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气十足,哭得又理直气壮,倒让涵虚真君一时不知拿他如何是好。他修行数百年,昔日师兄弟最后只余三人,除御察峰的道微真君外,另一个便是丹云峰云埔童子的师傅道察真君了。道察真君早年为教务而意外陨落,此事一直成为琼华派的隐痛,涵虚真君更是从此对丹云峰实心存愧疚。今日听云埔这么一哭闹,来不及斥责他胡来,却已被他勾起往事,不由得软了口气道:“好好,别哭了,我给你别的东西做赔可好?”
云埔一听有东西拿,便识时务闭了嘴,问:“给啥?”
涵虚真君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简,丢过去道:“给。”
云埔童子是个炼丹痴人,展开一看,立即破涕为笑道:“啊咧,还真丹的丹方?多谢掌教。”
“还要抢你师侄的防御法器吗?”
“嗨,那等小玩意就让给她好了。”云埔笑嘻嘻地道。
涵虚真君又敲了他额头一下,转身以神识扫了曲陵南一遍,顿时微微颔首,道:“云埔虽然整日胡闹,给你配的丹药却不错。”
“那是。”云埔童子骄傲地昂起头。
“你自己这些时日也算勤学苦练,”涵虚真君问道,“不错,你原本受伤前,是练气期几层修为?”
“师傅说过我是三层。”
“嗯,现下已然四层,”涵虚真君笑道,“这回被御察峰的小子莽撞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啊。”
曲陵南笑呵呵地点头,道:“反正我也没事,太师傅莫要太罚那人可好?”
“哦?你居然还会替他求qíng?”涵虚真君问,“他可是险些把你毙于剑意之下。”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我师傅说了,被那剑意伤着是我本事不济,给他丢人,我觉着说得对,若这里每回门派打架都罚打赢的人,那大伙还打来gān嘛?修炼作甚?”
涵虚真君扬起眉毛道:“可那小弟子本在西那峰,却私下学了御察峰的东西,又于同门切磋时存心夸耀,贪慕虚荣,长此以往必道心不稳,修那北游剑诀反倒会害人害己,你觉得不当罚?”
小姑娘一下被问懵了,摸头老实道:“啊,这个,这个我没想那么多。”
“你心地至善,不记恩怨,原是难得,只是这门派规矩,却不是端看一面之因,片面之词,否则何有中正可言?”
“是,我错了。”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眼睛一瞥那被削断的炉鼎脚,微微一亮,问:“适才怎么弄断这只鼎炉?”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练功时忽而想到《琼华经》里头一句话,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气从手指头冲出去。”
“哪句?”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小姑娘抬头问,“太师傅,这句话听着好生奇怪,柔的东西如何克坚?我初时觉着是胡扯八道,可后来觉着大有道理。”
“哦?说说。”
“那灵力不就是无形无色无味,柔如水韧如丝么?灵力能催生火球,能催生冰剑,练得好时不就是能开山劈海么?”
涵虚真君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道:“琼华经乃我派根基,可这句话说得太多,反而没几个人明白其间真意了。丫头,太师傅再给你一样东西吧。”
曲陵南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涵虚真君拿出另一个玉简,递给她道:“此乃我早年所用剑诀,后来元婴大成,便不再用了。你催动灵力,贴上额头,即可见其间记载。”
“啊,这么好?”曲陵南高兴地接过,忽而问:“那为何之前要我背书?您这样,师傅也这样。”
“不背个滚瓜烂熟,你又如何触类旁通?”涵虚真君哈哈低笑,道,“便是你师傅现在,受罚也是要罚抄《琼华经》。”
“真的?”
“嗯。”
曲陵南为跟师傅一个待遇而嘿嘿低笑。涵虚真君再度摸摸她的头发,告知三月后再来考核她剑诀练得如何,若没练到一层便要如何罚她云云。小姑娘一一应下,涵虚真君便乘云而走了。
留下毕璩微笑着看她,自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纸鹤,递过去道:“文始真人命我将此传音鹤给你。”
曲陵南欢呼一声抢了过去,拆开来以灵力一探,那只纸鹤立即飞到半空,口吐孚琛之声:“小南儿,莫要怠懒练功,切记。”
师傅虽未说练什么,但曲陵南知道,他是又在嘱咐必要练好“青玄心法”。虽不知此心法如何博大jīng深,但曲陵南心忖,这定是自己现下修为浅薄,无从窥心法要义,定要好好修炼,才不辜负师傅一番教导。
她对毕璩笑嘻嘻地,毕璩也没往日不耐,甚至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和,道:“此番你受伤,究其根源,是我不曾详细告知你门派规矩所致,你既已好了,当回主峰,从明日开始,我来教导你门派规矩。”
“啊?”曲陵南大感头疼道,“师兄,那什么,我不闯祸便是,规矩就免了吧……”
“万万不可,”毕璩正色道,“你已为我派弟子,我就当尽力助你一程,且过半年乃我玄武大陆四大门派众内门弟子斗法大会,历来规矩,各峰选新进弟子参加,我主峰这些年只进了你一人,我断不许你出去后有行为不妥之处而损我派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琼华经》在琼华派中人人皆知,人人唾手可得,但却只有少数几个人愿意去聆听它讲什么,这让我想起今天的学生们,咨询之发达是前所未有的,要什么书什么资料,基本上都能搜得到,但反而愿意去读书,读好书的人越来越少,也是这个原因。世界上从来不缺乏道理,缺乏的是聆听道理的人。衷心愿各位看官在看完网文之后,也去找本纸质书读读。
明天有更。
☆、第40章
半年光yīn转眼而过,曲陵南修为进展迅速,从练气期四层一跃到练气期五层,而驳火术也练到第六层,使出来越发娴熟,太师傅传给她的“虚空剑诀”顺利练至第一层,灵气驱动之下,剑意也能若隐若现了。与这些相比,“青玄心法”进展得有些慢,仍然徘徊在三层左右,小姑娘托纸鹤与师傅诉说实qíng,孚琛回复仍以安抚为主,叮嘱她莫要气馁,再接再厉。
除却修炼,她这半年主要任务便是背门规,有毕璩这等大公无私、视规矩为圭臬的人在跟前,便是他不再动不动请出戒髌来吓唬人,只要脸色一沉,以那等自责愧疚的表qíng沉默不语,小姑娘就会莫名其妙犯怵,觉着自己真对不住师兄,师兄为自己这点破事都如此难过了,怎好意思破罐子破摔?
于是乎小姑娘便硬着头皮将整部琼华派门规背了下来,不仅如此,连玄武大陆修真界诸种礼节忌讳均被毕璩以填鸭式教育完整地塞到她脑子里。背多了繁文缛节,曲陵南深觉自己也变得一身正气起来,浑身气度俨然向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越发靠近,曲陵南自觉相当满意,虽然婆妈了些,可说出来的话现如今也显得高深有底蕴,一时间甚为得意,对门规冗长庞杂也不再抱怨。
如今曲陵南去讲经堂与众小弟子一同听课已是另一番光景,与裴明打过一架后,她以练气期一层功力却能抵挡练气期八层弟子使出的杀招“北游剑诀”,此事早已传遍琼华派内门外门,众人背地里已然不嘀咕她乡下人丫头攀上文始真人的大腿,而是转了口风,均以为文始真人不愧本派英才,收个徒弟也不同凡响。有些暗地里怀疑孚琛是不是给曲陵南喂了什么天材地宝,竟然连三昧真火都放得出来。
然而别人如何看她,曲陵南一概不管,她只知道现下主动找她叙话的人多了起来,其说的大多为废话,不然便是哼哼唧唧毫无意义的蠢话。男弟子见着她要东拉西扯问些修行上的诀窍,女弟子见着她要拐弯抹角问些文始真人传给她什么秘宝。更有甚者,某日不会为何,掌教真君亲授她剑诀的消息竟被传了出来,一时间关于这位本领低微却能颇得掌教青睐的小丫头之传闻骤然多了起来,有说她其实来自掌教真君俗家后辈,有说她是文始真人失散亲人,最荒唐的莫过于她相貌姣好,没准是文始真人早年遗珠,真人千辛万苦入俗世寻回她,托付给掌教,掌教真君一片慈心,故待她与众不同。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此一来,越发有其他诸峰的内门弟子过来一探究竟,外门弟子过来乱献殷勤,便是曲陵南再迟钝,也被层出不穷的状况搅合得烦不胜烦。
她心思单纯,若不慡快便是约架开打,可现下的状况,却不是她打一架能解决的。身旁诸人,太师傅是无法商量,这等小事如何打搅他老人家清修?毕璩师兄是无从商量,在他看来世间万物只有合理与否两种,这等事若告诉他,不用想都知道只会换来没完没了的说教;云埔童子倒是兴致勃勃给她支招,可惜支的都是损招,什么往人茶里放泻丸,什么往人衣领里塞痒痒丹,便是曲陵南再懵懂,也听出这些招除了令事qíng更麻烦外毫无裨益。
小姑娘心里烦躁,便将当月灵石尽数换了传音纸鹤,一连丢了十二只给在浮罗峰闭关的师傅,每只打开都是那几句:
师傅,我烦。
师傅,我烦得想揍人。
师傅,我若揍人要反门规,不揍人我浑身难受,你说如何是好?
师傅,我不管了,明日就开揍,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一对我揍一双。
师傅,你再不吱声,我真揍了啊,到时别怪我给你丢脸。
她师傅一直没理会,曲陵南也没指望师傅真个管她,她只是便数真个琼华派,最亲近之人是孚琛,忍不住想跟他唠叨而已。果然丢过去十二只纸鹤后,她心qíng转好,懒洋洋躺在自家院子里的糙坪上晒太阳。那棵花树自被焚毁后便由毕璩施法连根拔起,后来不知为何,地上自行生了一层绿茸茸的野糙。花也好糙也好,于曲陵南区别不大,院子里爱长什么长什么,她也从来不理。
躺下过不一会,忽而眼前一只纸鹤不知何时悄然飘来,那纸鹤与旁个不同,翅膀飞舞,墨点的眼睛竟然有些灵动,见曲陵南只是好奇地看它,张嘴便是:“看什么,你师傅让我传话来了。”
“啊?你不该是口吐师傅的声音么?怎的你会说话?”
纸鹤骄傲地蹬腿昂头,道:“我乃千年灵符纸所致,本有灵识,岂是那等庸碌下品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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