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儿不可能主动找我,没有理由,我就是敢这么肯定。所以一旦我回谷,那就等于和暄儿彻底切断了。我忽然恨起卢鹙来,恨他一点一点蚕食我,让我失去了寻找暄儿的力气,而他却一直坚定的站在那里,从未动摇,哪怕他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我都会立刻改变决定。可他没有,残忍却坚决的剥夺了我的希望。
管之杭果然如我预料的一样,在第二天中午苏醒。面色虽没有恢复红润,起码青黑色已然退尽。我冷眼的站在那里,摆出和卢鸢一样的姿势看卢鹙和他的管大哥热络家常。管之杭想是已经从卢鸢那里得知了卢鹙借尸还魂的来龙去脉,现下没有一点芥蒂的在卢鹙混身摸来摸去,丝毫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
“真的是鹙儿吗,我不是在做梦?我说怎么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神态动作都那么熟悉,原来真的是我的好弟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很想劝管之杭不要这么激动,如果能只是安静的坐在那说话,最好不过了。可惜他不是卢鹙,估计读不出我的内心所想。说到卢鹙,那家伙也是一个劲儿的激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结拜大哥,怎么感觉比自己亲哥还要好。看向卢鸢,那家伙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上下其手的热烈重逢终于宣告暂停,二人进入了比较正常的jiāo谈之中。我这厢刚松口气,却又听见管之杭在那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起码得在我这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你顶着这副身子在江湖上也不安全。”
我忽然发现,自己很乐意再给管之杭扎两针,最好让他一辈子动弹不了说话困难。挑起眉毛,我看向卢鹙,等着听他的回答。结果发现他正望着卢鸢,卢鸢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刹那间明白,管之杭并不知道卢鹙和我之间的事qíng。
卢鹙也明白过来,他眼珠溜溜一转,这是他要开始说瞎话的前兆。我惊讶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很清楚他的这些小动作了。果然,他瞬间把头转向管之杭,然后用听不出一点破绽的自然声音道:“住这可不成。我得跟着祈岚回鬼医谷,他答应收我为徒教我医术了。”
管之杭闻言看向我,苏醒后第一次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上次来鬼医谷时我根本没注意到人群中的他,现在算是我们的初次正式见面。
“记得上次在鬼医谷,祈兄说过从不救人的,不知如今为何不惜出谷也要救在下呢?”管之杭看向我。
我很讨厌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弄不懂的问题又怎么可能给别人答案呢。卢鹙在此刻充分发挥了他伶牙俐齿反应迅速的特质,连忙道:“我的大哥啊,你是不是那股子江湖正气又涌现了,非得为天下人讨个说法才行。告诉你,我重生之地就在鬼医谷,这叫什么,天意,缘分,知道吗。我的待遇和别人肯定是不一样的,祈岚现在是我的至jiāo。救你那是义不容辞。”
我无奈望天,实在无颜面对管之杭的坦dàng眼神。余光里,卢鸢也在望。
估计管之杭大病初愈脑袋也不大灵光,再加上卢鹙一顿乱扯胡掰,竟也蒙混过关。不过最终让管之杭放人的也仅仅是卢鹙的那句:“学了医术,我才能保护好自己啊。”
管之杭对卢鹙的关心,似乎已经隐约超过了义兄的范畴。
“就算不在我这住,短时间内你恐怕也回不去鬼医谷了。”管之杭忽然说道,“记得我和你说过,夏语暄其实是夏家堡的大公子吧。”
卢鹙点头。我却有些惊讶,我从来不知道暄儿还有这么一层背景。
“我听别人说,夏天麟正在暗中四处找你呢。”管之杭继续道,“应该说,他是在四处寻找夏语暄。”
“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么?”卢鹙问,我却也竖起耳朵等待答案。
“自己的老爹年事已高,晚年忽然思念起被自己赶出去的大儿子,于是小儿子就出门来找自己的哥哥了。”
“找着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不觉得他会轻易回去。”卢鹙中肯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也同意,依我对暄儿的了解,如果他真是被赶出来的,那么根本不可能回去。
“真正的夏语暄也许不肯,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啊。”管之杭忽然这么说。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让我去假冒夏语暄?”卢鹙惊讶。
“什么叫假冒?你本来就是啊。夏老爷子我见过,行事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就是脾气bào躁了点。想来也很后悔自己当年的举动,人一老,就很脆弱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知道你出现在鬼医谷,就算你不去,夏天麟也会找上门的。”管之杭继续劝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管之杭在江湖上能闯出如此名号,并且人脉甚广了。一个人在重病愈之际还能想着关心他人的家事,何等的胸怀。
“哥啊,你都说那夏老爷子嫉恶如仇了,到夏家堡还不得把我这不肖子的腿打折啊。”卢鹙总能第一时间考虑到生命安全方面。重生的人都对生命格外珍惜。
“我不说了么,年纪一大,火气就磨没了。你放心,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管之杭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继续加大力气鼓chuī。
果然,卢鹙的态度已经松动。只见他低头考虑很久,最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抬头,郑重道:“我去。就算是对这副身体的报答吧。”
第30章
夏家堡位于关中地区,也算北方,比起江南,离鬼医谷倒还近些……我甩了甩头,丢掉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为什么又糊里糊涂的上了马车。而且这次的目的的更好,直接去暄儿的家了。我知道暄儿不可能在那,以前不会,而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之后,更不会。除了仇恨和求胜,我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别的qíng绪。但我仍然混身不舒服,总觉得去了那里,就更接近了暄儿一步,说实话,我害怕。我总觉得在暄儿的家里,我会变得不正常。然后,我就会伤害身边那个家伙。
“我知道你不太想去那里。”卢鹙有些愧疚的看着我,“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毕竟我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呢。”
“卢鸢就那么放心你自己去?”我没接话,而是不冷不热的转了个话题。
“怎么能说是自己呢,不是有你吗?”卢鹙冲着我乐。
我不太自在的移开眼,看向车外。沉默。
“从到了江南你就怪怪的,以前明明一眼就能看透你。唉……”卢鹙呢喃着叹息,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关中多山路,到达夏家堡时,已经过去了八天。一路上异常沉闷,卢鹙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变着法的逗我说话。少了他的聒噪,我却不大适应。
夏家堡不愧是关中大家,气派非凡。连门口的侍从都训练有素俨然是个练家子。在听到我们的来意后,根本不多做打量和盘问,说声要进去通报便消失在了门后。等待总是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位妇人,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衣着虽然朴素可一眼便知是上乘料子。卢鹙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连忙迎上前去,柔声道:“凤姨,我回来了……”
我不清楚卢鹙从管之杭那套着了多少夏家之事,但现在看来,他绝对准备充分。
女人盯着卢鹙看了许久,然后眼圈就红了:“你回来表示接纳我们娘俩了,是吗?”
卢鹙轻轻环住女人的肩膀,动作轻柔又绝不逾举,然后对着女人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怎么样?”
高手,绝对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卢鹙自诩的风流倜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风度十足。
“你爹身体这几天越来越不好,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女人声音有些忧愁,“都怪我们,害你们父子反目。”
“凤姨,你别总把过错往你和天麟身上揽,我和爹都是那个犟脾气,在你们没来之前就不大对付呢。”卢鹙轻声的安抚女人。
我啧了一声,表达我对所见qíng景的佩服。卢鹙趁女人不注意时白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老实呆着,别多嘴。
我哑然失笑,难为他在这样的时刻还分神关心我。
“凤姨,大老远回来,难道您就让我们在门外站着……”卢鹙故意把声音弄出些许孩子气,让人听来都不忍苛责,反而会产生怜惜的冲动。这是我最怕的声音,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卢鹙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最后总会乖乖的听话。比如上次借给他盘缠。
女人闻言连忙大开府门,直直的把我们往屋里揽:“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来来,快点进来。”
我很欣慰,发现别人对这样的卢鹙也没什么抵抗能力。
一路上我们没作任何停留直奔主苑,因为卢鹙说想马上去看看他的爹。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夏老爷子的房间。叫凤姨的女人还有些踌躇,最终在卢鹙坚坚定的鼓励目光中敲响了房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chuáng上躺着的老人面色蜡huáng,呼吸无力,很明显已病入膏肓。但这并不是具体的某一种病,而是积劳成疾再加上多年心火淤积,不发作则已,一旦病来,便如同山倒。
“老爷子,暄儿……回来了。”凤姨声音颤抖,似乎怕太响亮会惊到chuáng上的老者,但又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chuáng上的人并没有睡着,他在听到暄儿这个名字的刹那竟然睁大了眼睛,马上挣扎的想要起来。女人连忙上前把老人扶起来,夏老爷子终于看清了我们。他的眼睛片刻都未在我这里停留,而是死死的盯着卢鹙,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半天才艰难的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你……滚……”
我看向卢鹙,就那么一眼,我竟然几乎相信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真正的夏语暄,因为那目光太真诚了,那种见到亲人的激动和面对年迈父亲的愧疚,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装得这么像!
卢鹙没有看我,他一步步走近夏老爷子,在马上要走到chuáng边时,忽然chuáng上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身后的枕头猛的砸向卢鹙,那可是瓷枕啊。我几乎要冲了过去,可卢鹙比我更快一步,他先是略微闪身,躲过身体的重要部位,然后便任由那东西狠狠的砸向自己的手腕,随后落下,砰,满地残片。
我愣在那,夏老爷子毕竟是病人,扔出的东西力道再大也少了些许速度,所以卢鹙能够躲过我并不惊讶,可我不明白既然可以躲得过为什么还要故意把手留在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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