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望张廷玉,又看了看刘氏,最后看看那小娃娃,终于还是走过去,学着将孩子放在自己怀中。
奶娘纠正着她的姿势,那娃娃在她怀里咯咯笑着,似乎没见过生人,竟然也不怕。
一旁的丫鬟似乎知道这两位是葵夏园的贵客,忙甜笑了一声,恭维道:“二少奶奶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往日里小公子见了奴婢们都是要哭闹的,而今被您一抱,竟然笑起来,可不一般。”
心qíng好的时候,听见什么都是好的。
顾怀袖也笑得合不拢嘴,只道:“刘夫人教出来的丫鬟,就是嘴甜……不过小公子这笑容更甜呢……”
女人们围着这小孩子说笑着,中年得子的廖逢源也高兴,忽然瞥见张廷玉。
他正看着抱着孩子的顾怀袖,眼神明暗不定。
廖逢源看出点意味儿来,请他借一步说话。
“二爷似乎也喜欢孩子啊。”
张廷玉背着手,与廖逢源一道在走廊上走着,背后欢声笑语远了,便能感觉出葵夏园的清净来。
他道:“自然是喜欢的,我看她也喜欢,不过约莫是没福气。”
廖逢源只说:“这事qíng急不得……二少奶奶还年轻嘛……”
“您找我出来,该不会就是谈这些的吧?”张廷玉在鱼池前面停下,瞧见栏杆上摆了一盘鱼食,便悠闲地捻起一颗来,往下头扔。
还真让张廷玉给说中了,廖逢源看了看头顶yīn沉的天幕,只道一句:“今年江南的雨水特别丰,瞧着上游河道又开始抢修堤坝,今年江上翻了不少船,甭管是运盐的还是运茶的,损失颇大……”
张廷玉一下想起了罗玄闻。
廖逢源又道:“您还记得沈恙吧?”
“他怎么了?”
张廷玉自然记得,一直是心腹大患,只是一直没能解决罢了。
“此人目前已经进入了盐帮,占有一席之地,如今扬州帮已经被他打散,眼瞧着就是一盘散沙,我这心里老不安定……他越是坐大,我就越是害怕……”
富可敌国,也是罪啊。
廖逢源跟沈恙是一条船上的,若是沈恙最后真成了“沈万三第二”,廖逢源不受牵连是不可能的。
“您行得端,做得正,仅他去折腾吧,回头来是廖掌柜的渔翁得利。”张廷玉似乎没将此事当一回事。
廖逢源苦笑,只问了张廷玉一句话:“二爷,有句话廖某憋了三年,一直没问您,可如今憋不住了。”
“廖掌柜的,祸从口出啊。”
张廷玉拍了拍手,回头看他。
廖逢源叹气:“二爷何等聪明之人物,您就给我句实话吧,那罗玄闻到底死没死?”
“死了。”
张廷玉说谎不眨眼。
廖逢源一下笑了:“人都知道他是失踪了,沈恙那边找了他无数次,现在没找到……二爷如此肯定地告诉廖某答案,廖某这里谢过。”
他是明白了,可张廷玉还不明白:“他跟沈恙又出什么事了?”
“最近沈恙忽然将盐帮那边的盐商们打散了,盐帮内部出了事,我怀疑……”
怀疑据说已死的罗玄闻成了他的内应。
可若是廖逢源推测得不错,罗玄闻应当已经是张廷玉的人了。
张廷玉只说:“今岁我再参加乡试,别的事不管。”
廖逢源终于无奈了,张廷玉就是头老谋深算的狐狸,断断不会对他吐露一个字的。
知道罗玄闻相关消息,虽只有两个字,却也足够了。
“那便祝二爷今岁节节高。”
“借您吉言。”
张廷玉笑出声来,抬头看天。
乌云盖顶,闷雷滚动,夏日里头骤然落了一场雨,打在满池碧荷之上,却已经是藕蓬轻轻,不见芙蓉了。
江南今年的雨水,特别多。
第九十八章碗中鱼
廖逢源的儿子起名叫廖思勉,是请当地的大儒改的名儿。
廖逢源说,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张廷玉不在,不然请张廷玉来起名,指不定更好。
这些都是客气话了,顾怀袖听着刘氏说话,只逗弄着孩子。
这孩子,园子里都叫廖大公子,生在廖逢源这样的富商家庭,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走的时候,顾怀袖有些沉默。
她抱着张廷玉的手臂,闭着眼睛,坐在车里,“他家大公子看着真可爱……你说你三弟的孩子如今怎么样……该有两岁多了吧……”
果然开始巴望着要孩子了。
都在张廷玉意料之中,他掐着她粉嫩脸蛋:“那咱们回去努力?”
顾怀袖脸颊红了一片,却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牵着张廷玉的袖子,只道:“八月十五之后再说吧。”
到底还是乡试在前,不敢松懈的。
顾怀袖如今到成为贤妻了,这两年修身养xing,也没什么人在她面前蹦跶,脾气收敛了不少,看着也没往日那么大的戾气,整个人温婉贤淑如一只刚出水的袅袅芙蓉,清丽之中带着几分成熟稳重,已经不是往日不着意便开始猖狂的顾三了。
现在该叫她一声……
张二少奶奶。
他们马车刚走,葵夏园这边边停了一顶青色的大轿,帘子一掀,沈恙从里头走出来。
他眼底风霜之色更甚,走起路来却还是当年那个感觉。
别人怎么变,沈恙也不会变。
他手里捏着一把扇子,看了看葵夏园外头的匾额,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得,今儿来看他儿子,我得损失多少钱……等我有了儿子,回头得叫廖逢源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给我吐出来。”
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就该生个儿子,不然若是往后再遇见这样的场合,岂不亏本?
沈恙这么多年,内宅里都空着,如今倒是想给填上了。
守园子的家仆一见到沈恙来,便有一个迎上来,另一个去禀告廖逢源去。
“小的见过沈爷,给沈爷问安,您这边请。”
沈恙直接摆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取出袖中一封拜帖连着礼单,便递给了旁边的人。
来都是带着厚礼的,所以沈恙才心疼。
他一面朝着里面走,一面道:“方才瞧见走了辆车,可是你家老板刚刚送了客人走?”
“可不是吗?刚刚走的是桐城张二爷跟张二少奶奶,才来看过咱家大公子呢……回头百日还要来的……”仆人笑着说话,却发觉身边引着的人一下不见了。
跟着沈恙的年轻男子也愣住了,“沈爷?”
沈恙手里捏着扇子站在原地,似乎一下想起了什么。
太久太久没听见这名字了……
沈恙现在还记得当初年节收到的回礼,几包发霉的茶饼,二两碎银子,还叫人带了口信儿——沈爷您缺什么,自己拿钱买去。
二两银子能买什么?
沈恙顿了一会儿,又迈开脚步,却忽然改了主意,道:“让将账本都送到江宁来,我九月之前都不回扬州了。”
“您不是说过了廖掌柜的百日就走吗?”这一个跟着沈恙的青年,有些疑惑。
沈恙皱眉,冷哼一声:“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儿来的什么废话?回头叫人收拾收拾我在城内的园子……走吧,看看廖大公子去。”
葵夏园的仆人是听不懂这二位爷在说什么,只领着人去找廖逢源。
转眼之间,七月二十便到了。
顾怀袖在之前陪着李卫又去了城郊一趟,让李卫自己进去,他们却都在外面不跟上去。
最后,倒是又看见这小子哭哭啼啼地出来了。
顾怀袖没好气地赏了他一巴掌:“你长进一些,你娘泉下有知,也该高兴了。”
李卫擦着自己脸,还是带着哭腔,又看看顾怀袖,竟然没忍住“哇”地一声扑进顾怀袖怀里:“gān娘疼我……”
阿德气笑了:“说你小子怎么又乱喊人呢?!”
李卫偷偷扯了顾怀袖那昂贵的苏绣缎子的衣裳擦眼泪,“我不就这时候才想喊喊吗……”
顾怀袖这两天张罗着他的吃穿用度,府里婆子丫鬟们也关照着他,还不都是因为顾怀袖?这一份恩qíng,即便是叫一声gān娘也未必不可的。
只是顾怀袖这样的身份,收他当gān儿子那是抬举他。
李卫也不敢多想,他心里把顾怀袖当gān娘就是了。
顾怀袖也无言了,皱眉看着自己的袖子,心道回去又要洗洗了。
她扯了自己的手帕,嫌弃地看着他:“下次若在扯我袖子,仔细你的皮。”
听了这话,李卫吓得肩膀一抖,连忙拽着绸缎帕子退了三步,一脸信誓旦旦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众人都乐了,又带着李卫回去。
这些年顾怀袖其实真把他当gān儿子来养的,算他半个娘,所以李卫对她亲近。
青黛也习惯了逢年过节就赛点东西给这小子,到底还算是嘴甜。
唯独小石方,一直保持着对李卫的距离,每次李卫不知天高地厚地喊顾怀袖gān娘了,他就要冷笑一声,提刀剁菜。
李卫也知道石方师傅不喜欢自己,gān脆不去招惹他,顶多隔几天摸个jī腿,过半月端个大汤……
这几年小石方的手艺也长进许多,顾怀袖越是往外面走,越是觉得家里好。
这一回,还是没带小石方出来,她想着,若是这一次没差错,距离回京的日子也近了。
带了李卫去的次日,顾怀袖便跟着张廷玉一起又去了葵夏园。
这一日的葵夏园,宾客盈门,处处欢声笑语,虽是yín雨霏霏,可园子里撑伞的丫鬟们来来去去,看着倒是别与一番趣态。
张廷玉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与顾怀袖站在同一面伞下,二人紧贴着,时不时说笑一句,郎才女貌又qíng投意合,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儿透出来。
转过拐角的时候,沈恙便瞧见他们了,原是想立刻走上去的,不过看着那边人的背影又少见地停下了脚步。
“钟恒啊,你说我怎么就喜欢这一口呢?”
他身板的青年咳嗽了一声,笑道:“指不定沈爷您也喜欢被戴绿帽子。”
“啪。”
沈恙一扇子打到他头上,冷声道:“说什么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时镜 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