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鸢微微眯了眼,似乎在衡量我话里的真实xing,我坦然的看向他,终于,我看见那眸子又黯了下去:“既然放不下管之杭,又何必跟我去乌浙镇?”卢鸢靠在船舱壁上,啧了一下。
雨越来越大,似乎起风了。船左右摇晃几乎快要翻掉,我紧张的抓住船舱中的糙垫,平衡身体,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法出去撑船了。狭小的空间,两个看不顺眼的人,能做的也只有斗嘴了。
“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你这种人?”我揶揄道。
卢鸢瞥了我一眼,凉凉道:“我这种人是什么人啊?”
我想都没想直接数落道:“yīn险、狡诈、奇怪、自大、难以捉摸、yīn晴不定、忽冷忽热……”
“唉,我就没有丝毫优点么……”卢鸢失笑,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我却认真想起来,良久才道:“有时候……勉qiáng算是温柔吧。”
我话音刚落,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卢鸢的脸忽然迅速贴近放大,我震惊于嘴唇上温热的触感,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吻了。
卢鸢渐渐加深这个吻,手紧紧扣住我的头。直到快要无法呼吸,我才反应过来使劲推开卢鸢。不料同一时间船被卷起的水làng打个正着,猛的往一个方向歪斜,我一时大意竟直接滚出船舱落进江里!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袭来,灌进我的眼、耳、口、鼻,身体迅速下沉,我使劲挥动四肢可什么都抓不到。胸口越来越难受,我的脑袋慢慢变沉,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无法思考,刺骨的寒冷冻结了我所有的感官,只是脑袋的某个角落忽然闪出光影,仿佛久远的记忆中曾经有过这样一幕。那是什么时候呢,水面上的影子又是谁?是的,那时候也是,他跳下来了,他奋力游到我身边环住我的身体,就像从天而降的神将,带领我逃离无尽的苦难。是的,我生命中唯一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我生存的所有意义,我的……
“喂,你怎么样!醒了就说两句话啊!不过是呛了几口水,没这么娇气吧!”
我睁开眼睛,人已经在船舱里,卢鸢关切的神qíng与他的口气极不协调,可这一幕却与十年前如出一辙,我咳嗽了两下,挣扎着坐起来扯出个艰难的微笑,嗓音沙哑道:“欠你一个这么大的人qíng,我怎么还哪。”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事了。”卢鸢深呼一口气,白了我一眼,“从船舱直接掉进江里,你还真是厉害。”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再斗嘴,靠在船舱壁上假寐起来。因为只有闭上眼,我才能够坦然的沉默,才能够把眼前混乱的一切理清捋顺,才能够作好面对身边人的准备。
我偷偷瞄了眼卢鸢,他也在闭目养神,刚才的跳水救人消耗了他的大部分力气。
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原点。从前的卢鹙欠卢鸢一条命,还清了,换来的是失忆重生,如今的卢鹙披着夏语暄的外壳又欠了卢鸢一条命,这债,还能还得清么。
卢鸢,我的血缘至亲,我二十年生命中唯一爱过的人,却也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不能爱的人。
我,想起来了。
第15章
我叫卢鹙,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与水为伴。我的家在江南乌浙镇,那是一个用水点缀成的小镇,古朴,宁静,美丽。听娘亲说,我出生那日正赶上过节,大夫们都去庙里拜神,爹驾着小船四处求医,我却等不及直接在船里就出生了。父母由此认定我长大了也肯定是个bào躁的小子,所以给我取名鹙,古书里的一种水鸟,xing贪bào。
我的哥哥叫卢鸢,比我大三岁。很文雅的名字,xing格却出乎意料的糟糕,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那样一句醒世恒言——弟弟是用来欺负的。想要欺负我异常简单,我从小与水为伍,却怎么也学不会游泳,所以每次比赛划船我都打紧十二分jīng神生怕掉进水里,速度自然打了折扣,胜少败多。这几乎成为儿时我被嘲笑的主要理由。
尽管这么被欺负,我还是爱和哥哥一起玩,甚至他赢过我时小小的得意表qíng都让我觉得好看。我喜欢哥哥,我一直认为那是很单纯的那种兄弟间的喜欢。可这份感qíng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质,我变得不爱叫他哥,虽然他总是扳起脸说我没大没小,可我就是喜欢叫他卢鸢,同时心底里叫他鸢。这份感qíng终于在十七岁那年打破沉默冲了出来,当卢鸢从水里把我捞起来,我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然后,一切崩塌了。
先是父母染上恶疾,双双撒手人寰。料理完双亲的后事,卢鸢便失踪了,一走就是三年。留给我庞大的家业,富足的银子,和一颗gān涸的心。三年,我从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成为了乌浙镇最风流的才子,花街柳巷无人不知我卢二公子,我天生一副惹人爱的皮相,加上出手阔绰,jì女小倌无不为我倾倒。可寻常人家却都躲着我走,当时的乌浙镇流传着这么句俗话,宁把闺女家中藏,不嫁卢府薄幸郎。
在我生活达到yín乱顶峰的时候,卢鸢回来了。带着一身过硬的武功,和江湖上闯出的好名声。他为什么回来我并不关心,他搬回卢府我也不在乎。我还是我,日日醉酒夜夜笙歌。直到他挥出那一巴掌。我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却不止一个。他左右开弓足足打了我二十个耳光。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所以我什么都会记得很清楚。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喜欢他的人也许是我,但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打我的人却绝对是他。有种走了就不要回来!一声不响的丢下我三年,凭什么现在回来教训我!我做不成一个好弟弟,我也压根就不想做一个好弟弟!
那天下着雨,乌浙镇总爱下雨,那天下得格外的猛。天边的闪电一下又一下,滚滚的雷声震得人耳朵发痛。我就站在院子里,站在卢鸢的对面,任凭雨水冲刷我被打得滚烫的脸颊。我和他说,我要离开。如果他心里连一丝与我同样的qíng意都没有,就不要阻止我。结果,他安静的目送我走出卢家大门。
我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这场赌注中我唯一的筹码就是与他多年的感qíng,结果我输得一败涂地。我茫然的撑着船,从一条巷子穿到另一条巷子,几乎绕遍了整个乌浙镇。却没有等来一声呼唤。
巨雷砸向身体的感觉,这世间恐怕也没有几人能说得出来,先是另人崩溃的尖锐刺痛传遍全身,等身体几乎疼得麻木时又转为剧烈的钝痛,说起来很慢可事qíng的发生却只在一瞬间。失去知觉前我最后的念头是,解脱了。
第16章
雨势渐渐微弱,船平稳起来。卢鸢竟然先出了船舱在船头摇橹。船又驶入了正确的方向,可我却发了疯的想回去。回鬼医谷,我想祈岚,想得心都痛。这种思念是没有缘由的,就那么自然的扎根在心底,也许从我一醒来,那根叫祈岚的刺就拔不掉了。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真正的夏语暄心中的刺,只是他没有带走,留给了我。
无论如何,现在的我一点都不想回乌浙镇了,我更不想再见到卢鸢。既然上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死也不想绕回原点。
“我们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码头?”我问。
卢鸢想了一下,才道:“以现在的天气,还得多半天吧。”
我咽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气,才故作轻松道:“要不你在下个码头把我放下来吧。”
我没敢抬头,但我知道卢鸢肯定在盯着我看,于是我心一横,连忙道:“我实在不喜欢yīn霾的天气,你看看在管大哥家雨气就挺足的,到了你家那满是水的地方,还不得天天下雨。胳膊腿恐怕得天天酸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紧张就喜欢滔滔不绝。”卢鸢的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生气,似乎里面一点qíng绪都没有,他只是在重复一个事实。
我不语,一鼓作气的狡辩被人打断后,很难在积聚起来。
“我们已经带足了gān粮和水,到达乌浙镇之前,船是不会停靠的。”卢鸢轻笑,可我抬头看向他,却发现笑容并没有传达到这家伙的眼睛。
“那……到了乌浙镇有什么好玩的么?”我故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有啊,到那你就知道了。”卢鸢竟然卖起了官司。
谈话就此停止,他划他的船,我在船舱里老实的待着。一冷静下来我才惊觉,由于恢复记忆给我造成的巨大冲击,我竟然忘记了在落水之前刚刚被卢鸢吻过。他对现在的我究竟抱着怎样的qíng感呢,我有点想不明白了。
几日后,我们终于达到了乌浙镇。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为眼前的景象迷醉。好一派烟雨江南的画卷。可惜,我是卢鹙,这里是我生长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这里了。每条小巷延伸到何处,四周住着哪户人家,哪家闺女二十了还未出嫁,哪家小子取了一房又一房,这里,是我年少生活的全部。
船停靠在家门口,卢鸢先踏上了岸,他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等待我的下船。可我下不去船,我站在船头,看着自家大门,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腿里跟灌了铅似的,下意识我开始后退,船慢慢倾斜,就在我几乎落入水中时卢鸢把我拉了上去。
“我家又不是龙潭虎xué,你怕个什么劲。”卢鸢轻笑,一把推开了大门。
满目的刺白。梁柱上,房棂上,处处缠着白绸,走进正堂,我看见了自己的灵位。在这世间恐怕还没有多少人能有幸见到自己的灵位。
“怎么不动了?被吓着了?”卢鸢轻笑地看着我,“这是我弟弟的灵位,三个月前他过世了。”
我低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天才挤出一句:“节哀……”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乌浙镇有什么好玩的么?”卢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不解的抬头,想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现在我告诉你,最好玩的事qíng就是这件了,我弟弟的百日祭。”卢鸢笑着说出这诡异的话语。
我的心猛的收缩,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行动,我发疯的向门口奔去。卢鸢却先一步动手硬是我把拖到了他的跟前:“我不过是诈一下你,没想到竟然真的。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人能想到这世间竟真的有借尸还魂呢?恩?我的弟弟……”
天地良心!我就说这个人yīn险狡诈吧!得,合着就该我上当。谁让自己这么笨呢。我抬起头,既然什么事qíng都挑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gān脆恢复成卢鹙玩世不恭的神态,不凉不热的说:“对,我是卢鹙,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那天你没打够,准备接着再打?我倒不介意,反正身体又不是我的。不过照现在这个身板,恐怕得求你手下留qíng了,我还等着用他过后半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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