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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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拿眼横他,“我说你怎么不同你母后说去呢!也亏得你先来找我,换了太后或者皇后,早一条绫子赏下去了!”

  太子打了个颤,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不论求谁都有风险,不过看来求太皇太后是求着了,至少不会一下就杀她。

  “我常说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现在看来倒不是这么个事了!”太皇太后道,“你是太子,是大英的命脉,将来要做皇帝的,怎么办事不过脑子?留着她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她记恨咱们家,谁敢把她放到你身边?你年轻不懂事,万一有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我瞧那丫头是个有心眼的,怎么好端端的能和她碰上?你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宫里人多,妃嫔贵人们为了争宠拔尖,各种手段都使得出来,制造个偶遇啦,邂逅啦,那是最简单的,完全不在话下,所以太皇太后会怀疑,太子忙不迭解释,“老祖宗明鉴,昨儿散了朝我听说建福宫的章贵妃凤体违和,东篱打小和四弟好,就拐了个弯绕道去建福宫问安,我向来是不走那条道的,昨儿也不知怎么了,她上内务府领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

  太皇太后一哼,“你别给她打掩护,就算小时候一块儿玩过,这么多年没见,还认得出来?可见是她先调嗦你的。”

  太子躬身道,“老祖宗别冤枉她,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是我先认出她的,她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就是脸变尖了点儿,模样还是那模样。”

  暖阁中极静,太皇太后手里的念珠不急不慢的拨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沉默半天吐了口气,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纳进房里了?”

  太子想起那双眼睛,脸上不由一红,心想现在就算有这意思也不能说,否则锦书就真的没命了,宫里的厉害他是知道的,皇太太,皇阿奶,还有母后,她们为了护他周全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一个小小的锦书,就跟喝口茶那样简单,他这会儿由着xing子来,回头她那里恐怕就要大大的不妙了!想明白了便道,“太太误会了,东篱是可怜她在掖庭做杂役辛苦,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想给她找个轻松点的差使,可巧我那边短个人,就想把她拨过去,并没有别的心思。”

  太皇太后道,“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尝知道短人了?就是缺人使,也有你宫里的管事张罗,哪里就用得着你亲自过问?可见你在扯慌!”

  太子讪讪的,支吾了一下道,“老祖宗明察,我真是想调她到东宫伺候,也好拂照她一些,叫她不受旁人的气。”

  太皇太后叹气道,“你这孩子自小就心眼儿好,到现在还是这个样!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其实对她来说,也许在掖庭安稳活着才是最好的出路,你偏要把她拉到人前来,她这么尴尬的身份在宫里怎么活才好呢……这样吧,我叫人把她传来,且试她一试,看她是什么意思,到时候再作定夺。”

  太子脸色发白,看着太皇太后吩咐宫女去掖庭传人,低头坐在桌旁很有些心事重重。他是好心,好心别办坏事才好,要是不尊宫里的规矩,暗地里把她弄到东宫也不是不行,就是怕回头事qíng抖出来更难收拾,太皇太后说要试,试什么?试完之后又怎么样呢?他抬眼看她,“皇太太,她到东宫的事……”

  太皇太后半阖着眼不说话,太子又看一旁的塔嬷嬷,塔嬷嬷是老祖宗从回疆带回来的,是最贴心的人,就是退下了也不出耳房,他们说些什么她都能听见,太子也不和她生份,因着老祖宗疼爱,在南苑时有大半时间在老祖宗园子里读书习字,塔嬷嬷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像亲祖母一样,她的丈夫在东昌之战时阵亡了,又没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太皇太后和皇帝皇后感念她,就让他管她叫“嫲第”,所以塔嬷嬷向着他,和他特别亲。他不太吃得准太皇太后的意思,便想着向她求教。

  塔嬷嬷微摇了摇头,“太子爷,太皇太后自有打算。”

  太子只得闭上嘴,太皇太后对塔嬷嬷道,“你去宫门上传话,今儿我身上不好,晨昏定省就免了,叫他们都去歇着,不必进来了。”

  塔嬷嬷道嗻,临出门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会意,起身跟了出来,等走到廊庑下头,她命人在宫门外候着,让见到妃嫔来请安就打发回去,太子不安道,“嫲第,太皇太后是什么打算?”

  塔嬷嬷道,“太子爷怎么提这起子事,招老佛爷不痛快!你也别追着问了,奴才跟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说句逾矩到话,大概能猜出七八分来,回头问话就看锦书聪不聪明了,你那个东宫她是万万去不成的,她要是知进退,或者还能留条命,要是有半点攀高的心,恐怕是不能留着的了。”

  太子一急,登时方寸大乱,“那怎么办?嫲第,你替我想想法子吧!”

  塔嬷嬷看他一眼道,“奴才和太皇太后一样的想法,这事帮不得太子爷,我不能放把刀在你身边,你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宫里这么多的皇子帝姬,她独偏爱你一个,奴才手把手带大你,你叫我声嫲第,就冲这个,我也不能让你有危险。”

  太子惶惶靠在墙上喃喃,“本来她好好的,我这样岂不害了她吗……”

  塔嬷嬷道,“就看她的造化吧,她要是有害你的心,那杀了也不为过。”

  第七章屈指堪惊

  慈宁宫派人来传话的时候,锦书正爬在炕头上糊窗户纸,糨糊弄得满手都是,给太皇太后侍寝的带班宫女仰头看她,喊了一声道,“哎,快下来,收拾收拾跟我面见太皇太后去。”

  锦书愣了愣,麻溜的下炕穿鞋洗手净脸,带班宫女在一旁看着,一面催促,“快点儿,别叫老佛爷等着。”

  锦书应了,匆匆拾掇完了对宫女躬身道,“劳烦姑姑来传话,我好了,姑姑先请吧。”

  带班宫女一甩乌油油的大辫子转身出门去,锦书跟在后面,本来想探探宫女的口风,后来一琢磨肯定会得着句:不许瞎打听!就偃旗息鼓作罢了。

  回头看看那扇糊了一半的窗户,这一走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看一眼算是告别了。荔枝她们上夜还没下值,她也来不及jiāo代,她厢子里还有些碎银子和几件首饰,是这几年往西六所送东西,小主们赏赐了攒下的,她要是一去不回了就让她们分了,宫里哪个人没了,生前的厢笼被褥都要扔到荒地里烧了的,她们不拿,白便宜了烧化太监……

  太皇太后传召,这回凶多吉少,自己要是应付不了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不是赏酒就是赏绫子,这两样还好些,至少全须全尾的去,万一叫杖毙,挺大个姑娘,裤子退到腿弯子里,活活给打烂了,就是死也死得埋汰!……乌七八糟想了一堆,心里沉甸甸的压着,夹道里的风横扫过来,带班宫女那身单薄的衣裳不顶用,冻得缩起了脖子,鬓边的红绒花chuī成了秃尾巴jī,就差没掉下来了,她嘴里抱怨,“这么大冷的天,不打发别人专指派我,这不活冻死人吗!”

  各宫地下都是供炭的,屋子里和外头不一样,宫女只穿夹的就成,伺候起来也慡利,可一到外头就要了命了,紫褐色的夹袍子、鞋帮子上绣了碎花的青鞋,看着喜兴利索,不吃风不耐寒,走上一圈能冻得你腰疼!带班宫女说归说,一出夹道又走得安安详详,宫里规矩多,做宫女讲究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的姿势是顶着水碗练出来的,在外头走着,一时半刻幸许冻不死,要是失了体统,拱肩塌腰的叫尚仪局的太监看见,那可真够喝一壶的!

  锦书低头跟着,经永寿宫过嘉祉门,沿夹道往徽音左门去,渐渐接近慈宁宫,只觉心头悸栗栗的没着落,带班宫女脚下加了紧,进宫门引她往甬道上走,明房门口的宫女让她们进去,一掀堂帘子,暖气带着香气扑过来,浑身就软苏/苏的温馨。锦书有些伤感,以前慈宁宫是她皇阿奶的住处,她常由宫人抬着来问安,现在天下易了主,这里名正言顺的成了人家的地盘,她这个昔日的主反倒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加着小心,连喘气都不敢往大了喘,人家占了你的窝,你还得点头哈腰的问“您住得还舒坦吗?”,天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慈宁宫是三明两暗的格局,正中间的一间设有正坐,是接受朝拜用的,西偏殿是太皇太后的卧房,东一间临南窗子下有一铺条山的炕,这儿很豁亮,锦书进房,太子垂手侍奉,太皇太后就坐在炕东头。

  她上前叩拜,“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故作镇定不吭声,太皇太后对她的温顺比较满意,心道是个识趣儿的,要是进来梗脖子,那就什么都不必问了,直接拉出去沉井。

  瞧她那身段眉眼,真是没得挑的!风华正茂的年纪,脸上的ròu皮儿嫩得掐一把就出水,也难怪太子动心思!太皇太后是个开明的人,她不常拿人的相貌作为衡量标准,起码不会一看她漂亮就断定她是个祸害,语气很平淡的说,“起来吧!今年多大了?”

  锦书谢恩起身,敛神道,“回老佛爷,奴才过年满十六了。”

  太皇太后嗯了声,又道,“这些年在掖庭呆着委屈你了。”

  锦书知道要活着就得谦卑,最好能低到尘埃里去,让胜利者的虚荣心得到足够的满足,看你似乎完全臣服了,一高兴或许就放你一马也说不定。于是小心翼翼道,“奴才戴罪之身,蒙皇上和太皇太后恩典,让奴才苟活着,奴才已经感激不尽,绝不敢说半句委屈。”

  太皇太后要听的也不是这个,官面上的话听得多了,眼下只瞧她心术正不正罢了。

  宫女端了茶过来,太子忙接过,恭恭敬敬呈上,“太太喝茶。”

  太皇太后接了茶盏,拿盖子刮茶叶,慢悠悠对锦书道,“今儿你们太子爷为你的事来求我,缠了我一早上,怕你在掖庭受苦,要封你做良娣,我知道这是你们小时候的qíng份,特地传了你来,好问问你的意思。”

  锦书唬了一跳,转瞬一想,这老太太手段高,拿这个来试探她,莫说她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能蠢到去磕头谢恩,自己是什么人?是大邺皇帝慕容高巩的女儿!他们防她还来不及,哪里会把她放在太子身边,她要是应了,保准明天的太阳能照在她的坟头上了。

  忙又屈腿跪下,趴在地上道,“谢太子爷垂怜,只是奴才身份卑贱,太子爷是天皇贵胄,奴才不敢作非分之想,奴才只想在掖庭做杂役赎罪,求老佛爷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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