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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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嘴上恭敬道,“皇祖母想得周全,就照皇祖母的意思办吧。”心里不由牵扯起来,总觉得有什么猫腻似的。

  太皇太后朝崔贵祥使了个眼色,复又若无其事的说笑,“这方是你们做儿子的孝道。人活一世,什么都可以撂下,唯独父子qíng最要紧。老子教养儿子,儿子孝敬老子,只管上外头看去,小家子尚且把伦常顶在头顶上,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更要留神了。”

  皇帝和庄王爷诺诺称是,这话明面上是在论高皇帝的丧祭,其实是实打实的说给皇帝听的。昨天的新闻八成是传遍了紫禁城的每一个院落,每一条巷子。宫里规矩再大,总有人顶着风的来事儿,私底下嘈嘈切切的议论,添上一句“这话我只和你说”,然后不消半刻,连净房里刷官房的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人在颐和园里,耳报神却无处不在。三个人终究是照面了,没有大动静是预料中的,皇帝内秀,肚子里装得下乾坤,他这会子不言声,并不表示往后一定太平无事。男人啊,遇着了真心爱着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历朝历代都有为女人反目的父子兄弟,她害怕这种事也发生在皇帝和太子身上。她的澜舟和东篱,一个是心,一个是肝,伤了哪个都会叫她痛不yù生。再这么等下去,就算是下了决心要收网,鱼大,势必绷断了绳子,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崔贵祥呵着腰,把事先预备好的花名册呈上来,“这是内务府指派守陵宫女太监的名单,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接过去,通篇的簪花小楷赏心悦目。他看过锦书手抄的《金刚经》,料想这册子一定出自锦书之手,便带着三分赏玩的心态去看。

  崔贵祥悄不声儿的觑皇帝的脸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锦书这辈子有没有命活着出宫就看这次了,不过瞧着昨儿唱的那一出,要想叫万岁爷勾兑,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还有太皇太后,皇帝主意再大,老祖母的话还是会听的,老祖宗发落了,料着他也不会违逆。

  果然的,皇帝的眉头皱了皱,脸上即刻yīn霾遍布,眯眼盯着那排“未入籍敬烟侍女慕容氏”看了半天,抿着嘴合上折子搁到了旁边。

  他胸口憋着一团火,为什么人人都要来cha上一杠子?皇后也好,太后也好,如今连太皇太后也公然站出来阻止了。他是皇帝,要抬举一个亡国公主就那么难吗?她们成天介算计累不累?他的死活不要她们cao心了成不成?他早就已经神魂颠倒,她们再拦着也不济了。

  庄亲王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拿了那道折子看,发现锦书赫然在列,登时一阵头晕眼花。完菜了!这回摸着老虎屁股了!怪道皇帝要拉脸子,昨天的事纠结到现在,这会儿又出这么个幺蛾子,太皇太后也忒欠考虑了,不会避开这当口再提么!

  “呃……”庄亲王挠着后脑勺说,“皇祖母,离皇考忌日还有些日子,指派守陵的人也不急在一时,依着孙儿看,还是容后再议吧!”

  “才入的chūn,白昼短,四月二十六转眼就到了,早些定下了也好安心,还要先派了上孝陵去打醮呢。”太皇太后这回是吃了称坨铁了心了,她抱定了主意绝不退让,垂眼数着手里的念珠,表qíng坚定得石头一样。

  庄亲王慌忙看皇帝,原以为他会稍加推诿,等出了慈宁宫再作计较,谁知他直剌剌道,“皇祖母恕罪,朕,不能叫锦书出宫去。”

  第102章梦魂俱远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皇帝这是怎么话说的?我瞧这名单拟得好,皇帝觉着哪里欠妥?”

  皇帝离了座儿,站着回道,“并无不妥,孙儿是为皇祖母着想。目下慈宁宫里敬烟上当值的只有锦书一个人,要选了外行从头调理,怕也得花上三两个月的,皇祖母跟前短了人伺候怎么成?还是让内务府另打发人去吧。”

  太皇太后不接腔,只道,“这份折子我也瞧过,上昌瑞山是桩慎之又慎的事儿,孝陵是咱们家祖坟,派过去的人里只有锦书最稳妥,有她替我把关我才能放心。”

  皇帝嘴角微一沉,背着左手呵了呵腰,“老祖宗说得是,孝陵是咱们宇文家的祖坟,里头躺着圣宗和高祖,所以更要仔细。锦书是大邺的遗孤,从古到今没有过派前朝公主给本朝守陵的先例。不是朕揪细,实在是事关大英国运,陵寝里一糙一木都动不得,万一有什么地方没留神伤及了龙脉,那就后悔莫及了,请皇祖母明查。”

  太皇太后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拿这个来说事儿,到底是做皇帝的,曲里拐弯的心思叫人摸不透。只一点是清楚的,他不会让锦书离开,宁肯违背祖母的意愿也要留下她。

  庄亲王见气氛有点僵,忙出来打圆场,“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要不再挑挑吧,反正还有日子呢!”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虽作不得大主,好歹也受了太皇太后的衔儿,指派个宫女还是能够的。”太皇太后端坐着,眼里是深潭样的坚定。不是她摆祖母的谱,皇帝真叫她大大的失望,这阵子办事出格,愈发的肆无忌惮,再由着他的xing子下去,早晚要出事的。

  皇帝也甩开了脸面,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是大英天子,要畏首畏尾到什么时候去?他喜欢一个人,要和她长相厮守,不管别人怎么说,谁都不能阻止他!

  “皇祖母,恕孙儿忤逆,您就是把阖宫的宫女都指派完了,孙儿也没有半句怨言,只这锦书不成。”皇帝笔直的伫立,他看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朕心里喜欢她,决不能叫她离宫。”

  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大石头,太皇太后和庄亲王瞠目结舌,殿内侍立的人屏息敛神的缩紧肚皮站着,惶惶然似乎要有一场狂风骤雨降临了。

  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拍在炕桌上,霎时绷断了绳子,迦楠珠子四分五裂地滚落满地。她气得发抖,哼道,“万岁爷好大的皇威啊,如今全然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大英之主,万民表率,这样子任意放làng,可知牵一发动全身?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皇帝屈膝跪下,慢慢道,“老祖宗息怒。朕记得《中庸》上曾说过:天命之谓xing,率xing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圣人都教化遵循本xing,朕虽位及九五,到底还是血ròu之躯,求老祖宗体恤孙儿。”

  太皇太后摇头道,“不是我不体恤你,你擎小儿在我身边带着,我是打心底的疼你。只是咱们这样的一大家子,全天下都盯着瞧的,再不是偏处一隅的蕃王了。我不知道什么《大学》、《中庸》,我只知道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现在要为一人好恶置天下兴亡于不顾么?这就是你的治世之道?”

  皇帝大恸,只喃喃道,“孙儿确实是没法子,孙儿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太皇太后怅然道,“你好糊涂,人间帝王,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偏瞧上她去?你撒手吧,这样方能保得住她,她是个明白人,我料着这后宫顷轧必不是她要的。”

  皇帝却固执道,“朕护着她,任谁也不敢动她分毫。”

  “你一个爷们儿家,莫非还能日日缠绵内廷不成?”太皇太后大怒,“你要抬举她,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她在皇祖母身边也有时候了,朕不信她是这样的人。”

  太皇太后沉声道,“你血洗了整个大邺皇室,你忘得了,她能不能忘得掉?还有她兄弟,不定这会子在哪里虎视眈眈,你竟以为高枕无忧了吗?你不怕她趁你睡着了给你一刀?”言罢又好气儿抚抚他的手,“好孩子,我都是为着你,你心里苦,我何尝不知道。可你是皇帝,肩上压着沉甸甸的担子,你不只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万里江山活着。皇帝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使,怎么办呢?又不能撂挑子,甩乌纱,只有咬紧牙关挺着。”

  皇帝眼下已经扎进了死胡同里,他低声道,“她要算计朕,害朕,都由得她。朕以赤诚之心待她,不信她晤不热。”

  太皇太后沉寂下来,她看着塔嬷嬷,满脸的凄苦无奈。横竖是到了这一步,往后怎么走呢?这个死心眼子,打小儿认准的事一条道走到黑,除非是他自己改了主意,否则任你浑身的本事也难叫他转圜。

  “你真是疯魔了!单是你愿意值什么?她呢,她愿不愿意受你抬举?”太皇太后对崔贵祥道,“把锦书找来,既这么,且问问她的意思,好叫你们万岁爷安心。”

  皇帝心里一乱,他迟疑的喊了声“皇祖母”,只觉得胸口堵憋得慌。她连看他一眼都不肯,这会子说要晋她的位,她能答应才怪了,若是作配太子,或者还有一说。

  太皇太后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利索人,在她看来锦书要么上昌瑞山,要么就赐绫子,再耗下去断然不行。她对李玉贵使眼色,说了个“快去”。

  李玉贵领了命退出偏殿,火急火燎地往值房里去寻人,却是扑了个空,锦书并不在配殿里。他忙扯了站门的小宫女问,“瞧见你们锦姑姑了没有。”

  小宫女手一指,他顺着看过去,梧桐树下的身影在大篾箩间忙碌,一手抻着袖子,一手翻晒烟丝。翻完了就倚着树gān愣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天不带挪动的。

  “锦书。”崔贵祥边跑边招呼,“太皇太后传见,快过来。”

  锦书忙迎上来,问,“万岁爷走了?”

  崔贵祥凑过来小声说,“花名册递上去了,万岁爷不答应,和太皇太后说开了,说喜欢你,只怕这就要晋位呢!你千万留神,横竖不能答应。”

  锦书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结结巴巴道,“gān爸爸,万岁爷真这么说了?”

  崔贵祥耷拉着嘴角点头,“可不!我也没想到啊,祖孙俩这会儿和乌眼jī似的,万岁爷那脾气……”他叹了口气,“进去后说每句话都要细琢磨,好歹推让着。”

  锦书应了,蔫头搭脑的跟着进了偏殿,敛衽给主子们行礼,然后毕恭毕敬的站着聆讯。

  太皇太后冷漠的打量她,“锦丫头,才刚你们万岁爷和我说瞧上你了,只要你愿意就晋你的位份,你是怎么个意思?”

  皇帝心头急跳起来,像个上门求亲的毛头小子一样,巴巴的等着老丈人首肯。他既迫切又有些忐忑,如同生杀大权都捏在了她手上,只要她一点头他就逃出升天,若是她拒绝,他就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她面上居然能毫无波澜,只蹲了蹲身子,淡淡的说,“奴才谢主子抬爱。奴才只求主子准奴才上昌瑞山守陵,奴才今生青灯古佛,就是主子对奴才的皇恩浩dàng,奴才感恩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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