手里的,晚一些,早一些,又有什么分别呢!

  第113章无处无愁

  尚衣的差事和四执库常有往来,四执库在天穹宝殿后的乾东五所里,是专门伺候皇帝冠袍带履的地方。

  四执库属内务府管,里头的门类划得很细致,分派处、织补处、熨烫处、收纳处,一处套着一处,各有各的分工。单说皇帝的龙袍,就够人说上三天三夜的,工艺考究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三十个最jīng巧的绣工不停的忙活,一年只能织成一件。前头说过,内造的东西不怕费工费料,宫里有用不尽的绫罗绸缎,不用放着也是糟践,只管放开了使,往好了使。

  四执库有专门收纳龙袍的地方,进门一溜到屋顶的大高柜子,里头存的全是皇帝穿脏了的衣裳。宫里有规矩,只有亵衣里衣能反复穿着,外衣通常是脏了就撂,后妃们是这样,皇帝更是这样。就因为龙袍上用的缀饰太奢华,金片儿、米珠、镶宝,还有一些颜料沾不得水,一碰就糊了,所以不能浆洗,只能整理好了归置起来。

  锦书提着包袱进木影壁,包袱里鼓鼓囊囊的,是两套要归库的冠服。

  原先给皇帝尚衣的常四如今算是升了差使,到四执库管穿戴档了。锦书进门他正从井里打水,看见她笑着招呼,“锦姑姑送龙袍入库?”

  锦书嗳了一声,寒暄道,“常谙达忙呢?”

  常四的小眯fèng眼笑成了两条线,“您快别打我脸,管我叫谙达,那我可受不起。我是托了您的福才上这儿来的,还没谢您呢,哪儿敢受您这一呼。”

  “您太客气了,我可没gān什么,怎么叫托我的福呢!”锦书脚下也没停,直进了收纳库里。

  常四扔下水桶跟了进去,锦书看了一圈,三四个太监忙着点库收拾,便问常四道,“常谙达,东西jiāo给谁?”

  常四往人堆里招呼道,“挪挪窝,来差事了!”

  一个玻璃顶子的胖太监应了声,上来接她手里的包袱,拆开了把衣裳请出来,前后左右仔细查验。另有太监取huáng条来,手执笔墨在一旁候着,验服的太监惊天动地的嚎了一嗓子,“仁宗,蓝宁绸夹/紧身一件,随貂皮领一条,白罗面生丝缨冠一顶,香色纱纳八团有水夹袍一件,承德十年二月二十二日收,四执事jiāo。”

  锦书叫那副好嗓子吓了一跳,验服太监和常四讪讪一笑,常四说,“唬着您了?这是规矩,每样入库都要大声的喊,叫各处都知道有东西进来了。万岁爷的行头全是顶顶贵重,顶顶要紧的,出入都得有账可查,少了一样就得脑袋。”又笑道,“才来的,别忙回去,坐会子吧!回头我把万岁爷斋戒要换的东西给您过过目,再打发人送养心殿去。”

  迎锦书在八仙桌边坐下,叫小太监泡上好的普洱过来,壶、碗、杯、盘、托,全套都是紫竹雕的,从左到右的铺排齐,小太监就捯饬开了。

  那小太监年纪不过八九岁,长得齐头整脸的,大脑门子,个儿不高,沏起茶来真像那么回事儿。锦书看着他盖碗、茶海的一通揉捏,心想这些得了势的太监过得怪滋润的,怎么享受怎么来,顶得上大半个主子了。“谙达这儿挺好的,这功夫茶真不错。”锦书接过茶盏闻了闻,又品了品,笑道,“往后我可常来叨扰的,谙达别嫌烦才好。”

  常四一连哟了好几声,“瞧这话说的!您常来,那是看得起我,是我常四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福星来了往外哄,那不是活打了嘴?我就是个榆木的脑袋,也不会这么没眼色不是!”

  这还是拿万岁的荣宠说事儿,锦书听惯了也不当回事,又抿了口茶笑道,“我以前也学过伺候茶,那时候在掖庭里,没有整片子,用的全是高碎,到底不及这个入味儿。谙达哪里得的好孩子,可人疼的,这么点儿小,手上功夫不赖。”

  常四一听忙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得胜,老家来的,算是投奔我来的。”冲小太监一扬下巴道,“快给姑姑见礼,求姑姑往后提携着点儿,够你受用一辈子的。”

  得胜一听,立马撂了手里的茶壶,像模像样的给锦书打千儿叩头,“奴才得胜,给姑姑请安啦。”

  锦书赶紧上去扶,尴尬的冲常四道,“谙达说笑了,我算个什么人,哪里就成您嘴里说的那样了。”

  常四笑着说,“您快别客气,不是我巴结您,我瞧得真真的,这后/宫之中不论是出身还是出息,没一个及得上您的!您要是看得上这孩子,只要您一句话,我就上李总管那儿回话去,把得胜派给您当跑腿的。往后也用不着您天天往库里送龙袍,万事打发他做就成。”

  锦书摆手道,“那可使不得,历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奴才使唤奴才,叫人知道也不好看相。”

  常四辩这话头子像是没意思,也就不追着塞人了。朝耳房里喊了一声,他手底下的太监捧了个册子上来,身后跟了七八个四执库太监,一人托了一件上用的行头,打开册子念经一样的诵道,“绒糙面线缨苍龙教子正珠珠朝冠一顶、huáng直径地纳纱夹袍一件、石青直径地纱金龙褂一件、斋戒牌一面、东珠朝珠一串、束金镶珠琥珀四块瓦方祭带一挂、石青缎夹里皂靴一双,四执事jiāo。”

  锦书细看了一遍,点头道,“多谢谙达,我都记住了,劳驾往尚衣监送吧。”自己原本要回养心殿去,走了两步又踅回来,肃了肃道,“谙达,我向你打听个人,四执库里有没有个叫贵喜的?像是去年年下才拨过来的。”

  常四一琢磨,“您说的是张贵喜?是太皇太后二所殿侍膳处的?”

  锦书笑道,“正是他,前头在掖庭时常聚在一起,后来各处上了差事就不得见了。他这会儿在哪个值上?”

  “他是伺候皇后主子衣冠的,在矮墙后头的院儿里。不过今儿逢四,三所院随墙小门开了,一早就看见他出北横街去了。”常四殷勤道,“您有什么话,要是没什么要紧的,我替您捎话给他?”

  锦书抿嘴一笑,“没什么,就想叙叙旧罢了。那我走了,谙达忙吧!”

  看日头已近辰时三刻,紧赶慢赶到了太和殿后身房里,站了不多时隐隐听见司礼太监一声高唱“有本奏来,无本退朝”,众人齐敛神肃立,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一行人便跟着肩舆,提着销金香炉往乾清宫去。皇帝到乾清门上下辇,却是一直笑吟吟的,说不出的清俊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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