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致命祸情_尤四姐【完结+番外】(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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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笙见她噘着嘴走来,毒日头底下烤着,额上浸出了细密的汗。他突然良心不安起来,先头堵着的一口气,霎时也烟消云散了。

  他迎上去,呐呐道,“扔便扔了,还回去捡什么!”

  布暖看他身量颀长,屹然如松柏,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一副小孩心xing。

  “我知道你是皇亲,朝中受了什么封赏,转头就能传到令尊令堂耳朵里。”她叹了口气,“倘或二位大人问起来,你可怎么回话才好?万一再有个好歹,那我岂不成了罪人么!”

  他拿扇柄挠了挠头皮,“难为你想得周全,我一时没计较,险些办了错事,也连累你脸上无光,对你不住了!”他瞥了包袱一眼,踟蹰的问,“这宫衣……你要是不要?若是不要,那我还得扔!”

  捡回来再扔出去,他打的什么算盘!布暖被他这句话说傻了,略思忖了道,“你不带回去,若是府上老夫人打听去处,到时候也难jiāo代。”

  蓝笙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扇子,嘴唇翕动了下,像是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半晌才道,“你不是管我叫舅舅么,给了你也没什么。就是老夫人问起来。也jiāo待得过去。”

  布暖抓着包袱的手指紧了紧,慢慢上了车。辇复又前行,远远看见盐角坊三个篆书大字在日光下闪耀,院门两腋酒旗猎猎,红得触目惊心。

  “如此,便谢谢蓝家舅舅了。”她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靥。

  蓝笙似乎满足了,兴致勃勃解开包袱,抖出一串缨络递给她,“这是天后赏赐的,单给两族宗亲,连容与都没有。”

  布暖接过来看,那缨络是珊瑚串成的,色泽喜人,质地莹润。链身上有佛头,有背云,底下坠着长命锁片,做工考究到了极处,渗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张扬。

  她有些不好意思,单是衣裳倒罢了,平白无故拿人家这么了不得的首饰,叫家里长辈们知道了,难免要责怪。因道,“太贵重,暖儿实不敢收。”

  蓝笙合上折扇笑道,“那你留着衣裳,这络子扔了也使得。”说着就要抬手抛出去。

  布暖又一悚,巴巴儿的勒住了他的手,嘴里唉唉的叹,“这可不是一两个大钱的事,怎么下得去手,好歹留qíng吧!”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那你要是不要?”

  她认命的点头,“我要,我要。”

  他脸上笑意扩散,“本就该这样的。又不是眼皮子浅的小门小户,这点东西还唬着你了不成!”

  “不是这样说。”她抚着那个雕成弥勒佛的背云,“拿了人东西总归欠缺,如果有了为难,也硬不起腰杆子来说嘴。”

  蓝笙明显一愣,“你是怕什么?”言罢勉qiáng笑笑,“我还不至于这样不堪,送了这点拿不出手的玩意儿,转头就和你求什么。”

  布暖想让他别多心,转眼辇已经到了盐角坊门前,话也只得咽了回去。

  盐角坊是隶属于平康坊的,虽是处处笙歌处处景,但比起其它坊院的yín糜来要正经得多。

  舞台上的舞者鲜衣华服,足下生莲,缀满宝石的首饰随着步伐簌簌作响,腰间凝脂样的皮肤款曲摇摆,蛇一样的柔软。

  布暖站在台下仰视了一阵,丝竹管弦之乐如烟波dàng漾。跑堂的上来热络的招呼,见了蓝笙像见着了亲爹,给他们安排了座儿,上米酒上点心,殷勤非常。

  “可留意大都督?”蓝笙吸溜着果子汤问,好歹是前后脚到的,一大帮官员在场,不哼不哈缺了席不太好。

  跑堂的一躬腰,指了指后堂道,“今日有白玉奴的堂会,郎君们都上后面赶场去了。将军若要去,小人给您引路,只是娘子……”

  那酒保襥头反戴着,两个展角耷拉在两侧耳朵边上,皮兮兮的样子很好笑,边说边拿眼觑布暖。他如此神色,蓝笙瞟一眼就明白了,无非尽是女人不便观赏的段子。他也不说什么,摸了摸下巴回头喊不夷,“我瞧见汀洲像个油耗子,是不是钻到堂子寻他主子去了?你上后头喊他传话给六公子,就说我在前堂观舞,大小姐和我在一处,就不往他那里凑趣儿了。”

  不夷嗳了声,颠颠儿的跟着酒保过穿堂找人去了。

  第二十七章窥人

  “我一个人不碍的,你要应酬,也不必管我。”布暖说,托着蜜蜡盏里的米酒咂了咂,甜丝丝的。在井水里湃过的东西好入口,她贪凉,狠狠把小半杯灌了下去。

  蓝笙又给她舀了一盅,这酒嫩得很,酒药碾碎了拌在米饭里发酵,天热的时候拿被子晤上,两天就能上桌。口头上叫酒,其实不过是老酒的头代祖宗。真正要喝得醉人,须得过上十天半个月,米粒化成了中空的壳,变成渣滓,才算修成了正果。

  她说可以一个人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呆着,那他可万万的不放心,也没和她细论,只说,“他们人多,缺我一个未见得在意。我还是在这里舒坦,进去了少不得胡吃海喝,第二天耽搁公务。”

  布暖听他这么说也作罢,直眼盯着台上胡姬飞速旋转,看了一会儿调开视线,拍着额头说,“转得我眼晕!这些舞姬真不简单,换了我,早就摔下来了!”

  蓝笙不以为然,“一人一个命,这世上富贵贫贱是早就注定的,有的人天生是享福的命,比如咱们。有的人活着就是个玩意儿,靠卖命来取悦贵人们,比如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蔑视,薄qíng到了极处的样子。她想他面上随和,骨子里到底骄矜,这样的出身,怎么去要求他懂得人间疾苦?不光他,就连舅舅,甚至自己,隔了一条天堑,都无法感同身受。

  她想起那个替她进了敬节堂的无辜女子,没有照过面,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人,但至少知道她是生活在这拥挤尘世最底层的。为了孩子和自己三餐有望,心甘qíng愿葬送了后半辈子,比台上这些献媚邀宠的胡姬更可怜。原本坐在幽深的佛堂里打醮念经的应该是她,可她却逃避了。现在想来,真是无耻之尤。

  她微微侧过脸去叹息,蓝笙凝视她,她下颌的线条流丽,有种恬然的美。

  “怎么不高兴?是看得没趣了么?那我们换个地方?”他低声说,“才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有she黍,还有摸香囊猜谜的,咱们过去瞧瞧?”

  她想了想,厅堂里再宽绰,总抵不过贵妇小姐们裙带上各式各样甜腻的熏香。合苏、甘松、零陵、豆蔻……混合着脸上身上厚重的脂粉味,层层叠叠,便像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见她有松动,率先站了起来,朝篾青竹帘那头走去。

  她随后跟了出来,他替她打起帘子,她才看清盐角坊里,有这样大一个用四座角楼环绕出来的天井。

  楼足够高,遮天蔽日,下面荫头充足。穿堂里的风习习对流,是个极好的纳凉去处。

  儒雅的文人们设了张胡chuáng,chuáng板上供着一个大金盘,盘里是粉团角黍。一位华服美冠的公子手捏小角弓,侧身斜乜着眼瞄准再三,箭却仍不得发。看客们等得心焦开始起哄,他也不理,咬牙曲身,那姿势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终于竹箭she了出去,却因着那角黍实在滑腻,箭头一矬便she偏了。

  边上人嘘声大作,端着酒盅来罚他,勒令他唱曲助兴。他也大方,一口闷了杯中酒,摇头晃脑唱起来,“一更鼓里诉哎,哎~呀~小小尼姑今年刚十五哇,怨爹妈呀,错送这条路……”

  真真是调子全无,五音不全,一首《尼姑思凡》唱得人魂飞胆丧。众人纷纷捂起了耳朵,布暖隐忍许久听到了“五更鼓里诉”,到底再也憋不住了,展开了小执扇挡住口鼻,在扇面下不动声色的笑不可遏。

  原先唱着歌的人突然回过身来,细长的眼睛微微的眯着,似带着三分不耐烦,却另有一种妖冶的、无法言说的美丽。

  他盯着她,目光放肆至极。先是脸上一转,然后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那狂戾轻佻的眼神,直要把人戳个窟窿出来似的。

  布暖被他吓着了,惶恐瞪大了眼睛。蓝笙侧身将她挡在了身后,浮夸的拱手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贺兰监使。长远未见,这一向可好?”

  贺兰这个姓氏出自北方鲜卑族,大唐境内并不多见,当朝武后姐姐的夫家便是姓这个。布暖心头打鼓,前后思量一遍,不过笑了两声,也没犯什么大罪过,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总不能吃了她吧!

  “有劳记挂,滋润得很呐!”贺兰的视线调到蓝笙身上,一边嘴角gāngān提着,似笑非笑,“蓝兄怎么得闲?我听说先头又拿了竞渡状元,还未向你道贺呢!”

  蓝笙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多谢多谢,不过侥幸罢了。常住兄今日未随二圣上骊山去么?骊山行宫大建已成,我三日前奉命督察去瞧过,景致妙得很呐!”

  贺兰的表qíng百无聊赖,“要瞧景,长安处处都是旖旎风光,谁耐烦跑那么远的路!”边说边审视蓝笙背后露出来的半个身子,“这位娘子以往没见过,是蓝兄的贵戚?”

  蓝笙只是笑,也不正面答他,“长安城大了,监使人脉再广,总有疏漏的地方。”

  贺兰扭过身子端了杯茶汤,他有一头漂亮的头发,黑黝黝,乌沉沉,高高的挽着,斜cha一支翡翠簪。穿堂里的风迎面扑来,鬓角chuī得有些凌乱,他拿手指撩了撩,然后慵懒的靠在立柱旁,艳红的油漆衬着他的脸,对此映衬出动人心魄的白净。

  “我竟不知,还有我贺兰敏之疏漏的地方!”他笑得很狂妄,露出编贝一样的牙齿,“蓝兄信不信,只要我高兴,不消到明日,准能把这位娘子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布暖心里徒然大跳起来,难怪这厮生得这般妖孽,原来他就是贺兰敏之!那个花名远扬,神憎鬼恶的贺兰敏之!

  这样的人,有的是闲暇时间,要查个姑娘的来历不过一句话的事。倘或她没有什么老底可让人揭,不过狠狠白上一眼,转身走了就是。可她偏偏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短处,万一声张起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脑子里霎时便如个乱线团子,千头万绪,只是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蓝笙不知道她的底细,大约也不会帮衬她,届时她要怎么自处?

  她瑟缩一下,越加往蓝笙背后躲。蓝笙蹙起了眉,单凭她之前零星说过的话,就料着她有些东西不愿为外人道,若当真引起了贺兰敏之的兴趣,善后就难了。

  “常住兄不用查。”他计较着,也顾不得别的了,脱口道,“这是在下约了礼的,只等着年下完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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