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濯香_语笑嫣然【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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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苍颢怔怔的站在卧房门口,背对着靳冰越离去的方向。天光云影。他的模样却像是陷进了昏暗的bào风雨。

  很快,靳冰越已在玄州城。即便江南已经入了恹恹梅雨的四月天,玄州却还带着尚未尽消的chūn寒。但谁又说得清楚,那寒的究竟是身体发肤,还是人心。

  靳冰越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便找到了那个四处宣扬自己姓蓝名冲的人。他住在城外的jī谷山。颇有点隐士的意味。靳冰越快马加鞭的赶去,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前那片桃花林。簌簌的粉红只有初开的迹象,嫩的仿如女子chuī弹可破的肌肤。

  然后,在桃花林的尽头,大门是敞开的。

  靳冰越刚跨入门槛,突然觉得脚底一沉,地板居然塌陷下去,她整个人都掉进了深井般的圆dòng里。头顶继而传来yīn险的笑声,是一名男子。他问道,来着可是崔云光?靳冰越面不改色,冷笑道,恐怕阁下要失望了。

  说罢,她仰头看,首先看见的是一双脚,踩在轮椅的踏板上。而那个男子低下头来的面容也是完全陌生。她便问,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来找蓝冲的吗?

  你是蓝冲?

  呵,这世上的蓝冲何止千万,单凭一个名字,你就单枪匹马的来,红袖楼的玉罗灵蛇小主果真不是làng得虚名。看来男子已经猜出靳冰越的身份。而江湖中关于靳冰越此次任务的失败,说法也不一,有的是未必知道真相就以讹传讹,所以,这男子或许还不知道红袖楼已经取消了这笔寻人的买卖。他问她,崔云光呢,为什么她不来,她不是很想要蓝冲的眼珠子么?

  靳冰越眼神一漾,心道,此人处心积虑,看来是冲着崔云光而去的,他兴许还是知qíng人,便从他口里看能否打听出背后的故事也无不可。于是她避而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崔云光和蓝冲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男子的表qíng突然变得很犀利,甚至有些狰狞。他道,我当然知,我这两条腿,就是拜这对狗男女所赐。当年,我与崔云光同是幽明谷的弟子。一说幽明,靳冰越便忍不住动容cha嘴道,你说的是已经在江湖绝迹多年的,传说中收藏了七十二路武学典籍的幽明谷?

  正是。

  男子凄然一笑,看来你还有点常识。他继续说道,崔云光是谷主的女儿,虽不习武,但她熟读了所有的典籍,那时候,她在一旁念口诀,我便依口角习武,我们配合的天衣无fèng,可蓝冲突然出现了,崔云光为他而冷落我,疏远我,她只将我当作可利用的工具,一门心思都倾注在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身上。后来,他们还成了亲。

  成,成亲?靳冰越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男子继续说,就在成亲的当晚,蓝冲利用他从崔云光那里骗来的机关图,潜入密室,盗取了所有的武学秘籍。幽明谷的人发现他,他便肆机以崔云光做要挟。那个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到幽明谷的目的只是为了偷取秘籍。谁能知不惜欺骗崔云光的感qíng。哼,崔云光,她那个时候的表qíng真是可笑之极。

  男子停顿下来,似在回忆。

  靳冰越忍不住继续追问,那你的腿,和崔云光的眼睛,都是在那场打斗中受得伤?

  没错。男子咬牙切齿。蓝冲用我最擅长的绮翼分张断了我的脚筋,我便知道,那是崔云光私底下教他的,若不是那个绝qíng绝义的愚蠢女子,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幽明谷也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我恨她。这些年,我想方设法的找她,直到,我听说有人雇佣红袖楼去找蓝冲。我知道,那一定是崔云光。

  可是,你既然知道她雇佣红袖楼,就应该知道,来这里的,未必会是她本人。靳冰越不禁讪笑。

  我当然知道。

  男子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从衣袖里撒了什么东西,白色的粉末在靳冰越头顶渐渐化成无形的香气,像是江南的茉莉,带着雨后的清甜。男子狂笑起来,道,这是我毕生心血研制的青烟夺命散,除了我,天底下无人可以解此毒。

  靳冰越顿时脸色大变。

  她不是没有听过——青烟夺命——残忍的剧毒,早已在江湖名声大噪。中毒者会经历一个漫长的毒发过程,也许几日,也许几月,甚至几年,这会因人的体制与内功的深浅不同。据闻此毒是由一名叫秦楼的人研制的。而秦楼来历不明,行踪也不明,好像是横空冒出来的,没有谁能说出他的背景身世。

  莫非这人就是秦楼?

  靳冰越眉心一拧,仰面看上去,对方好像dòng悉了她的心思,点头笑道,没错,我就是秦楼。

  靳冰越面露凄然,揶揄的笑道,你想让我替你杀了崔云光和蓝冲,然后,用他们的人头来换解药?秦楼听罢哈哈大笑,靳姑娘不愧是聪明人。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要蓝冲的眼珠,我要他的人头,而我也不要崔云光的人头,我只要她的眼珠。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崔云光已经死了。你又如何?

  靳冰越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当初,她闯进客栈,倒在地上的崔云光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和凶徒再纠缠时,对方拿短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已是回天乏术。也正是因为那是一个死者在弥留之际绝望的哀求,所以,靳冰越才没有拒绝。

  她一诺千金。

  崔云光拜托她的事qíng,她觉得,务必要做到了才能对死者有一个jiāo代。崔云光书,我的名字,你要记住,等将来有一天你找到蓝冲,就问他,还记得桃花坞里穿红衣的女子吗,他曾允诺爱她一生一世,若有违誓言,便叫他有眼无珠再看不到这世间任何的美色。她说,你告诉他,我恨他,但亦爱他,你将他的眼珠子埋在我的坟前,我便能了却心愿了。

  有时候,靳冰越甚至想,也许不单是神画笔朴相举,就连崔云光,都可能是沈苍颢暗中杀害的吧,他只是派了人假扮成劫财的盗匪,用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他怎么可以那么卑鄙那么残忍?在此之前自己还怀着仅有的一线希望,希望能找到第二个蓝冲,替他分去了那污浊的罪名,可是,如今看来希望已成绝望了。

  【飘零河灯,逐水流】

  崔云光,死了?

  坐在轮椅上的秦楼顿时面色僵硬如死灰。他感到自己的信念仿佛在瞬间坍塌了。往往qiáng烈的恨意总是比爱意更脆弱。

  若是恨意崩塌,就仿佛垮了天地,垮了江河湖海,在没有什么可以支撑和抵抗。

  秦楼那呆滞的模样让靳冰越感到害怕。她试图从深井里以轻功跃起,但那井壁太光滑,她没有着力点,而空间亦狭小的不容她有足够的施展。便在那个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肩像是被人提起,犹如在黑暗里觅得一线曙光,她连忙配合着运了劲,总算是脱离了陷阱。

  她站定一看,原来是沈苍颢。

  没想到他竟然跟着来了。他脸色yīn沉的好像要吃人。他望向对面的秦楼,眉心一蹙,喝问道,解药在哪里?秦楼眼中的光亮瞬间点亮了,最终也熄灭下去。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盯着沈苍颢,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你知道么?

  沈苍颢看了一眼靳冰越,没有作声。

  突然,秦楼的身体激烈的抽搐起来。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僵硬不动了。沈苍颢面目惊骇的奔过去死死的抓着对方的肩膀,额头上青筋爆出,大声的呼喝道,解药,把解药给我。可是,秦楼却瞪着眼睛,那脖子好像突然断裂了,头便深深的垂了下去。

  所有的声音瞬间寂灭。

  良久。

  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才飘起一缕幽叹:他对她是用真心的。

  那是靳冰越的声音。

  她缓缓的走到沈苍颢的背后。

  她道,所谓爱之深,痛之切,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他只是恨,恨意支撑着他一天天的等待下去,他希望她潦倒落魄,希望她受尽凄苦与挫折然后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他她的死讯,那样,他不可能不会就此寻短见。说着,靳冰越微微转了头,望着沈苍颢,问他,那么你呢?你听到崔云光已死的消息,是难过,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她,是用真心的。

  沈苍颢一路上都再回想着靳冰越的这句话,她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已经变成了玩弄感qíng手段卑鄙的小人。

  再不是从前那般高洁伟岸。

  可是,他还能再说什么,那些事qíng,他的确是做过的。当年的他为求成名,不惜用那样极端的手法骗取幽明谷的新人。他化名蓝冲。他的野心为他造就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就连他自己也不忍心会想他是如何的处心积虑,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那样的秘密,他希望一辈子都掩藏。

  尤其是对靳冰越。

  所以他暗中杀了神画笔朴相举。但是,崔云光的死和他无关。那个闯进客栈公然行窃的人,的确是无名盗贼路人甲吧。他也是和秦楼同时听到了崔云光已死的消息才知道。他没有半分的难过。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那个脾气bào躁行为乖张不温柔也不善良的女子,他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最渴望摆脱的噩梦。

  然而。

  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何解释了。

  他的清高,孤傲,让他即便满腹的苦楚,即便想要去的别人的谅解或分担,也不愿低声,不愿低身。

  此刻,他们坐在回程的画舫上。

  靳冰越因中毒而虚弱的睡着了。沈沧海便抱过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她依然未察觉。只知梦中桃红柳绿。

  沈苍颢不由得想起了在浴室的那一幕,他赤身露体的站在她面前,其实,那时心里的紧张,也只有他暗暗的隐藏。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女子光洁的额头,在她耳边如梦呓般的呢喃,放心吧,回到扬州,我会不惜一切寻找替你解毒的方法。

  女子的嘴角边动了动,好像是梦里看见了愉快的景象,有几缕笑意渗透了出来。

  这时,暮色的江面飘来连串的河灯。烛光耀着粼粼的波纹。远山黛墨。那如在天街的夜色狠狠的撞进了沈苍颢的心头。他将女子jīng巧白皙的拳头放进掌心,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几时,天色便又亮了。

  可是,天亮时,画舫却没有了靳冰越的踪影。

  沈苍颢找遍了所有的角落,只找到了一纸留书。她说,我自知此毒无可破解,你便不要再为我白费心力了。我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平静的度过,或许,在填补自己曾经未了的心愿。对你,我并无恨意,我只是失望,你曾经是我最敬重的人。你无需再找我。但请珍重。

  她到底还是不明白,他对她的qíng意。

  那已经超越了主从的界限,非良师,也非益友,他无法想象那双深沉眉眼的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炽热和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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