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馨不跑了,保持着那个弯腰喘气的姿势直到傅长启离她只有几步远,傅长启还是笑吟吟的,开口:“跑累了?”
闵馨忽然来了气,扭头就走。
但这和刚刚跑的又不一样,两人都不说话,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不知走了多远,闵馨感觉有些不对。
不,不应该说不对,是奇特。
感觉有些奇特。
傅长启应该不是要顺路捎她去傅家,那他跟着自己做什么?他知不知晓萧真要说亲的事?他是怎么想的?自己刚刚没来由的那般,他既没有直接走好像也没生气,还跟在她身后……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有话要说?
闵馨心口砰砰跳,她今日心力都耗没了,脑子浑噩,胆子倒大了一回,霍然转身,用手里已经攥热的小石子扔了傅长启一下,没头没脑地问:“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小石子打在傅长启身上,不轻不重的,随即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傅长启似乎叹了口气,弯腰,把石子儿捡了起来。
那小石头被闵馨攥了一路,尚且带着些微的汗湿和温热,傅长启随意抛了下,接在手心里,轻悠悠chuī了声口哨。
闵馨看着看着,腾一下脸红了。
傅长启冲她扬扬眉,往前走,闵馨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头跟上。仍旧是一前一后,只是两人位置来了个颠倒。
金乌西斜,余晖照着已经被晒热的青石路,丝毫没有凉快,闵馨衣领里都是汗,可心头的着慌和烦躁却渐渐散了些,她瞄一眼傅长启的背影,心说这长街再长些就好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走多久,这长街便现了尽头。
眼瞅着要到街角,闵馨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急得两只手纠在一处,正要出声,傅长启却蓦地转过身,停了步子。
闵馨:“……”她把那个“傅”字勉qiáng吞了回去。
傅长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闵馨原本窝着火,被他这般理直气壮地一看,反倒心虚了,往宫墙根儿蹭两步,道:“我今日、今日不去定国公府。”
“嗯”,傅长启应了一声,一边眉毛挑起来,开口:“闵大夫在心虚什么?”
他不开口还罢,一开口闵馨立时怂了,缩了缩肩膀,说:“我没有。”
“呵”,傅长启笑出声,把她从头到脚看一眼,“看来,要提前恭贺闵大夫了。”
闵馨睫毛打颤:“恭喜什么?”
“恭喜……”傅长启弯了弯腰,“恭喜闵小大夫要做宁王妃啊。”
闵馨一巴掌拍在身后的宫墙上,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闵蘅、萧真、傅长启,甚至于皇上和皇后,所有人都晓得了这件事,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闵馨平生一股怨气,伸手想推傅长启一把,可惜他二人虽然说着话,但站得并不近,约三步的距离,她想推还够不着,只得撑着一口气,愤愤道:“是又怎么样!关傅大人什么事?”
“哟”,傅长启站直身子,打袖中摸出张纸来,展开,在闵馨眼前一晃,闵馨立刻便认出来了——是她之前写的那张欠条。
闵馨想到萧澜的话,面红耳赤,伸手要去抢,傅长启一转腕子:“怎么,想赖账?”
闵馨怒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心里清楚!”
她声音稍大了些,等在不远处的车夫和小厮都朝这边望了望,闵馨有点儿恼,直接喊了声:“傅长启!”
傅长启盯过来,眼神微沉,闵馨咬咬嘴唇,小声说:“当日、当日……”
“当日什么?”傅长启一哂,带了点儿懒洋洋的姿态,说:“白纸黑字,岂是你想赖就赖?几十两银钱不多,但若放在行商人手里,从当日到现今,早已银钱换了物,物再换了钱,折腾几番,几十两变为几百两。”
这话有些耍无赖,闵馨没有料到他这样说,瞪大眼睛看着他,傅长启却得寸进尺,慢慢道:“几百两,放在寻常人家,能好好娶房媳妇了。”
闵馨张着嘴,怔在原地。
她这里尚且没反应过来,拐角的另一侧,却已经有人咬紧了牙。
“眼下傅某可不怎么好打发”,傅长启慢条斯理地将薄薄的纸折好,放进腰间的香囊,睇着闵馨,“闵小大夫想好怎么还了么?”
闵馨两手捂住了嘴,愕然看着他,须臾,猛转过身去,对着宫墙踢了两脚。
踢得脚疼。
她所有的聪明大概都涌在了这一刻,竟然听懂了傅长启的话。
傅长启还在她身后提醒,“轻些踢。”
闵馨使劲儿吸了两口气,见远处已有马车驶过来了,她转过身,飞快地觑了傅长启一眼,低声道:“傅大人这般说,我要当真了。”
傅长启眼中的笑意晕开,挑眉:“欠条认下了?”
闵馨“嗯”一声,已近笑了,扭头道:“是我的字。”
此话一出,拐角的另一侧,萧真再听不下去了,铁青着一张脸,转身便走,闵蘅忙跟了几步,萧真一甩马鞭,夺过匹马,顷刻不见了踪影。
傅长启稍稍后仰身子,眼神便转回来,对闵馨道:“伸手。”
闵馨还有些犹豫,左右看看,说:“不能私相授受……”
傅长启不说话,闵馨扭捏片刻只得伸出手去,傅长启将刚才那颗石子放在她的掌心,说:“我也当真了。”
闵馨一低头,合上手掌,如同攥了块儿金子。
……
她先走,没出多远就碰上闵蘅来接她,上午她还一肚子气要去质问闵蘅,结果被傅长启一番话搅得她什么都忘了,闵蘅瞥她一眼:“脸怎么红得厉害?”
闵馨还恍恍惚惚的,含糊道:“晒得。”
闵蘅说了她两句,闵馨根本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直至晚间躺在榻上才记起来得跟闵蘅说个清楚。
太晚了,明日吧。
心里头的欢喜劲儿还没过去,闵馨蒙在被子里打滚儿,折腾了半宿,月上中天时,她还一点儿睡意也无。
正使劲儿闭着眼睛要睡,庭院外忽响起一阵突兀又震人的砸门声。
闵馨呼一下坐起身,披了衣服往外走,她外间守了个婆子,此时也惊醒了,点了灯,闵馨往外走去叫闵蘅。
偶尔也有半夜求医的,倒不算稀罕事。
出了她的院子往东,一眼看见闵蘅已经出来了,而不远处,还站了十几人,着禁军服,打头的闵馨认识,是禁军副统领韩林。
闵馨莫名其妙,执个礼,韩林略一点头,冲闵蘅道:“闵太医,请。”
☆、第120章辜负
月光如练,铺陈在夜半的空dàngdàng的街道上,静得不像话。须臾,一对人马驶入空街,没有人jiāo谈,衬得马蹄和车轮声格外清晰。
闵馨探身朝外看,除了面无表qíng的禁军,还有黑黢黢的树影。
任她再是粗心,也感觉出不大对,若是皇上或皇后身子不适,应有内侍急火火地跟来传召,怎只有一队禁军前来?
她晃晃闵蘅,闵蘅闭眼靠着车壁,没有换太医服,而是着一件深色大衫,衣裳平整簇新,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一点儿也不像是匆忙而出,倒是闵馨鬓发有些乱,因为走得急,太医服的袖子还翻着。
她默默理好,又推两下闵蘅:“哥哥?”
闵蘅睁眼看她,闵馨小声说:“这么晚了,你猜召咱们进宫有什么事?”
闵蘅沉默半晌,抬手揉了揉她头顶,轻声道:“不成想这么快,是哥哥对不住你。”
长兄如父,自小闵蘅对闵馨就是严厉居多,忽然这般,闵馨有些着慌,拧着身子看他:“哥哥这是什么话?到底怎的了?”
“没事”,闵蘅安抚地冲她笑笑,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闵馨拽他,闵蘅任由她拉拽,只不出声,闵馨问不出来,只得再次挑帘看向车外,更深露重,子时的梆子敲过两遍,马车在这融融黑夜中驶进了端门。
过第二道宫门,闵蘅与闵馨下了马车,他掸一掸衣襟,随着韩林往敬思殿的方向走,但过了武英殿广场,韩林并没有带他到敬思殿,而是往后宫去。
闵蘅脚下稍慢,道:“韩统领?”
韩林侧身看他,面无表qíng地一伸手:“闵太医,这边请。”
闵馨见是往赤乌殿的去,倒松了口气,拉拉闵蘅的袖口,闵蘅抿抿唇,垂眸跟上。
宫里瞧着并没有甚么不同,只是赤乌殿灯火依旧,显然主子还没有歇下,可一进殿,闵馨便感觉出气氛有所不同——延湄宫里的宫人她识得大半,今晚宫女和内侍并没有多也没有少,可莫名使人紧张,再往上看,外殿的主位上,坐的不是萧澜,而是延湄。
闵馨一松。闵蘅却是胸口一窒。
韩林躬身:“娘娘,人带到了。”延湄点了下头,韩林一礼便退守到殿门外。
二人行完礼,闵馨见萧澜不在,心说莫不是皇上怎么了,因先行道:“娘娘深夜传召,不知……”
“闵蘅”,延湄坐在主位上,出声打断了她,她没有看闵馨,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打方才伊始就一直盯在闵蘅身上。
闵蘅没有抬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延湄眉间深深地皱起来,由耿娘子扶着走近些,问:“你是闵蘅?”
她问的很慢,语气里带了稍微的疑惑,还有一些别的东西,闵蘅不由自主地想看一看,一抬头,眼神正与延湄的撞在一处。
闵蘅心底瞬间一震。
他从未见过延湄这样的神qíng。
有困惑,有不解,有怒意,还有一层失望与凝重,可能因为延湄身上极少有几种qíng绪jiāo错在一起的时候,此刻一眼,便叫人格外的揪心。
闵蘅不敢再看了,沉默片刻,gāngān道:“臣……是。”
延湄似乎还是有疑,又盯了他片刻,才对自己点了点头,说:“闵蘅,你害澜哥哥,借我的手。”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闵蘅脸色变了变,退开一步,撩袍跪下,没有叫冤,默了一会儿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闵馨全不知qíng,臣恳求娘娘,饶她一命。”
金砖“咚”地一响,闵蘅叩头,竟没辩驳,俯首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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