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指间砂_语笑嫣然【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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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年前,津城巫师炼制梨妖,与滂城jiāo战三年有余。最终在城门一役,津城军败下阵来。后人都说是城主的白银魔镜最后制服了梨妖。可是,就在津城军首领签下降书之后,天地忽然发生剧烈的震动,山河易道,城池陷落,好好的五个城池,一夜之间坍塌得支离破碎,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拂骁说到这里,就听见琉璃和璎珞在院子里的争吵声。璎珞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很委屈,她说姐姐硬要藏着我的香囊,怎么找也找不到。琉璃随即在院子里把竹篱踢得哗哗响,说谁藏你的香囊了,那明明是我的。拂骁无奈,拖着朔夜的手说咱们到后院喝酒去。

  朔夜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尽管他根本不存在于后人的历史里。他剑上的墨绿血液,他眼里的清澈泉水,连同他骄傲的驭魔师身份,和曾经锥心刺骨的爱,都在一场魔镜带来的奇妙变化里,化做尘埃。但魔镜没有夺去他的记忆,就让他一直一直地记住,关于白天和黑夜的一段传奇。

  只可惜他的眼睛看不见,看不见身边这两个可爱的女子,会不会真的很像很像他的琉璃和璎珞。

  白衣的琉璃,黑衣的璎珞。

  霓裳无泪

  文/语笑嫣然

  

  他第一脚踏进傅家的大门,就有留声机咿咿呀呀的调子飘过来。园子里的绿氤氤氲氲,手一折仿佛都要断掉。

  管家领着他上到二楼,留声机的声音由朦胧转清晰。门打开,女子靠窗站着,被外面的光线簇拥,似剪影,一幅柔和jīng致的曲线图。

  “小姐,做旗袍的顾师傅来了。”管家只在门口,不进去。那女子轻微地点头:“让顾师傅进来,你先下去。”顾绍元为了应景,步子一个比一个轻,生怕冲撞了周遭的静谧。只有留声机,低低地反复。

  傅家小姐萱仪冲他笑,浅浅的酒窝比chūn光还明媚。顾绍元望着她白皙的面庞,唇似樱,眉如画,水灵的眸子仿佛盛着一汪清泉。虽然那目光让他觉得散淡而没有焦点,但放在如此美妙的一张脸上,他仍看得痴醉。顾绍元不由得唐突了佳人,嗫嚅道:“傅小姐,你长得真漂亮。”

  萱仪乍然一惊,随即莞尔,红霞已是不争气地爬了满脸:“顾师傅,你说笑了。”顾绍元摸着鼻子,尴尬地道歉:“我真是冒昧,还请小姐见谅。”可还是忍不住补上一句话来澄清自己:“但小姐确实是好看,我骗你镜子总不会骗你的。”

  萱仪的脸色微变,她说:“顾师傅,你还是赶紧帮我量尺寸吧。”言语里竟有些愠色,眉也锁了起来。顾绍元有些懊悔,一边丈量一边也为自己的莽撞暗自责备。

  离开傅家,萱仪的容貌在顾绍元的脑海里反复刷新。月白色的香云纱缎面,大圆襟,酱紫色包边,顾绍元回想方才萱仪描述理想中旗袍的样式,青葱的手指比划着,连骨节都是水晶一般叫他爱惜。为此,顾绍元挂念了三天又三天。

  旗袍做好的时候,他再去了傅家。看着萱仪将旗袍穿在身上,站在屋子中央华丽地转着圈子,顾绍元觉得指尖都是满足。一不小心对上萱仪剪水的双眸,他慌忙低了头,眼神一阵闪躲。

  萱仪的母亲上来,敲开房门:“萱儿,收拾一下,苏老板派人来请咱们吃饭。”萱仪应了一声,方才的高兴劲消失了大半。顾绍元不明就里,但望见芙蓉一样的面上轻轻皱起来的细纹,再加上对上海第一大帮会荣安堂的老板苏锦天的耳闻,他便觉得萱仪一定是不qíng愿了。

  这女子,一定是芙蓉出自清水,入不得淤泥。顾绍元这样想着,萱仪在他脑海中的模样更是完美,仿佛白玉雕琢,没有丝毫的尘埃。

  萱仪直接穿了那一身月白的旗袍去赴宴。走进大厅的时候苏以诚看得有些痴迷,觉得那般婀娜,全然不似人间。苏以诚是荣安堂的少爷,苏锦天视若珍宝的独子。平日里吃喝嫖赌,仗着帮会的势力横行,连巡捕房都顾忌苏锦天的声威,不敢招惹这位跋扈的苏大少。萱仪在傅府,深居简出,若不是去年的那场商会,父亲招待几位上海的显贵来家里吃饭,她也不会入了苏以诚的眼,从此多事。刚开始苏以诚满心欢喜殷勤备至,三天两头往傅家跑。萱仪越发受不住,终于冷了面孔下逐客令。玩世不恭的苏家少爷,头一次在怀里揣下心事。苏锦天疼他,只得搁下架子和傅家打起了jiāo道。

  这餐晚宴,傅老爷和夫人倒是吃得心安,皆以能攀上荣安堂内里沾沾自喜。却苦了萱仪哑巴吃huáng连,笑容艰涩。满桌的佳肴,入了口,也食难下咽。

  

  母亲开始探口风,没事就在萱仪耳边chuīchuī苏以诚的名字。萱仪左耳进右耳出,置若罔闻。苏以诚重又开始对她主动,以各样的理由邀请她。萱仪固执,从未跟他踏出家门半步。

  苏以诚终究是压不住他的少爷脾气,这般委屈,他哪里能够全部吞下。他说:“我这么对你,就是想你能接受我。我从没有对一个女子如此认真。你何必这么拒人千里。”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萱仪靠着窗子:“你说,阳光是什么颜色的?”苏以诚顿时错愕。萱仪嫣然一笑:“回去吧,苏少爷,有很多事qíng,你做不到。”

  苏以诚面露愠色,在萱仪旁边站了好久,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他转身离开,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灰尘因这剧烈的震动而杂乱地飞舞起来。萱仪嗅到陈旧的腐朽气息。自小,她的嗅觉便灵敏异常。

  三天后,母亲说苏家的人来提亲了,轻言细语地规劝萱仪顺了两老的意。

  “能有一个归宿,终究是好的。”

  “被苏少爷看上,也是你的福气。”

  “以后,有苏家人照顾你,我们也就放心。”

  ……

  萱仪低眉顺眼,心里却极寒。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一段姻缘,前路茫茫。

  她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整三天,穿着顾绍元做的旗袍,手指一遍遍抚摸香云纱轻柔的面料。第四天,上海的街头便传开了一个消息,荣安堂的少爷苏以诚,将会和一位盐商的女儿成亲,霎时间媒体也做了铺天盖地的报道,躲在傅家大门外的记者更是不可胜数。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萱仪,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一贯作威作福的苏少爷收了心。

  萱仪的眉头,一日比一日皱得紧。

  天未亮,萱仪就趁着人少出了门。走的时候她和母亲说要去找师傅做一件旗袍当嫁衣。母亲说:“天还黑着,我找翠钿陪你去。”萱仪摇头,发出清幽的叹息:“天黑不黑,于我有什么两样。”于是就径直出了前院。母亲望着她日渐单薄的背影,心头一酸就落出泪来。

  huáng包车停在顾绍元的店铺门口,萱仪小心地下得车来。她听见顾绍元喊她,傅小姐。她迎着声音来的方向点头,她说:“你这么早就开店了。”顾绍元指着天上红亮的朝霞:“你看这太阳都出了大半了。”

  萱仪的腿有些发抖,她无心抬头看什么初升的太阳,摆出镇定的模样只往顾绍元的店铺里走。进门的时候她的鞋跟子撞到门槛,身子一晃就跌在地上。手肘擦破了皮,她觉得冰冰凉。

  “傅小姐你没事吧?”顾绍元丢下手里的针线赶紧去扶她,就此抓了她的手。直到起身,萱仪柔软的手仍是在顾绍元手心里放着,一个不松开,一个也不抽离。仿佛这一次的相握就是一生,谁都不舍得。那温暖,让萱仪忘记了疼痛。她说:“我来找你做旗袍。”

  顾绍元笑着:“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不,”萱仪急急地打断他:“这旗袍。很重要。我要。拿它做嫁衣。”她把一句话吞吐着碎成几段来说,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要消失。但顾绍元还是听得明白,加上外间的传言,他原本在数天前就辗转反侧的心,此时终于酝酿出疼痛的感觉。

  但他疼了痛了哪怕心还要碎了,他都不敢要这尊贵的小姐知道自己一个旗袍匠的痴心,他觉得他的痴心就是妄想。他转身拿出货架上一匹鲜红的真丝缎子:“傅小姐,你看这颜色和质地,你喜欢么?不如你随意挑,我想我一定会为你做出世上最美的旗袍,让你成为举世无双的新娘。”

  萱仪知道自己期待的决不只是顾绍元这样一句话。但她也知道,除了这样,彼此再没有路径可寻。她到他面前,不是要一个寒心的拥抱,也不是策划一场惊天的潜逃。她就是想站在他面前。站在顾绍元面前。让她知道她心爱的男子在这里,在她即将出阁的炎夏真实地存在着。

  她背转了身去。

  “我不知道月白是怎样的颜色,香云纱又是如何,只是小时候听母亲说了,单纯喜欢那些美丽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搭配,穿在我身上究竟好看不好看。我从出身,便是看不见东西的。”

  顾绍元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他和萱仪说到镜子,她的脸色就转变。他恨极了自己的疏忽,没能看见她隐忍的伤。

  但若他看见,又能怎样。他问:“苏以诚知道吗?”

  萱仪就想起那天,苏以诚说他不在乎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有几分凄凉。她问顾绍元:“你在乎吗?”

  顾绍元倏地怔忡,他看着桌面上鲜红的绸缎,嘴唇张开,又闭合。他低下头,终于选择沉默。萱仪缓缓走出铺子,顾绍元想扶她,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他只好双眉一挤,硬是把呼之yù出的液体生生bī了回去。

  他以为自己贫穷而卑微。

  萱仪是他的珍珠翡翠huáng金玛瑙,珍贵得叫他害怕去承担。

  他爱得刻骨,又绝望。

  

  成亲的前一天,顾绍元捧着做好的旗袍去傅府。他看见新娘房里琳琅的嫁妆,白玉一般的人儿如今憔悴不少。他第一次当面喊她的名字,萱仪,却只说出一句:“旗袍我给你放桌上了。”

  “等等,”萱仪起身:“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顾绍元闷声不吭地杵在那里,看着萱仪一步一步靠近,直到那双他曾握住的手,柔软地碰到他的脸,彼此心头都是微微一颤。

  萱仪淡淡地笑着:“你原来是这副模样。”千丝万缕的话到最后就剩这一句,萱仪撤回停在他脸上的手,安静站着让他一步一步地走,脚跟在地板上轻扣,她好象闻到风带过来的各种布匹混杂的味道。她悄悄吸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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