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花轿正好要经过柳园,门外的大街熙来攘往的人都停住了脚步,排成两道平行的线,观望这场盛会。
袭人看着朗清喝得微醉,从大门的fèng隙中,看鲜红的颜色流水一般的滑过,锣鼓声震天,他就那么落寞地站着,近了,远了,都不挪动一下。袭人叱他,你如今再是折磨自己,她也不会知道了。
朗清听袭人一说,也喃喃地跟着念,她不会知道了,她不会知道了。然后突然间打开门向外冲去,一路都声嘶力竭地喊着,凌霜,凌霜。
【六】
那以后,镇上的人都知道,柳园里住着一只女鬼。就连柳园门外热闹的大街,也骤然冷清了不少。凌霜嫁入程家,却因为婚礼上那一出闹剧,在夫家倍受委屈。
朗清终于躲在画室里,袭人一敲门,他便发疯似的扔那些油彩和画板,口里嚷嚷,女鬼走开,女鬼走开。
袭人心寒。
当日,朗清跪在轿门前,想求得凌霜的原谅。程凌两家的护卫一涌而上,对他拳脚相加。他只是跪着,额头破了,后背淤青,口里吐出一大滩鲜血。柳朗清,他也只是跪着。袭人一个柔弱的女子,劝不住,凌霜在轿内呼天抢地的喊着停手,也是无济于事。
袭人不得已,伸出了她的血红色的长指甲,她两只眼睛幽幽地一扫,媒婆的扇子便着了火。人群做鸟shòu散,轿夫抬了轿子没命地跑。最后,只剩下蜷缩成一团的朗清,浑身冷颤。
袭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
再过了没几日,地府有鬼差上来,要带袭人回地府接受轮回。袭人怔怔的想,她这一番作为,究竟是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没有朗清,没有爱,没有同心盟,没今生没来世,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见一个huáng澄澄的花灯,朱红的墨字,写着: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她忽然就明白,也许,错过一世,就已经错过生生世世了。
【七】
凌霜与柳朗清,成了镇上的第二幕传奇。凉薄的江南,已没有多少人记得曾经有个富家的少爷柳朗清,与青楼女子风袭人的那些痴怨。他们如今茶余饭后所说的,是程家的少奶奶,与一个青年画师双双消失于火海,像灵异的神话传说,又像一出làng漫的折子戏。
他们说,乞巧节那天,在城隍庙起了一场莫名的火,很多来参佛进贡的善男信女们,都看见一个满脸淤青神色呆滞的女子,就那样跪在佛堂里,大火将她包裹。后来,又有惊惶的男子冲入火场。一直到大火被扑灭,两个人,烧得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朗清在北方,满眼的桃红柳绿,山色空茫。他的身边,是一个笑容浅浅明眸善睐的女子,似江南水一般的温柔。朗清怔怔地叹息,她果然没有骗我。
女子仰面问他,谁,骗你什么?
朗清但笑不答。
他始终都不会忘记,他对待袭人,是如此冰冷决绝;而袭人为他所做的一切,却令他终生悔疚。便如袭人所说,你能够一辈子记得我,那就好了。
然后她用她在阳间的最后一日,附着在凌霜的身上,让她去城隍庙,让她纵火,让她看似在众目睽睽之下烟消云散,让她有机会脱身,和朗清一起远走高飞。
她说,朗清,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你和凌霜惟一的机会。
朗清嘴上逞qiáng,但终究还是按照袭人说的,守在城隍庙,看见火起,他便冲进去了。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似薄膜,环绕着,让他和凌霜不受大火的伤害。
恍惚间,朗清只觉得,他好象是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生死的。他抱着昏迷的凌霜,脑子里溢满了水,鼻息间都是水糙的味道。他忽然看见袭人,在火场的另一边,对着他,怔怔地流泪。他猛地想要伸手抓住,袭人却消失了。
那风华绝代的女子,从此,埋在朗清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是外人不能触及的。他知,她将一直在那里。因为,在偷偷坐船离开小镇的时候,朗清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茫茫的江水,似他储在身体里多年流不出的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北方的小城落满厚厚的积雪,有挎着竹篮卖茶叶蛋的小女孩,睁着水灵的大眼睛望住他。
他已鬓发如霜,却忽而泪流满面。
秋千舞
文/语笑嫣然
斜阳在山头挂着,是一滴眼泪的形状。秋千dàng得很高,高得可以一眼望到戈壁的尽头去。那里似乎种满了开红花的树,大片大片就像天上的云朵。
我闭上眼睛,我的衣裳轻飘飘的,像扇翅的蝴蝶。我恍惚看见戈壁的尽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颀长,俊俏,我看不清楚,不知道他是否在对我微微地笑。那一刻我生出穿越戈壁的渴望,我忽然觉得我的衣裳就是蝴蝶,是翅膀,我松了手,身子就像落叶一般在半空摇晃。
我开始喊一个男子的名字,明夜,明夜。戈壁尽头的白影也在朝我走来,近了,近了。
我们都微微笑了。
1
那一年,琉国落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缤纷的银色花朵,落满了整座皇城。冰雕玉砌的宫殿,白得煞眼,反倒觉得荒芜。
那一年,我站到琉国最高的城楼上,我耳朵上的绿玉坠子像舞蹈的小人儿,我的嘴唇被冻得比熟透的葡萄还要忧伤。我面向东南举目远眺,看见的,永远都是无垠的苍茫。茫茫戈壁。
那一年,我17岁,17岁以前的记忆像风筝一样飞远了,我找不回来。我跟着一群美丽的女子每天都跳着舞,为皇上跳为后妃跳或者为大臣们跳。我的样貌不比她们,但明夜说我的眼睛就像流星,清透明亮,只轻轻划过也能让夜空变得璀璨而生动。
明夜说我叫落微。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低低的,跟他的神qíng一样忧郁厚重。我为他偷偷摘了御花园的长生果,为他雕刻出圆脸的木头娃娃,讲宫里发生的趣事,跳新学的舞蹈,却无论怎样,总是展不开他锁起来的眉头。
我问明夜你为什么总是满腹心事的模样,明夜就对我讲国事,讲战争或议和,东边的西边的他都讲,我不懂,但我耐心地听,我不想让明夜觉得我只是一个会跳舞的小宫女。明夜说他总有一天要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明白,问他为什么,明夜说你看见东南边的那片戈壁了吗,越过戈壁就有开红花的树,河水清透,连鹅卵石都是五彩斑斓。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一定会。
我莞尔地笑,望着他眼睛里的我的快乐的模样。我的明夜大将军,他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有他的地方,他便是我身边最最重要的风景。
2
chūn至,冰雪初融的时候,皇帝为他最宠爱的锦妃在御花园搭了一座秋千。绿藤缠绕的秋千索,来来回回,那女子笑声如银玲,鹅huáng的裙摆,绯红的腰带,飘在风中就像壁雕上的飞天仙女。每每经过,总是要投去羡慕的神色。
后来终于忍不住,趁着四下无人,坐上那摇摇晃晃的秋千架,轻飘飘dàng起来,晨曦里jīng致的琉国皇宫,时而升时而降,再dàng得高些,竟有飞入半空的感觉了。我仰着面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竟看见远远的一队人走过来。吓坏了,秋千却还是不停,我抓着绳子不敢松手,一直到脚尖着地,惊恐的眸子里蓄着泪水,跪在地上不断喊着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他yīn沉着脸,不说话,盯住我的眼睛,深深的两道光似要将我刺穿。我以为我必定在劫难逃,开红花的树,五彩的鹅卵石,戈壁尽头的鸳鸯梦,我的明夜,我必定再也无法拥有了。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我就这样被策封,无数的人跪着跟我说筱妃万福,至高无上的王甘愿为我千金买笑。那座秋千不久也被撤消,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观星楼,皇帝为我在观星楼上重建了更为华丽的秋千,他说我dàng秋千的样子比锦妃美了千万倍,他说我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
所有的一切,措手不及,容不得我思索,更加不敢违逆。我裹着满身的珠玉绫罗,眼睁睁看着chūn暖花开,天空一日比一日高远辽阔,我的寂寞和伤痛却始终未曾解冻。而明夜,他也像这天空一样,远了,远了,模糊了。我们都知道彼此心里的难过,知道相遇的视线里藏了深刻的qíng意,yù说还休。
3
我派了宫女暗中给明夜捎信,他穿着我最爱的那一身白衣站在观星楼的秋千架下,我泪盈于睫。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明夜反倒笑了,记忆里,我从未见他如此释然的开怀的,笑。他说起码这样,你安全了。
我不解,我问他为什么。他摇头不答,只说保重,筱妃。我的指甲嵌进掌心里去,狠狠地,哭了起来。明夜,我是落微,是你的落微一直都是。明夜,请不要叫我筱妃。
我趴在秋千上,恨不能将它折断了,或者一把火烧成灰烬。如果不是当初我贪恋它,我与明夜,如今就不会这样咫尺天涯。
明夜拍着我的肩膀,他原本是想安慰我,停止我的悲伤,可他渐渐跪下来,抱紧我,将脸埋在我的颈窝。他也哭了,无声的,压抑的,我却只感觉那眼泪掷地有声,心痛又增了千万倍。我说你带我走吧,无论去哪里,你带我离开。
明夜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咬着嘴唇看我,这长长的深深的一眼,好象要将秋水望穿。他摇了头。我站起来,身子却摇摇yù坠。我不再问他为什么,我知道原因,但我禁不住有些怨恨他,我开始怀疑,他究竟是否真的很爱很爱我,我忽然想起来,爱这个字,他其实从未对我当面讲过。
那天,我彻夜独坐在秋千上,夜风很凉。秋千dàng得最高的时候,我可以看见护城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亮晶晶的银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的脑海里闪出一串断续的画面,我看见被火海湮没的宫殿,哭泣的惊叫的奔跑的人群,还有血滴在明晃晃的宝剑上,有人举剑戳穿了一个男子的胸膛,我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他临死前的眼神却像一道闪电,重重击在我的心口上。
我两手一滑整个身子便从秋千上落下来,幸好彼时秋千离地不远,我只是摔伤了膝盖和手腕,额头有撞伤的淤青,皇帝为我请所有的御医,开上好的方子,我躺在chuáng上看见庭前的樱花落了,一地都是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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