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缓缓地将那头一抬,又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竟然是一点也不准备理会王太后了,她那华丽的声线便这样接着王太后那顿住的地方响起来了,只是这话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倒是不知道,肚子大便是怀孕了,她身边的侍女日日伺候她,已经说了她之前肚子的事qíng是假的。其实要检查一个人的身孕是很简单的事qíng,直接找人来将卫子夫打一顿,小产了便是真的,没事儿的话,那就是假的。”陈阿娇这话说得极慢,说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只是这样歹毒的办法,从这样漂亮的一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只让人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脚跟一直冒上了脊梁骨,冲到人的后脑勺,差一点便要将人冻住。
卫子夫明显地发抖了一下,而王太后却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窦太皇太后笑了一声,“真是个很好的办法,有吕后当年的风范。”
吕雉便是相当狠毒的一位皇后。
陈阿娇低头一笑:“太皇太后过奖。”
这个时候,王太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厉声道:“彻儿,这样的毒妇你还要留在身边吗?!”
只可惜刘彻却弯身,将陈阿娇垂下的一缕头发挑起来,绕在了指间,缠住了,似乎就不能再放开。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还记得朕之前说的吗?”
陈阿娇沉默。
这个男人,现在似乎已经打算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了。
陈阿娇一闭眼,却qiáng迫自己狠厉起来,她在刘彻的眼底看到了此刻的自己,多么丑陋又多么艳丽的一张脸,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只是被那毁天灭地的一把火给烧成了这样,旧日的陈阿娇在火中涅槃,便成了如今心机深沉的狠辣模样。
她果真是没有比昔日失去记忆的自己好上多少的,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糟糕了,因为这个时候的自己,比往日更加毒辣,不过也可以说,比以前好多了,因为心机更加深沉,也就不会被人陷害了。
“有孕无孕,还是要请太医来看,不过臣妾也听说,许许多多太医收受了卫娘娘的贿赂,怕是诊断不出真假来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太医院的所有太医来会诊好了,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她完全无视了之前王太后训斥自己的话,转而对刘彻这样说道。
刘彻缓缓地松开了自己指间的发,“便依陈夫人所言吧,更何况,朕看卫氏的qíng况也不是很好,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该让太医来瞧瞧,郭舍人,去太医院将所有的太医召集起来。”
郭舍人连忙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太医们便都到了,刘彻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片,也不多言,只是让他们给卫子夫号脉,前面几个都说胎象稳固,后面的也跟着这样说,刘彻便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神qíng,唇边带着笑意,只是眼神却越来越肃杀。
这些人,便都是人云亦云。
臣子,便是天子的耳目,如果臣子说假话,那天子,便成为了瞎子聋子!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当最后一位太医报出了与之前一位太医相同的结论的时候,刘彻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砸到了这人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太医院这几十人全部跪下,纷纷告罪,心虚极了。
刘彻淡笑:“看样子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吧?陈夫人,你来问问他们。”
刘彻根本就没有给王太后以及卫子夫说话的机会,其实卫子夫心中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的,她心里一直悬着,嘴唇一直都在颤抖,如果不是咬紧了牙关绷着,现下早就软倒在地了,今日的大场面一个接一个,她是真的游戏撑不下去了,然而坐在这里,等着这几十位太医一个个地号脉,别提多让人害怕了。
她生怕哪个太医的口中忽然说出“娘娘并无喜脉”之类的话,因而一颗心一直悬着,差点便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了,这种qíng况着实是太过煎熬了。
可是很多时候事qíng还是要面对的,本来卫子夫以为这样号完脉,便是已经胜券在握,只等着置陈阿娇于死地了,哪里想得到刘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对太医大发火气?
她终于明白了,眼底透出绝望来,原来刘彻早就相信了陈阿娇,今日是一心要帮着陈阿娇将自己bī上绝路,弄死自己的!她想要反抗,想要反驳,可是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可是她必须说,再不为自己争取,便要死去了!
“陛下,难道这么多太医都误诊了吗?分明是这乔姝蛊惑圣心,她迷惑了陛下啊,难道您真的要看着妾身的孩子流产您才甘心吗?!”
陈阿娇笑看着卫子夫,“啧啧,卫娘娘还真是可怜极了啊,不过这可怜的一张牌打多了,迟早会没用的。好了,现在让本夫人来问问这一群神医。”
整个太医院的人立刻紧张起来了,他们都已经说出了卫子夫有孕的事qíng,也几乎都收了卫子夫的贿赂,就算是没有收贿赂的那一些也是人云亦云,生怕自己获罪了,可是谁知道这次的事qíng根本不是号脉这么简单,分明是后宫之中出了大事,而他们根本没有收到消息!
“请问,一个怀孕四五个月的孕妇,在狠狠跌了一跤之后,竟然还胎象稳固,一点受惊的现象都没有,这很正常吗?”
陈阿娇只是这一句话,便已经难住了这一群庸医。
当下有人嗫嗫道:“胎象原本就稳固,身体qiáng健之人,在有孕的时候也能够骑马之类的……”
“哦,那方才卫娘娘跌了一跤还在所有人面前喊着自己腹中孩子有事,做出了一副要流产的架势,那一定是骗人的了?”陈阿娇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那被自己问话的太医连连点头,却忽地表qíng一变,也直接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劈头便给那太医扔到脸上去,顿时茶水鲜血混杂在一起流下来,这场面简直是触目惊心,又让人害怕至极!
在这甘泉宫之中,怕还是第一次上演这么激烈血腥的场面。
“陛下,这一群太医怕是全部没有说实话,言语支支吾吾,甚是可疑。臣妾听闻廷尉张汤素来善断,不如将这些人全部jiāo给张汤大人审问一番,也好教他们吐露实qíng。”陈阿娇的后手,便是在这里了,这些太医院的人几乎都是卫子夫的帮凶,这一群人,是罪有应得,陈阿娇要做便要做得绝了,她也许不会将太医院这一帮人全部置于死地,却也要这些人以后见了自己便像是见着阎王一样!
前些天才顺便与张汤谈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刑罚,希望张汤今日能够用上。
刘彻闻言,也觉得此法不错:“这些太医的说法的确是很有问题,张汤善断并且刚直不阿,此刻张汤还在宣室殿中议事,这宫中掖庭那边也有宫狱,便委屈张大人去那边审人,有了结果再报过来便是了。”
王太后这个时候也无法拒绝,窦太皇太后在一旁虎视眈眈,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王太后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得过分了,窦太皇太后都会立刻将自己驳斥回去,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等待张汤审问的结果了。
“张汤的确是个通晓律法的明白人,哀家以前也见过他,将这些个腌臜东西全部jiāo给张汤审问,哀家很是放心。”窦太皇太后对张汤的印象还不错,撇开这人站在刘彻那边的立场不说,的确是个很好的官,不过也正因为张汤站在刘彻那边,当年窦太皇太后bī问张汤,身为太子的刘彻到底去了哪里的时候,才会与张汤闹得不愉快。
可以说张汤是最适合审理这件案子的人,看上去,他完全像是个局外人。
不过到底是不是局外人,只有陈阿娇知道。
今日不管卫子夫这肚子是真是假,都只有死路一条了,因为张汤是自己的人。
这些太医们一听到张汤的名字几乎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被带到了掖庭那边下狱审问,张汤也被从宣室殿中找了出来去掖庭那边审案。
掖庭这边常常关押着一些犯事的宫女或者是后宫嫔妃,今日多了这太医院的几十位御医,还真是新鲜事,张汤也是第一次在这掖庭之中审问别人,更觉得新鲜。
他随意往那yīn森的牢狱之中一座,手下端来了一杯茶,他捧在手里,眼也不抬地喊道:“将人带进来。”
于是立刻有一个倒霉的御医被人推了进来。
最近因为与陈阿娇jiāo谈,知道了许许多多折磨人的新方法,张汤估摸着说不定陈阿娇就是想要自己拿来用,自己已经研究出了四十八套新的刑罚,不过算是玩儿腻了,现在有了新的,倒也可以假公济私试验一下。
他张汤就是坏,嫉贤妒能,yīn险毒辣,他从来不否认,也不对别人说自己多么正直多么铁面无私,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正直,的确是铁面无私,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那些正在扩大的黑暗。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这一位似乎是太医院的张太医,您一把老骨头了,不如自己说了吧,动刑伤和气。”
张汤饮了一口茶,缓缓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在这yīn冷的狱中听上去轻轻柔柔,便像是那哭嚎的厉鬼,别提多吓人了。
这里伺候张汤的人原本不是廷尉府那些已经习惯了张汤这般行事风格的人,都是原本掖庭狱中的人手,之前听说张汤要来审人,早就是又害怕又期待,可是真的等到那面无表qíng的刻薄男人往这椅子上一坐,茶盏往手上一放,张汤倒是觉得这狱中比朝中更加称心如意了,只是别的人却觉得生不如死一般地煎熬。
这才是真正的恐怖,在这样yīn森惨怛的狱中,还镇定自若地喝茶,张大人,好本事!
那御医一看见张汤便知道自己已经是大难临头,却愤恨道:“你这是要屈打成招!”
张汤将那茶杯一放:“本官手下还真没出过多少冤狱。既然张太医不肯说话,先杖责四十,拖出去打了再说。下一个。”
掖庭狱中的狱卒只听得冷汗涔涔,一看外面还有这么多候审的,又觉得张汤的法子是最轻松的,于是又叫了另外一个人进来。
“这位是李太医,上一次陛下的手被断弓弹伤了还是您出手救治的。您有话对本官说吗?”张汤说话很客气,一点也看不出酷吏的模样来。
甚至这个时候的张汤看上去比往日都要和善,可若是陈阿娇在此处,便能够看到张汤那眼底的妖邪之气越来越盛,这人身上天生是缠着一股妖邪味道的,尤其是在酷刑审问别人的时候,这样的妖戾之气便尤为明显。
他眼底滑过了一些暗昧的光,却又沉了下去,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这李太医沉默了许久,便听到外面廷杖的声音不停地传来,之前那张太医已经被打得哀嚎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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