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国货路,韩九要先下去,傅玉声却拦住他,说,“还是一同下去吧,”又说,“回来时,也一同回来吧,无需避嫌,是一个学生朋友。”韩九这才放了心,说:“实话同您说,三爷,若是离得远了,我还真怕我护不着您。”
傅玉声微微的笑,说:“有劳韩先生了。”
上海开埠以来,一向也有许多西洋的艺术,又有洋人开办的教会学校和艺术学校。这一场展览里,不但有若gān中国的字画展出,还有西洋的雕塑版画油画等等,一应俱全。
他同赵永京一同看这场展览,倒比以往安静了许多。两人从一楼走上二楼时,身旁没有别人,赵永京突然同他说:“中国画和西洋画的不同,就好像中国的帝制和西洋的共和一样,稍微改改,就不像话了。”
傅玉声只觉得他话说得俏皮,便忍不住笑了,赵永京却停住了脚步,望着他说:“我听说蒋介石囚禁陆正忻的事了!他根本就是个独裁的武夫!”傅玉声不料他会说起这个,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
赵永京想了想,又自言自语的说:“都是些qiáng盗军阀,谁又比谁好些呢?”
傅玉声尴尬起来,沉默片刻,才说:“你说得是,可这就是眼下的中国,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永京烦恼的抓了抓头发,想说什么,可看他一眼,又不做声了。
傅玉声见状就说:“你以前见我,总有许多的议论可发,怎么这次突然这样的沉静了呢?”
赵永京不由得哈哈的笑,笑罢才说:“我最近认得了几个沉稳的朋友,又读了不少好书,大约是感染了他们的xingqíng吧,所以牢骚憋了满腹,实在憋不住了才说两句。”
傅玉声听了就有些担心,却又不好明说什么,就道:“还是少说些罢。有些话,只能当着知心朋友的面说呀。”
赵永京却说:“我同你说,也是放心的。”
傅玉声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看完展览,傅玉声送他回去,韩九坐在车里没有说话。等赵永京下了车,韩九才笑了一下,说:“三爷,不是我说,若不是跟着您,我这辈子都不会进到这个地方里来瞧呢。我刚才在这里面走了一遭,只觉得学生们都娇滴滴的像个姑娘。光看这些花花糙糙的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打一趟拳痛快呢!”
傅玉声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你说得是。”他想,孟老板也是个一心只想着打拳的人,难道习武的人都是一个脾气吗?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说道:“韩先生这一阵子跟着我,实在是太拘束了。你不嫌弃的话,家里随意找个僻静的地方吧,您也打打拳解闷。”
韩九听他说起这个,就笑了,说:“三爷,我可跟您不一样,您要找人解闷,我们可用不着呢!”又说:“三爷,您也别怪孟老板这阵子不来瞧您,他呀,家里的事qíng火烧眉毛啦,一时顾不过来呀。”
傅玉声心口一跳,想,就是骆红花同他离婚的事吧?却又不好说出口,便问他道,“韩先生,您可别瞒着我,孟老板家里出了什么事呢?要我帮忙吗?”
韩九迟疑了一下,才说:“您迟早也要知道的,说给您应该也不妨事。”就说起骆红花同孟青离婚的事来。这件事原本孟青是同意的,可是骆红花说要带走玉瑛,孟青就不肯了,两个人为这件事闹得厉害,就连路五爷发了话,孟青还是不肯。
傅玉声不料竟然是这样。他知道玉瑛并非孟青的骨血。可他也听杜鑫说过,孟青一向是很疼这个孩子的。孟青这个人太过重qíng,如今骆红花突然说要把孩子带走,他心里只怕是不舍得很。
韩九别的也没再多说,傅玉声也不好再多问,心里却很着急,等到了家,他就拨了电话去问何应敏。
何应敏听到的,也都是些假假真真的小道消息。外面传得风风雨雨,说骆红花离婚是为了要做司长太太,至于玉瑛的事,他就丝毫不清楚了。
傅玉声为了这件事很是担忧,又不敢去问孟青,便想起来杜鑫,犹豫了半天,教人把杜鑫请了过来。
杜鑫起初不知什么事,着急的赶过来,见他是问这个,这才松了口气。
杜鑫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他有一次去孟家,听到他们吵得厉害,孟青动了怒,说:“玉瑛又不是他的骨ròu,他肯疼她吗!你跟谁我都不管,只是不许带走玉瑛!”
骆红花也是气极,说:“难道我不嫁你,就要嫁别人?孟阿生,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囡囡是我的骨ròu,我凭什么不能带她走!”
第181章
杜鑫听他们这样说话,哪里还敢再听下去,也不好在院子站着,一眼看见了奶妈,就慌忙的跟了过去,把做好的衣裳送给她,自己慌慌忙忙的出去了。
杜鑫同傅玉声说:“我倒是猜得出孟太太怕什么。她怕她走了,孟老板将来有了新太太,玉瑛在家里受人欺负呀。”又说:“孟老板虽然不是别人,可家里的事,谁人能说得清楚呢?若是我,也是要带走妥当些呀。”
傅玉声却不料他是这样想的,苦笑一声,说:“难道他这位姨太太那么厉害呢?”
杜鑫连忙摆手,说:“这件事还真奇了,我听说凤萍姑娘还求她不要同孟老板离婚呢,可惜她就是不肯听。这阵子报也登了,婚也离了,人也走了,就连玉瑛也被她抱走啦。”
傅玉声吃了一惊,说:“人都已经走了吗?”心里却想,连玉瑛也抱走了?
杜鑫说:“可不是吗,已经被人接走啦。”又说,“还是那位刘先生亲自过来接的呢,把玉瑛也一并接走了。走的那天,玉瑛一直在汽车里哭呢!”
傅玉声轻轻的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便问他:“那孟老板说了什么不曾?”
杜鑫咳嗽了两下,小声的说:“少爷,我哪里敢去触这个霉头呀?他平日里那么疼玉瑛,如今玉瑛被人抱走,那不是挖了他心头ròu一样吗?我听说这几天奶妈在家都不敢说话呢。”
傅玉声心里辗转了半天,想说,你该去瞧瞧他,却又忍住了,觉着自己不该这样。
杜鑫陪他说了半天的话,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就问他说:“少爷,您一个人在家里怪冷清的,为什么不回去住呢?”
傅玉声就说了月底大概要去西北走一趟的事,说打算回来了再搬回去住。
杜鑫不料他要去那样远的地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连声的说:“少爷,那种地方兵匪作乱,很不安生,您还是不要去的好呀!”
傅玉声只好反过来安抚他半天,说只是去看看灾qíng如何,回来再向政府报告罢了。又说他们此去西安,也是西北军的驻地,冯氏军纪严明,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杜鑫将信将疑,却还是很不放心,连连的问说:“少爷,您几时动身呀?”又嘟囔说:“少爷,你要去那里,可不能穿得和往日一样了。您要还那么摩登怕是不成的!”
傅玉声见他还如往日那样的为自己cao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自然都听你的。”
送走了杜鑫,傅玉声坐在那里,半天都静不下来心来。
他想去看看孟青,却又觉着自己这样太过反复。可是想着孟青临别之前说过的话,心道,我就当做去看廷玉,若是他不愿意多说,那我回来就是了。
既然拿定了主意,他就吩咐秀山去百货公司买了很多小孩子的玩具。因为玉瑛不在了,所以也不必再买洋囡囡了。
秀山买回来,他自己又挑了挑,这才去的孟家。
韩九也跟他一起去了,说他一个人出门,实在是不能放心。
他去的时候,孟青还在练功房同人打拳。韩九也不知里面什么人,就请他在院子里稍候片刻,自己先进去了。
孟青不料他会来,也很是意外,匆匆的擦了汗出来,也不曾换衣裳,还穿着青色的短装。见他果然在院子里等着,便急忙的请他去客厅里坐。
傅玉声满是歉意,不知是不是打搅了他。孟青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说:“也没什么,我同人打打拳罢了,不想三爷这个时候过来。”
傅玉声走在孟青的身旁,只觉得他满身都是bī人的热意,热得简直让人心里发乱。
傅玉声的脸也不自觉的发起烫来,便慌忙的站住了,故作正经的问说:“那……孟老板就这么走了,不大好吧?”
孟青连忙说:“没事的。就是这些日子心里发闷,所以找人过来练练罢了。再说我走了,有韩九陪他们打呢。”
傅玉声这才放心下来。
孟青请他坐下,说:“奶妈抱廷玉去法国公园了,三爷坐着稍等等吧,就快回来了。”又喊人给他端茶,送点心。
傅玉声心神不属的喝了半杯茶,这才勉qiáng镇定了些。
这里又没有外人,他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孟老板,玉瑛的事,我听说了。”
第182章
孟青吃了一惊,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不大自在的说道:“又让三爷见笑了。”
傅玉声知道自己唐突了,心里便很懊悔,连忙说道:“孟老板,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料……,”他一提起这件事,孟青脸上就没什么颜色了,傅玉声心里很是不忍,轻声的问道:“孟老板,她这一走,你只怕心里很舍不得吧。”
孟青看他一眼,突然问他:“三爷,你今天来,不是要瞧廷玉的吗?”
傅玉声犹豫片刻,才说,“其实不是为了廷玉。我是听说了你的事,怕你心里不好受,所以过来瞧瞧。”
孟青半晌没说话,傅玉声心里不安,后悔自己说得这样亲昵,只好又说些客套话:“孟老板,这世间的聚散离合,也是缘法。你疼她一场,她总会记在心里的。你送她走,也是为了她好,她以后总会知道的。”
孟青突然抬起眼来,目光发沉的看着他,问说:“三爷,难道我疼她,是图了这个吗?”
傅玉声不料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就有些不知所措,轻声的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可你若不送走她,她就没了娘,也太可怜。”
孟青脸色有些难看,说道:“三爷,我送她走,并不是为了这个。”他站了起来,来回的踱步,看起来很是心烦意乱。
傅玉声看他心绪不稳,便安抚他道:“你总是为了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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