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晚,她在梦里头惊醒了。
萧澜本就没敢睡实,听到她有动静便坐了起来,叫在外殿守夜的桃叶进来拨亮了灯,延湄脸色有点儿白,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澜哥哥。”
她的指甲掐进萧澜的掌心里头去,有点儿疼,萧澜轻轻在她背上捋,说:“在,我在。”
延湄便没头没脑地往他怀里拱,又抱他的脖子,使劲使劲抱着。
萧澜也用力抱着她。
两人胸口贴着胸口,他能感觉到延湄急促地喘息。
折腾了约一刻钟,延湄才渐渐平复下来,松开手,下chuáng。
萧澜在后面给她披了件衣服,以为她是要喝水,但延湄却是往书房去了,萧澜跟过去,见她铺开纸,取了笔墨。
他想延湄可能会划出她长大些的傅家,便静静看着,可延湄什么具体的都没画,只是在画一个一个圆圈。
然而,她画一张,不满意,再画一张,还是不满意。
如此画了有十来张,延湄手微微发抖,忽而,她将那些纸张全部扫到桌下,笔也远远掷出去。
萧澜从后面抱住她,发现她身子也在发抖。
“怎么了”,萧澜轻轻问。
延湄在灯火中仰头看他,眼里全是水光,她颤着声音说:“我画不圆了,澜哥哥,我画不圆了。”
萧澜把那几张皱成一团的纸捡起来,看一眼——几乎都败在最后一下上。
他竟然瞬间就懂了延湄的意思。
重新铺纸,蘸笔,他把延湄的手握过来,一笔成形,画了个标准的圆。
“你看”,萧澜道:“这不就好了。”
延湄把纸抽开,萧澜握着她的手,慢慢又画了一个。
团团圆圆,一点儿不缺。
延湄喘了两口气,转身看他,萧澜亲亲她的脑门,说:“别怕,不会有事。”
延湄瞪大了眼睛,忽然伸手按住了萧澜的心口。
她之前有所预感的,这一刻似乎真切的看见了,有一座山,就如同傅家的农院,高高的筑起,冬能遮风挡雪,夏能纳凉成荫。
她就靠在这座山里。
“澜哥哥。”延湄道。
萧澜低着头,看她面色平缓了,应声说:“嗯。”
延湄看着他,转了转眼珠,片刻,却又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说:“回去睡觉。”
☆、第95章相见
晚上醒了一阵子,早起请安时延湄便不大jīng神,萧澜与霍氏也在僵持,因而都没说几句话,呆了不到一刻钟萧澜便带着延湄离开了昭明宫。
霍氏冷笑道:“莲姑你瞧瞧,一个两个的,这是跟哀家甩脸子呢。”
莲姑劝了句,霍氏又问:“昨儿皇上带傅家那丫头出宫了?”
“是”,莲姑回道:“下了早朝皇上便携皇后一并出了宫,还带了太医院的刘院正,没多久,闵太医也得了旨意,听闻是定国公府的老夫人病了。”
“劳什子的定国公”,霍氏不屑道:“小门小户的,担得起这两个字?家里飞出一只小麻雀,还真当是凤凰了?也不掂掂自个儿出身。眼下怎么着?病了?这便是命——压不住富贵,享不起荣华的命!该着的。”
“刚刚看,皇后显然夜里没有睡好”,莲姑道:“估摸老夫人病qíng不轻。”
霍氏哼一声,又叹气,说:“可惜了,不然傅家丫头这些天定然无心侍寝,新进宫的还有些机会。只是皇上这一闹脾气,反不好说了,白瞎吴氏那张脸。”
说罢,看一眼从旁伺候的白倩,吩咐:“晚些你到敬思殿回一声,说哀家身子不适,皇上只早间来问安便成了,晚上哀家歇得早,不必过来,到了时辰,你去回话就行。”
白倩忙道:“是。”
霍氏睨着她,眼梢动了动:“别日日去,隔天去才好,否则惹了皇上的烦。”
白倩头伏在地上:“奴婢都听太后吩咐。”
霍氏收回目光,莲姑稍稍挥手,示意白倩先退下,霍氏闭目片刻,又问:“闵蘅也去了?”
“去了”,莲姑道:“太医院那边回话,这几日刘院正和闵太医都不在宫中,给太后请平安脉的暂且换另一位太医。”
霍氏蹙着眉头,半晌没出声。
“太后可要将闵蘅召回来?”
“不”,霍氏缓缓摇头,忽而笑了笑,道:“不必管,让他去就是,等回了宫再叫来问话。另外,你准备准备,虞家老太太这几日里要入宫谒见。”
“可皇上……”莲姑稍有点儿担心,母子两个才闹完,皇上那日的话挺重,要是回头再较了真儿,怎么是好?
霍氏支着胳膊,半躺在矮榻上,道:“此次是虞家老太太要觐见,非是哀家懿旨,她有诰命在身,又年近花甲,谒见一回不容易,皇上是准的。之前皇后说纳妃,哀家就好心好意帮她选了两人进宫,现皇上又说不纳,哀家也没bī着他到旁的宫里去,什么都依了他们,还要如何?”
莲姑怕她提起那日的事又要来气,因说:“不过一时闹气,太后可别往心里搁,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霍氏“哎”了一声,说:“罢了,傅家的事既叫咱们知晓了,也不能装聋作哑,你去挑上几样上好的药材,打发人送到国公府。”
莲姑应声,转身刚要去,霍氏又道:“记得去之前先禀明皇上,省得以为哀家没安好心。”
莲姑掩掩嘴:“瞧太后说的。”
等莲姑出了门,霍氏闭上眼长出了口气,低低自语道:“不经事便以为自个儿翅膀够硬了,总得bī一bī才能晓得母亲的苦心,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打小改不了。”
…………
过了几日,傅长启先行离京,刘院正和闵蘅那里没有好消息回禀,但好在,也没有更糟的消息。
眼瞅着进了腊月,因萧澜曾在佛寺里龙潜,腊八当日的浴佛节便尤其盛大,宫里头要做七宝五味粥给排的上号的官员府里分赏,这些府里也会往宫中奉食。
腊八之前,萧澜与延湄便没得了闲工夫,延湄对京中各个家族尚不是很了解,但胜在记xing好,女官把各家奉食的单子呈给她,再一一说一遍各府大抵qíng况,她就能记个差不离,如此倒把她的注意转开些,免得总惦记傅夫人。
腊八之后隔天,虞家老太太入宫谒见。
碍着她的身份,也恐延湄不适应,萧澜便一并到霍氏宫里坐了片刻。
虞家老太太身量不高,且jīng瘦jīng瘦,宽博的命妇服穿在身上甚至有些曳地,然而这都遮不住她那一身矜高的气势,给延湄行礼时,她眼皮垂着,隐隐透出股子简慢。
霍氏让人赐了坐,笑道:“老夫人风采不减当年。”
虞老太太极浅地笑一笑,道:“不成了,老了,太后却正值盛时。”
“老夫人过谦”,霍氏让人奉茶,“皇上前几日还与哀家提及,虞家尽出才俊。”
“那是说笑了”,虞老太太欠了欠身,“皇上方是真正英武。”
萧澜啖了口茶,似笑非笑道:“朝中才俊尽出虞、沈两家,也是朕之幸事。”
虞老太太道:“虞氏一族便将尽心竭力,辅佐皇上。”
“那便好”,萧澜将茶盏放下,门外花生禀道:“皇上,陆大人带着陆二先生到了,正候在静思殿。”
萧澜遂起身,“那朕便不陪了,正有事要问,皇后也随朕一起。老夫人且与母后说话,多呆些时候才好。”
虞老太太听到陆家目光微闪,但很快如常,起身回礼,眼睛盯了盯延湄的背影。
打昭明宫出来,延湄要回赤乌殿,萧澜却拉住她道:“你与我一并去静思殿。”
延湄眨眨眼,忽凑近了小声说:“我不喜她。”——她说的是虞老太太。
萧澜刚刚看她出了宫门就垮下一张脸,因也小声道:“我瞧出来了。”
延湄鼓着嘴,两手在脸颊上轻轻拍了拍,随着他去了敬思殿。——其实这有些不合规矩,因除了几项的祭礼以及宫宴之外,皇后不该见外臣。
可皇上就在这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陆文正行礼,他身旁的是一个坐轮椅的男子,着深色大衫,峨冠博带,远远的在金阶之下也起身yù行礼。
萧澜抬了抬手:“先生腿脚不便,跪礼便免了。”
那男子笑了笑,已然站起身来,长长一揖,从容道:“如此,小民多谢皇上恩典。”
他声音温厚,自带一身儒雅,随着他起身,身后的龙椅也稍稍倾斜,发出轻微的响动,等坐下时,轮椅便又放平。
延湄一下被吸引了注意,有些好奇,但又知道这是在外殿,不能乱动乱说,因只远远的望着。
萧澜今儿是特意带上她过来,倒并不是要考较这位陆二老爷,而是想叫延湄岔岔神,省得总念着傅夫人的病,因而也没客套,笑道:“先生莫介意,皇后也爱这些巧器,是以才盯着先生的坐椅,不知先生可方便让她瞧瞧?”
陆潜略略意外,女子爱这些的实在不多,拍拍轮椅,兴然道:“得娘娘几眼,那是这几块儿木头之幸。”
萧澜吩咐另外赐坐,两个小太监过来想将他抱起,陆潜摆摆手:“陆某只是腿疾,虽慢些,这些事还是能自己来。”
他在轮椅上按了下,扶手处便慢慢伸出根木杆,抽出,还能变出两倍长,一头掰了下,岔成丫口,便是条结结实实的拐杖,他扶着,不疾不徐地坐到旁边的凳儿上,冲着延湄欠欠身,坐了个请的手势。
延湄看看萧澜,萧澜点头,与她一块儿下了金阶。
延湄全副注意力都在轮椅上了,萧澜估计要不是陆潜就在当场,她准得把这轮椅拆吧拆吧都卸了。
一时也没人说话,陆潜气度从容温和,也不因头次面圣而拘束或不自在,脸上一直带着淡笑,看延湄围着轮椅转。
不一会儿功夫,延湄弄明白了刚刚轮椅能倾斜的原因,出声道:“加了伸缩木,还有一小截勾着使力的钢绳。”
陆潜笑着点点头,延湄又说:“伸缩木容易磨损,包了蜡,而且前后还有两个榫舌扣着。”
陆潜这时才出声,确定延湄是真的懂,而非叶公好龙,遂礼道:“是,皇后娘娘慧眼。”
52书库推荐浏览: 果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