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走前嘱咐他要时常的给父亲写信,廷玉答应道,“我会常给你们写信的。”
廷玉和振玉兄弟两人在机场拥抱告别,虽然数年未见,两个人却毫不生疏,振玉把自己在美国带的一块手表送给了他,廷玉当即带在手腕上,两个人搂在一起,看起来仍是是象小时候一样,那么的亲密。
飞机起飞后,振玉仍旧紧紧的把脸贴在机舱的玻璃上,用力的朝下看着,孟青难得的没有训斥他,反而沉默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振玉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我想哥哥。”
傅玉声听得很是心酸,只好闭紧了双眼装睡,听孟青笨拙的安抚着他。
回国的时候,陆少瑜亲自来接他,他同她开玩笑,是不是看在假夫妻的qíng分上才来接他,又问她那位罗曼蒂克的朋友呢,如何放心让她这样独自前来。
她却突然红了眼眶,他就不敢再多问,连忙把话岔开了,问起上海当下的qíng形来。
后来他才知道,温迟良在解放战争的时候已经牺牲了,这个消息实在是让他震惊不已。那天晚上他私底下同孟青说,我们两个这样的幸运,真不知受到了老天爷什么样的眷顾。
第341章
孟青很认真的说道,“是因为三爷宅心仁厚,所以有福报。我跟着三爷,也沾了福气。”
傅玉声听到这样一本正经的回答,简直丝毫不出他的意料,不免笑倒在他的身上,眨着眼问道:“原来佛祖还管男夫妻的事呀?”
孟青明知道他在说玩笑话,却还是陪着他,笑着说:“人间的事,没有佛祖不管的。”
傅玉声枕在他的大腿上,眯着眼睛装睡,一点也不想起身,孟青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突然惊讶的说道:“三爷,你有白头发了。”
傅玉声啊呀了一声,慌忙的摸着头发,连声的说,“去拿剪子,赶快绞掉,绞掉!”
孟青笑出了声,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头发,柔声的哄他道,“三爷,别怕,就一根,不要紧的。”
傅玉声这个年纪了,看着却仍是很年轻,很时髦。之前和他住在梅园头的乡下,几乎不出门,身上穿穿旧日里做的绫罗长衫倒也罢了。可只要出门,就连在纽约看医生,都要穿着簇新的西服和衬衣,头发都要整整齐齐的梳起来,一丝不乱,还要系袖扣,别胸花,喷法兰西香水,jīng致得简直像是洋人杂志上走下来的男明星一样。这时候突然跟他说有了白头发,岂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简直不想理睬他,起身去抽屉里翻剪子,孟青连忙双手搂住他,好声好气的哄道,“别生气啦,我给你绞掉。”
傅玉声这才把剪子递给他,靠在木案旁边,闭着眼让他替自己绞白头发。
孟青把绞下来的头发装了起来,说明天要带去庙里拜拜佛。傅玉声则不自觉的伸手摸着他的头发,说:“又该染了呀。”
因为孟青不肯去那些时髦的理发厅染发,傅玉声就找家里的老佣人要了染发的土法子,亲手做了染发膏给他染的。他又做不惯这种事qíng,还是孟青给他打下手。孟青笑他学什么不好,学了这样一门劳累手艺,却还是陪着他做这做哪,任他驱使。
起初总是染得没那么均匀,所以要仔细的看着染,后来就染得很好了。可去美国做手术以后,一来是不方便,二来是实在没jīng力,就再没给孟青染过了。
孟青仔细的给他系纽扣,哄他说,“好好的养着,等养好了再替我染吧。”
傅玉声有心无力,也只好答应了,可摸着孟青的头发,还是不免觉着心酸。
那时候上海才刚解放,留下来的人对于新政府都有着一定的期盼,所以反而有一种独特的新气象。陈毅市长召开了工商界大会,他也受邀出席,心里还颇有些紧张,私下里打电话给陆少瑜,打问qíng形。
陆少瑜接通电话,等听完他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见我父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样紧张?”
傅玉声倒很不好意思,说:“国民党的官员我见得多了呀,共产党的大官这是头一遭嘛。”
陆少瑜跟他说:“没什么要紧,你把他当做是像我一样的共党分子对待就好了。”
会上气氛也很民主,主要讲了几点,因为解放前上海很多工厂都已关停,市场qíng形也很不好,所以新政府希望能够多办厂,稳定和扩大生产,这令与会的众人都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气氛也热烈了起来。
新政府的人找他单独谈过话,因为他原本是大达船厂和淮南煤矿的经理,论理应该请他gān回老本行,可是全国尚未完全解放,很多地方还在国民党的武装控制下,内河航运暂且不能开放,所以希望他能将贸易公司先恢复起来。上海是个物资匮乏的城市,很多东西也只能从国外购买,比如柴油,汽油等,还有很多生产出来的东西要出口到国外去,因此贸易公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仍是非常的重要。
傅玉声却之不恭,当即就承诺下来,转天就走马上任了。
因为有过了谈话,他对于贸易公司有了很不一样的想法,做起事来反倒比从前上心许多,jīng神也很是振奋。孟青不料他工作起来这样的热忱,很怕他累着,所以每天都接送他去公司,不许他过度cao劳。
振玉是个闲不住的人,也不肯在家里休息,先找到了一个英文教员的差事,每晚都准备很久的教案,连孟青都看不下去了,到时候就去关电灯,撵他去睡觉。
孟青自己却是哪里都不肯去,他的武馆仍是那样荒废着,后来傅玉声身体养得好些了,他也有空闲了,就在弄堂里办了个识字班。他在这种事qíng上,还是有些江湖人的习气。杜先生已经去了香港,他是帮会出身,谨慎一些,也不足为过。
第342章
上海刚解放没多久,就遭到国民党飞机的连番轰炸,听说是因为舟山群岛还没解放,那里有机场,所以起飞降落都很方便。后来听说还有特务在地面对轰炸机进行引导,简直是跟当初的日机轰炸如出一辙。傅玉声想起抗战的重庆,同孟青说,“国民党真是,好事丝毫学不会,坏事倒学得丝毫不差。”
孟青被他逗乐了,说:“三爷,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傅玉声撇撇嘴,说,“这话刻薄吗?我还有更刻薄的话呢,他学谁不好呀,学日本,日本早都投降了,他怎么不学学人家共产党?”
孟青正给他擦眼镜,听他这么一说,就忍不住要笑,说,“三爷,你这么喜欢共产党呀,怪不得不肯跟陆小姐离婚呢。”
傅玉声明知道他是开玩笑,却故意说,“那是,我们傅家统共就出了这一个共产党,我得抓紧她,不能把她放跑了!”
孟青哪里会跟他当真,把擦gān净的眼镜小心的给他架在鼻梁上,说,“三爷又故意气我。不就怪我下午去晚了吗?”
傅玉声笑嘻嘻的,亲了他一下,才去拿报纸:“过两年吧。你看她伤心成那样子,我都不敢提。”
所以两人仍是名义上的夫妻。
后来朝鲜战争打响,政府号召抗美援朝,傅玉声回来同孟青商量之后,决定把自己大部分的财产都捐献出去。
他原本是想要全数捐献的,还是孟青拦住了他。
起初孟青很不理解,他说,“三爷的钱都是自己挣的,捐一些我能明白,可做什么要全都捐出去?”
傅玉声问他,“阿生,你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你觉着我看重这些吗?”
孟青没说话,傅玉声笑了起来,说:“你也不是守财奴,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把钱看得这样紧,难道还怕我没碗饭吃吗?”
孟青才说,“三爷,你也不是头一天认得我。钱是个好东西,可我从来都不是个贪钱的人。”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你这样掏心掏肺的,我怕有人说你闲话。再有,万一他们当真打回来了,那时候三爷怎么解释呢,你就为难了。”
傅玉声生气了,却不是同孟青,他说,若不是怕这个,我还不肯捐呢。
后来孟青说,还是留一点吧,不为你自己,也为廷玉呀,他年纪也不小了,回来以后还要成亲呢,到时候拿什么办事呢?
还有一点,孟青没说出口,那就是红事以外,还有百年之后的白事,这些都是要用钱的地方。傅玉声见他的神qíng,便也想到了,喃喃的说:“也是,红事白事都要用钱的。”于是就存留了一点私心。
因为捐献财产的这件事,傅玉声得到了很高的嘉许。但是他谢绝了政府登报的要求,他说,“我是个无事一身轻的人,用钱的地方很少,国家现在有难处,我的所有,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可总是我的一点心意。倘若要是宣扬出去,那些有家小的,捐是不捐呢?岂不是很为难吗?还是不要四处讲的好。”
因为他时常的住在孟青那里,又索xing把自己名下其他几栋房子也捐了出去,唯有福熙路的傅公馆,还有何应敏假借他名义买下的那栋房子留了下来。
何应敏被扣上了汉jian的帽子,那位如夫人就卷走财产逃往了香港,只有何太太坚持要为何应敏守灵下葬。可何家资产都被国民党当做敌伪资产收走了,何太太身无分文,还是傅玉声一路资助她,从出殡到出国投奔娘家,也算是尽了一份朋友的心意。
也是因为解放后抓了一批特务,yīn差阳错的,他才知道何应敏的汉jian帽子和他莫须有的罪名是怎么来的。原来当初何应敏是受了中统的朋友托请,去和日本人联络,以获取qíng报,结果却被军统的人误杀,这一桩丑事实在是见不得光,军统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也怕日本人顺藤摸瓜,查出什么异样来,就先发制人,混淆视听,在报纸上将他写成了汉jian。
抗战胜利后,他费心追查何应敏的死因,所以才被有心人投入监狱。幸亏了杜老板,不然他只怕真要含冤死在监狱里了。
因为得证了何应敏的清白,他特意写了一封长信,辗转请人送到了何太太的手里,告知了她。
那年有一件喜事,也有一件坏事,喜的是傅玉庭回到了上海,兄弟团聚。坏的是美国对中国实行了封锁,廷玉的信时有遗漏,大约写了好几封过来,他们才能收着一件。
傅玉声很是忧心,对孟青说,“廷玉怕是回不来了。”
第343章
但很快的,这件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傅玉庭回到上海来,同他在福熙路热热闹闹的住了几天,陪他去电影院看电影,去书局买新书,又去捐款给志愿军,还顺着他的意思,去西服店里做了新衣裳。傅玉庭还兴致大发,画了一幅鱼戏莲叶图,只是画了一半就画坏了,还是多亏傅玉声下笔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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