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许久,九公主一拍桌子,做下结论——
“七哥根本吃饱太闲!”
不满三岁的娃娃也学母亲拍桌子,奶声奶气的叫:“吃饱太闲!七锅吃饱太闲!”
“哈哈,吃了七锅还能不太饱太闲?”太上皇大笑,驸马爷微哂。
母子拍翻棋盘,打乱满桌白的黑的棋子,娃娃还嫌不够乱的顽皮伸手去搅和,将它们全混成了一气。
太上皇指着棋子笑道:“感qíng不正如这些棋子,颜色虽是简单的黑白分明,但走在棋盘上却你来我往,费尽心机。”
驸马爷淡淡接道:“一场尔虞我诈之后,一局江山始定。”
“可不是吗?”太上皇点点头。“当然,如果像这样打乱了,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这都能拿来说道理,我看你们也跟七哥一样,都是吃饱太闲。”
“吃饱太闲!”
嗳,是说天底下的感qíng,哪一段不是吃饱太闲谈出来的?
那厢是欢声笑语,这厢却愁风苦雨,可怜魏小渺被太上皇狠狠吓着,一颗心极端的忐忑不安。
太上皇与九公主后来的一番对话,他当然没听见,只不停惶恐想着太上皇的话,心里不能说不骇怕,他很怕,怕宋炜真如太上皇所说的,会为他父子失和,挑起无谓风波。
怒发冲冠为红颜这种事,叫他万死不足惜!
看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楚南一趟,至少得跟七王爷说清楚一些事,厘清二人之间的缠乱纠结。
他的gān爹曾叫他好自为之,如今,太上皇也叫他好自为之。
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他的每一步莫不谨小慎微,如临深渊,难道还不够好自为之吗?
王爷……七王爷……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魏小渺思绪乱成一团,回到礼部侍郎的小苑整理行李。
礼部侍郎动作匆忙,归心似箭的心qíng全表露在脸上,却含着一抹甜丝丝的笑意,想必是想起皇帝了吧。
临走前,他忽阻挡住魏小渺,不让他一起坐上马车,说:“小渺,虽然我不大晓得你和七王爷之间的事,不过我还是想多嘴劝你一句,不要像我一样逃避退缩。”
“李大人……”
“该把握的就该好好把握住,想追求什么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因为害怕与自卑而裹足不前,你和别人一样,都值得拥有尊严,更值得获得幸福。”
我真的值得拥有尊严吗?我有资格获得幸福吗?魏小渺扪心自问,多年以来,依旧不断在同样的问题中迷惘打转,心底深处忽生起另一个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对他说——
小渺,我要的是你,一个叫做魏小渺的人,不是一个自称小人的奴才。
这就是那些问题的唯一答案,不是吗?
沉默一会儿,心思在这极短的片刻间百转千回一遍,眼中闪过一道决心的光芒,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去楚南,但不是因为太上皇的那些话。
只因为自己。
只因为宋炜。
“李大人,请您自己回京城,小人想往楚南去。”
“嗯,去吧。”
“请您路上小心,一切多保重。”
“你也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无声给予彼此诚心的祝福,各自去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
魏小渺向总督府借了一匹马,以自我最大的能力,快马往楚南的方向奔驰,恨不能不要吃不要睡,只要赶路就够了。
短短数天路途,却遥遥若远在天涯,每一日都有如千日,每天睁开眼醒过来时,都恨不能cha翅飞过去。
回想二年前,宋炜是否就是怀着这样的急迫的心qíng,从楚南飞奔回京城,只为带给他新鲜的蛇藤莓。
口中宛如还残留一丝当时的蛇藤莓的滋味,又酸又甜又涩,如同他现下的心qíng。
他毕竟不是武人,用六天回到楚南已是体力极限。
回到楚南王府大门前下马时,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守门待卫连忙上前扶他,恭敬小心的将他扶进王府中。
“魏大人。”一门房小厮上前打揖迎接他。
“王爷可在府内?”魏小渺问。
“在,请大人先入内休息,小的立刻去向王爷禀报,说您已经回来了。”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他在哪里?”
小厮指向一个方向,说:“往那儿走,如果没瞧见王爷,您就再问问其他人。”
魏小渺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经过一个穿堂,没看见七王爷,便询问一个恰好在穿堂中的下人。
下人笑了笑,指向一个方向,和门房小厮说同样的话。
魏小渺朝那个方向再走,然后,经由一个又一个的下人指路,他走过三条回廊,穿过两处庭园,绕过一个水塘,几乎快走了半个王府,仍然没见到要找的人,最后再穿过一小片竹林,走到一道白色围墙前。
魏小渺有种直觉,只要沿着这道围墙走,就能找到宋炜。
急迫的心qíng忽缓和下来,悠悠的沿围墙行走,走到围墙尽头蓦然看见墙中的院子时,陡地当场怔住。
他绝对不会看错,院子里的那栋房子,是他幼年住过的老屋宅,连墙壁一角的破损形状都一样。
走进院子里,走向老屋宅,望进大门中的前厅,见到熟悉的背影背对着门外,盘腿坐在地上。
不禁再一愣,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跨过门槛走进去,一入眼便是前厅靠墙的供桌上的两座木牌。
一座是何氏祖宗牌位,一座是……外婆的牌位……
外婆……是外婆……
所有想对宋炜说的话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在一瞬间忘了、抛开了。
不再想太上皇怎么说,不再想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不再想qiáng加在自己身上的奴xing卑贱。
眼中只看得见那小小一块木牌。
他一生的起点就在那里。
双膝落下,伏跪在地叩头,肩膀因qiáng自忍耐而颤抖着,一时终于压抑不住,先是低低呜咽几声,继而放声嚎啕大哭出来。
“啊——啊——啊——”
大声的哭,声嘶力竭的哭,撕心裂肺的哭,一声高过一声,彷佛要把自出生起所受到的每一分委屈、每一分疼痛、每一分压抑,全在此刻用哭声从骨中ròu中剜出来。
“外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彷佛拚尽一生力量的哭号,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覆嘶叫,仿若泣血的哀鸣。
附近有些人听到了这极悲极恸的声音,无不目眶泛红,举袖擦拭眼角。
宋炜第一次看见他qíng绪失控至此,向来冷峻的人竟感到自己眼眶微微发酸,为他的伤而伤,为他的恸而恸。
只因这些伤、这些恸是魏小渺的。
号哭声哀厉悲凄,声声入耳,每一声都是穿心穿肺的痛。
听他哭得像要呕出心肺来,宋炜将他抱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与背脊,不停温柔安抚,担心他哭岔了气,更怕他不小心哭出个好歹。
感觉胸口湿了一片,那泪水像渗进宋炜的心脏里,将他一并淹没了。
直到哭声嘶哑如乾嚎,不由开口软声劝慰道:“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
哭声渐渐缓成哽咽,魏小渺整身子无力偎着宋炜,连日急切奔波加上心绪过于激动,耗尽体力虚脱了。
宋炜低头查看,见他闭着双眼累极晕睡过去,一张苍白的小脸全爬满泪痕,直叫他心疼得不得了,用袖子轻拭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仍断续沁出水珠的眼睛,为他吮去咸得发苦的泪水。
“小渺,乖,别再哭了好吗?”
魏小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幼年时的房间chuáng上幽幽醒来。
身上十分清慡,换了gān净的衣物,想来是昏睡过去后,宋炜替他清洗更衣,他对此竟然毫无感觉,果真累坏了。
他的身子仍有些虚乏,但心qíng极为轻松,打从有记忆以来,似乎从没这么轻松过,彷佛长久压在胸口的一颗大石头挖出来丢掉了,整个人轻得好像要飘起来了,而内心只想再问自己最后一句话——
魏小渺,你还要自怨自伤多久呢?
宋炜走进来,见到他双眼微睁,瞧着chuáng顶出神,走到chuáng边低声问:“醒了吗?”
“王爷……”因先前哭倒了嗓子,喉咙仍有点乾哑不适,坐起身问:“小人睡多久了?”
“快六个时辰了。”
“这么久?”
“你太累了,以后别那么伤心了。”宋炜倒来一杯水,喂到他嘴边。“喝点水。”
“谢王爷。”魏小渺直接就着他的手啜饮,慢慢喝着,慢慢想着,一杯水喝完了,心里也想完了,抬头望向宋炜。“王爷……”
“还渴?”
“不会,小人……不,是我想说,以后你别让我伤心,好吗?”他说“你”与“我”,心境显然已经不同,眼神清明如雨后天空,gān净晴朗。
“不会了,我若让你伤心,你就打我,要杀我也可以。”宋炜放下杯子,捧起他脸轻轻的亲吻,充满怜爱与珍惜。
魏小渺重合双眼,感觉到温热的唇落在自己唇上,飘忽不定的心随着每一下亲吻,缓缓落下一分,落到一个安稳的踏实处了。
积蓄十多年的泪水宛如一碗孟婆汤,喝下了,将前尘旧事洗涤一空。
像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重新活过一个新的魏小渺。
“王爷,谢谢你。”喃喃自语般,很轻很轻的低语。
宋炜状似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没多说什么,将他拥入怀里。
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说几句话便各自安静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只静静的相拥,这样也很好。
他们之间不需太多言语,便已道不尽qíng意绵绵。
魏小渺此刻心里只想着一句话——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静拥半刻,他心中忽生起一个疑问,轻轻推开宋炜,问:“如果我没回来呢?”
“带兵北上,bī皇上把你jiāo出来。”宋炜简洁有力的回答,短短一句话,却能叫人惊心动魄。
魏小渺自当大惊,深感惶恐。“你根本毋须如此,你只要向皇上说一声,皇上就会把我给你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黑白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