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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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靠过去,伸手把她圈进怀里,温柔的,生怕一个唐突碰坏了她。他说,“你不要离开朕,朕知道错了,朕对不住你。”

  宝楹如遭电击,脑子里瞬间空白。皇帝厌恶她,从来没有搂过她,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也不会让她贴着他的胸膛。现在他抱着她,软语和她说话,她惶恐之余不知所措起来,绷紧了身子瑟瑟发抖。

  皇帝温暖的手掌在她luǒ露的背上轻轻摩挲,吻她的额头、鼻子……像对待至爱的女人。他嗡哝有声,“别怕,朕再不伤你了。朕是没法子,朕活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宝楹知道,他把她当成了锦书。冷血帝王会有这样的一面,她简直无法想象。锦书原来这样幸福,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都爱着她,爱到没有她就活不下去,自己呢?永远是她的影子,皇恩浩dàng都归了她,天威难测由自己承担,老天爷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她不敢说话,怕惊醒了他。攥着褥子的手逐渐放松下来,她晕沉沉的睁开眼看他,萧萧肃肃温润如玉,没有金銮殿上的狠戾yīn鸷,仿佛只是城里哪家养尊处优,教养良好的贵公子。

  纱帐外的景象渐次模糊,再看不清了。她随波逐流的合上眼,心想就这样吧,无力回天就得学会承受,好在这趟的经历不算可怕。她的手搭在皇帝的腰上,听见他喃喃叫她“锦书”,她惆怅的叹息,有泪从眼角滚落,滴在行龙纹的贡缎枕上,迅速就消逝不见了。

  自鸣钟响了十下,蹲在窗户下的马六儿和驮妃太监面面相觑。马六儿两指一叉,吐着舌头小声说,“万岁爷今儿兴致高,都半个时辰了!”

  敬事房总管赵积安本来在丹陛旁和李玉贵闲聊,听见钟声过来问,“还没传吗?”

  那两个人怯懦的点头,赵积安看了李玉贵一眼,李大总管自然是要安着规矩办的,便示意他通传。赵积安清了清嗓子,高唱道,“是时候了。”

  里头寂寂无声,南窗下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又过一柱香还是没动静,赵积安只好梗脖子又喊,“是时候了,请万岁爷保重圣躬。”

  里头终于咳嗽了一声,皇帝瓮声道,“进来。”

  赵积安忙打发背宫的进去,自己挨在帘子外头静待,等驮妃太监把人背到偏殿,他捧着册子进寝宫,给皇帝打千儿,垂手问“留不留”。

  所谓的留不留,问的是子嗣留不留。皇帝若说留,就记档何年何月何时帝幸某人,若说不留,那便是要采取措施的了。

  皇帝侧身面朝内躺着,从牙fèng里挤出了两个字,“不留。”

  赵积安“嗻”地一声领命退出来,到了偏殿里对马六儿道,“圣上有旨,不留。”

  一碗乌黑的避胎药端上来摆在宝楹面前,夜风chuī得窗户纸噗噗地响,马六儿森森然对她哈腰,“董主子,奴才尊上谕,对不住了。”说完就拿玉杵,隔着披风抵她腰下的xué位。

  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宝楹木木的站着,三魂七魄也泄尽了一样。他终究是个凉薄的人,心给了慕容锦书可以为她去死,对别人半点仁慈也吝于施舍,圈禁她,连孩子都不肯留给她。

  赵积安是个不讲人qíng的,在他眼里只有得不得势,没有可不可怜一说。这深宫大内,有谁是不可怜的?见得海了,好心肠再多也不够用。他面无表qíng的把碗递过来,“请小主儿用药吧,奴才们好jiāo差。”

  宝楹颤巍巍去接,满满的一大碗,她看着药胃里直泛酸水。李玉贵和赵积安在她左右立着,活像两个阎王,见她犹豫,不由分说就把碗底往上抬。药汁子顺着喉咙下去,瞬间苦透五脏六腑,她蹲在地上倒气儿,心里发寒。刚才的温存跟梦似的,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什么圣眷?明天天亮无所事事的妃嫔们又有谈资了,进了幸又不让留,比受冷落更丢人。

  赵积安拢着袖子说,“小主儿,看开些吧,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除非万岁爷有恩旨,否则嫔以下的都没有资格孕育龙种。不单是您,大家伙都一样,您别觉得扫脸,也别记恨咱们,奴才们忠君之事,得听万岁爷的令儿。”

  宝楹呆呆的不出声,李玉贵瞧着觉得瘆得慌,和赵对看了看,弯下腰道,“董主子,奴才给您个忠告,万岁爷今儿心上有事儿,万一和您说了什么,你听见就听见了,烂在肚子里,保得住您全家平安。要是走漏了一点半点,只怕董家上下吃罪不起。”他说完了直起身子,不冷不热道,“小主儿,谢恩跪安吧。”

  宝楹回了回神,笨拙的跪着转身,冲“燕禧堂”深深伏下去,“奴才谢主隆恩。”

  景阳宫的小宫女来搀扶,主仆两个蹒跚着出了龙光门,马六儿啧啧道,“差不多的脸盘儿,怎么就差了这么些个呢!”

  赵积安嗬了声,“夹/紧你的臭嘴!你小子不要命了!”

  “不早了,哥几个下值吧!”李玉贵打了个哈欠,从案下拖了个毡垫子出来,什么也不管了,倒头就睡。今儿累坏了,冷汗惊出了好几身,趁着老虎打盹儿赶紧歇一歇吧,明儿不知道还有什么糟心事儿呢!

  第101章锦书难据

  锦书值后半夜,按着时候算,上半晌定然是不在的。皇帝进了日讲,又寥寥批了几道折子,不时瞥长案上的座钟,心烦意乱的在“中正仁和”内来回的踱步。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他辇都未传,起身便往凤彩门去。

  李玉贵慌里慌张的追了上来,边退边打千儿道,“主子您这是要往哪儿去?请爷示下,奴才这就安排銮仪排驾。”

  皇帝不言声儿,只顾踽踽急行。李玉贵不敢再问,只得招了御前的人远远跟着。

  皇帝出近光右门直朝慈宁宫方向去,后面军机处值房里出来的庄亲王正带着哈哈珠子从东一长街上dàng过来。随侍手里捧着六部部本,还有几套淘换来的洋鬼子游记。庄亲王把玩着一柄三寸长的火铳,原想着敬献给万岁爷解解闷儿的,可一抬眼看见皇帝走得匆忙,不由把他给镇住了。

  他把火铳往奏章上一扔,撒腿就追了上去,边跑边喊,“万岁爷,您等等我,这是往哪儿去?上慈宁宫请安也捎上臣弟啊。”

  皇帝脚下慢了些,转头看庄亲王,沉吟片刻方道,“朕实在是于心难安,要去瞧瞧她才行。”

  庄亲王怔忡道,“莫非您还要给她陪不是?一个丫头,说了就说了,就为那一句话,您万乘之尊要冲她低头,未免有失体统吧!”

  皇帝心道和你说不通,只要她能解气,这会儿就算打我一巴掌,踹我两脚,我都认了。

  庄亲王又覥脸笑,“听说万岁爷昨儿临幸了宝答应?”

  皇帝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那凌厉之色叫人心惊。他哂笑道,“你闲得发慌么?两江总督还没指派,朕瞧你就挺合适。回头朕搬旨给吏部,你收拾东西赴任去吧。”

  庄亲王哀嚎一声,“臣弟冤枉!咱们哥儿们随口拉家常用得着较真吗?”

  皇帝昂着头瞧都不瞧他,“拉什么家常?你把朕和那些太监放在一道吗?朕是君,你是臣,这点规矩都不懂?”

  庄王爷快步上来,又使出了牛皮糖功夫,一把就揽上了皇帝的肩,“好哥哥,您和弟弟犯得着生气吗?咱们是至亲骨ròu,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臣弟不长进,您罚我是该当的,可您暗地里不心疼吗?”

  皇帝本来就是吓唬他的,见他这个赖皮样儿也无可奈何,推他两下又推不开,只好由得他去,警告道,“你仔细了,回头老祖宗面前别混说,要是给朕捅出娄子来,朕可真对你不客气了,江南用不着去了,给朕上准葛尔打木桩去。”

  “是是是。”庄亲王边走边笑,“咱们是亲兄弟,您又是重qíng义的人,倘或你像雍正爷那样的,我连您的身也不敢近啊,是不是?”他竖起了大拇指,“您是一等一的仁君。”

  皇帝腹诽,正事儿不gān,只会拍马屁!什么仁君?天底下说他是仁君的只有他庄王爷一人了。

  说话儿进了慈宁门,上了中路往前看,慈宁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往屋里运东西。崔贵祥在东配殿前指派,太皇太后抱着猫站在月台上。皇帝朝西边瞧,锦书手里捧着账册,嘴里叼了支小楷笔,正忙着清点晾晒出去的家当细软。

  “老佛爷,万岁爷来了。”崔贵祥通传一声便下台阶抚袖打千儿,“万岁爷来了?奴才给主子见礼。”

  忙活着的众人纷纷撂下手里的活计蹲肃行礼,皇帝心不在焉的应声“起喀”,朝西偏殿前看过去,她低着头中规中矩的侍立,平静得像一汪水,他呼吸窒了窒,心头又钝痛起来。

  庄亲王唯恐皇帝失态,偷着扯他的袖子。太皇太后原先笑吟吟的,可看见皇帝大庭广众下愣神,不禁有些恼了。她板着面孔清了清嗓子,“皇帝怎么这会子来了?”

  皇帝忙收回视线向上作揖,“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庄亲王也躬身揖手,笑道,“孙儿才刚在军机处拟糙诏,拟着拟着想起皇祖母千秋将近,就上养心殿找万岁爷商量着怎么给皇祖母敬贺。万岁爷说要听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就拉着万岁爷一道来了。”

  皇帝赶紧顺着台阶下,和庄亲王一左一右搀扶太皇太后,小心应道,“正是呢,皇祖母的好日子,孙儿下旨在中和殿给皇祖母升座受百官朝拜,回头再命御膳房备大宴,宴请臣工们和家眷。朝中肱骨多是南苑王府的旧臣,彼此也都相熟的,自打开国后立了规矩,但凡外臣不得入后宫,以前的老相知也少有往来了,每每不过递请安折子,这回也热闹一回,叫他们进来和老祖宗说说话儿。”

  太皇太后这才露了笑脸子,暗盘算趁今天把守陵的事儿提了,看看皇帝是怎么个说法。于是道,“难为你想得周全了,只是我的千秋不算什么,四月里有先皇的生祭,你们可还记得?”

  庄亲王难得正经起来,和皇帝一同道,“孙儿万不敢忘。”

  入画上来敬茶,锦书是个知趣儿的,再也不露面了,皇帝颇感失望,qiáng打了jīng神道,“内务府和钦天监年下就张罗了,该备的也都备了,等日子到了,孙儿必定上昌瑞山亲自祭奠,倘或还有哪里不足的,请老祖宗示下,孙儿立刻打发人去料理。”

  太皇太后拿盅盖刮着茶叶,一面缓缓道,“我瞧着都齐全了,他们的差办得不赖。只一样,今年是你皇考晏驾整十年,是天大的事儿。我琢磨着山上冷落,该当派人守陵祈福才好。内务府里拟了个花名册子,挑了十个人出来往山上派,诵上九九八十一天的经,好叫你皇考在那边受用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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