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搂着孩子,只觉得沉沉地,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她不像是把孩子抱在怀里,而是像把全世界抱着。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讽刺张廷玉:“孩子脸都还没张开呢,你就看得出五官了,从古至今说什么眼睛鼻子像谁谁谁的都是瞎扯!你也瞎扯!”
张廷玉看小胖在襁褓里缩了缩脖子,只当是吵到他了,忙叫顾怀袖别说话,不过一转眼孩子就嘴巴一张“呜哇哇”地哭起来,二房这里上上下下都乱了。
小胖还不能睁眼,这会儿睡得正香,被人戳着脸戳醒,委屈极了,gān吼着就要让他们闭嘴。
顾怀袖气不打一处来:“熊孩子,看你长大我怎么收拾你!”
一说还不行,一说哭得更厉害了。
张廷玉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抱孩子去:“得得,二少奶奶你歇了吧,才生完孩子好好养养,抱孩子的事儿jiāo给我。多小一个娃,你跟他计较什么。”
也不是她想跟孩子计较,实在是这小子太胖啊!
她幻想之中的孩子,至少应该漂漂亮亮,眸子黑黑,脸蛋白白,男娃看着聪明坚毅,女娃看着娇俏可爱,结果生出来个大胖子你这不是逗我吗!
顾怀袖能忍?
她不能忍!
可偏偏张廷玉能忍,抱着个胖球还当了块宝。
顾怀袖气得缩到被子里去,让青黛扶了自己一把,瞪着张廷玉,看了看那“巨婴”,又看了看张廷玉已经很快熟练起来了的抱孩子的手法,眼底却不知怎的掉了泪。
孙连翘刚刚从书案上起来,进来便看见,只道:“坐月子你就高兴的坐,别掉眼泪。这一回可要把身子养好,chuī不得风,也别往屋外头走……”
“多谢嫂嫂多费心了,这几个月来也真是处处都在麻烦着你,这会儿……”
这会儿孙连翘竟然还在,也着实让顾怀袖惊讶了一把。
她原本只是看着张廷玉抱着孩子,却从不曾想能看见这一幕竟然是这样的百感jiāo集,若是她第一个孩儿能活下来……
顾怀袖垂下了眼帘,只道:“我不过高兴的。”
孙连翘给她把了把脉,只道:“一切都好,配着我开的方子,这一个月里多进进补,吃些好的也就成了。你才醒,厨房那边可准备了东西?”
青黛立刻道:“厨房早准备着了,这会儿石方师傅还没歇,二少奶奶您要吃什么,让石方给做去。”
孙连翘忙阻止道:“要忌口,不是做什么就能吃什么。我桌案上医书旁边放了一张方子,你拿过去让厨子照着做。这一个月我会陆续写一些方子来,只盼着把二少奶奶这身子给调理好,不留什么后患。”
于是,青黛便拿了方子去厨房那边张罗。
石方还在火炉子旁边没有睡,两个给他打下手的小厮却已经脑袋一点一点就要睡过去。
他睁着眼,看着外头快要亮了的天,想着二少奶奶兴许天亮就醒了,还是熬个粥。
不料前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青黛上了台阶,轻轻叩了叩门,外面冷得厉害,冻得她缩手缩脚。
“石方师傅?”
“青黛姑娘?”
石方一下起身,过去拉开门。门外头递过来一张方子,青黛道:“顾家少奶奶让按着这个方子做,说是给二少奶奶调养身子的。”
将这方子一扫,石方道:“这个需要花些时辰,怕要二少奶奶先吃点别的什么垫着了。”
青黛道:“二少奶奶刚醒,还跟二爷在屋里说话,也没叫饿,想必是生产时候喝下去的小半碗参汤还顶着,你慢些着做,我还要回去伺候着。”
“成,青黛姑娘去吧,我这会儿忙活起来了。”
石方捏着方子,背着屋里的亮笑了一下,看上去也挺开心。
青黛这才一笑走了两步,不过回头又记起什么,连忙跑回来,从袖里摸出一把银锞子递给他:“今儿府里喜事,伺候着的人人都有。”
这一回,青黛才转身离开。
回了厨房,石方将那一把银锞子分了大半给两个还在打瞌睡的小厮,只道:“二少奶奶赏的。”
两个小厮被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给砸中了,看着这银锞子的分量可一点也不清,连忙接了点头哈腰的。
石方则走到那还烧着的火炉上头,将上面一只温着的石锅给拎了下来,而后将里面炖了许久的汤给倒掉。
后头一个小厮立刻着了急:“哎,石方师傅,这炖了大半宿的东西倒掉gān什么呀?”
石方道:“做新的。”
照着方子上头的做就成了。
他重新张罗了起来,后面那小厮却觉得可惜。这两个人得了赏赐,都上来给石方打下手,几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天将亮的时候,补汤已经炖好了,丫鬟们端着递了进来,顾怀袖已经又小睡了一回。
她喝着汤,只问了一句:“小石方可睡下了?”
“奴婢们去端汤的时候看见还在收拾,没睡呢。”丫鬟们道。
顾怀袖道:“让他早些睡,明早屋里的吃食换个厨子做,二爷不挑嘴,我晌午再起来吃。”
“是,奴婢这便去说。”
小丫鬟连忙跑腿儿去了。
张廷玉就坐在她榻边,道:“你还是这样偏心着他,什么叫爷的嘴不挑?”
汤是孙连翘开的方子,喝起来自然不如寻常的汤,可顾怀袖也知道身子最要紧,憋着一口气给喝下去,喝完了松了一口气,却笑张廷玉:“说你嘴不挑,不是夸你呢吗?”
这样的夸奖还是不要有的好。
张廷玉想想顾怀袖这一张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他叹了口气,看天还早,只道:“你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把孩子给奶娘看着,也回去补个觉。”
看看二爷眼窝都青了,便知道也是累极。
她点点头,又回了被子里,闭上眼睛很容易就睡过去了。
张廷玉小心地把小胖子jiāo给了奶娘,这才轻轻摸了摸顾怀袖光滑饱满的额头,起身去了。
屋里亮着并不明亮的灯,昏暗而暖huáng的一片。
张廷玉只觉得这时候便是好的,万籁俱寂,他的心也安安静静地。
顾怀袖坐月子坐了不短的时间,张府这边礼物真是流水一样地进来。
转眼就到了顾怀袖出月子的时间,她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骨头都苏了一圈,下地起身伸了个极其不雅的懒腰,就听见那烦人的小胖子的哭声了。
奶娘哄着小胖子,顾怀袖一听就头大:“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结果奶娘刚刚抱了孩子来,得,顾怀袖手沉了一下,差点没保抱住:“你们定然是哄我,说什么这孩子生下来七斤六两,我怎觉得他生下来最起码得有十斤?”
奶娘讪笑:“娘胎里就有十斤的还从没见过,这……”
这当然是玩笑话了。
屋里炭火烧得暖和,顾怀袖穿着白底银花的薄袄子,有水红色的镶边,看上去明丽鲜艳,一张脸上不施粉黛,皮肤却透着玉色莹润。
人从月子一出来,整个人气色直直往上拔了一截,原来看着总带着一种隐约的病气,可现在却消减一空。
她一抱孩子,他倒一下不哭了。
小胖子眼珠子已经睁开了,乌溜溜的,还真大,就是被两颊的肥ròu给挤着,地方太小眼睛太大也是个麻烦啊。
顾怀袖没忍住抱怨道:“我就说怀着的时候怎么饿得那么快,多半都是这小子给吃了啊!这五官拆开来看样样都是好的,合在一起看着我怎么这么堵心呢?”
这一回,奶娘不敢接话了。
小胖少爷虽然胖了些,可看着还是可爱的,尤其是一双眼睛那个漂亮那个机灵劲儿,人来了就会笑,见着什么老爷啊老夫人啊大爷啊四爷啊大少奶奶之类的,笑得别提多甜了。
一个一个多月的小娃娃似乎能分辨出谁跟他最亲近一样,都说这孩子聪明得厉害。
又有人说了,二少奶奶跟二爷这种肚子里九曲十八弯不知多少心思的人,结合起来生的孩子,铁定一小祖宗啊。
到底小胖子往后什么样,往后才知道。
现下,顾怀袖只担心一个问题。
怎么给孩子减肥呢?
现在他饿了就喝奶,不给吃就哭,扯着嗓子哭怎么也劝不住。
孙连翘也说了,孩子这时候长着身体呢,劝她别动那什么给孩子减肥的歪心思,除非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想起孙连翘那嫌弃又抽搐的表qíng,顾怀袖也郁闷了。
听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刚刚生下来看着胖,长大了就变瘦了,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越变越可爱,就是这个理儿!
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的顾怀袖坐到了炕桌边,逗弄着孩子。
“会叫娘吗?我是你娘,来张口……对,张口……”
“咿咿呀呀、呜、呜呜……”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
顾怀袖戳他脸:“你怎不是个天才呢?人家天才宝宝两个月就能说话了,撑死了你就是个调皮捣蛋鬼!”
“你gān什么又戳他呢?回头脸戳破了,看你往哪里哭去。”
张廷玉才忙活完外面的事qíng,就赶紧回了家里准备抱老婆抱儿子,谁想刚进门就看见顾怀袖那尖尖的手指头伸出来戳戳孩子,又捏了捏小胖子的脸,顿时无语。
“我是他娘还是你是他娘啊?戳戳又不少块ròu……”
不,戳戳要是能少块ròu,那就好了……
顾怀袖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了一大堆给婴幼儿减肥的残忍方法,不过随着张廷玉一点她眉心,叫她把抱着孩子的魔爪给放下,这一大串神奇的方法就这样随着张廷玉这天外飞仙一般的一指头给……
飞了。
顾怀袖朝天翻着白眼,任由张廷玉把孩子抱了过去,兴许真是儿子跟他爹亲近,那小子一见了张廷玉眼睛就微微地眯着,小手还没力气,只知道半空里毫无意义地抓握。
脸颊鼓起来跟包子一样,丑得厉害。
顾怀袖一看就差点晕过去,张廷玉还拿着短笛在嘴边chuī,培养培养儿子的高尚qíngcao。
任由他在那边逗孩子,顾怀袖只将放在炕桌上的一本手札打开,提了一管羊毫小笔,便在上头写了几个字。
“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二,二胖奇丑如旧,肥胖不减,五官拼凑再丑一层,思其将来之相貌,实则无解。呜呼哀哉,其父甚爱之,愚不可及,蠢属第一。今日得减肥之秘法,待吾儿长成,且观其时之相貌,一胖则减一分美,十分胖则丑不可耐。余之忍耐,已至极限,此子甚丑,甚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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