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眼底划过一道戾气,这女人太不知道什么叫给脸不要脸了,她就是这样拂人好意?
他胤禛的好心意用一分少一分,这妇人却敢将之踩在脚底。
他想着,若是自己手里有一盏茶,这会儿也给顾三扔去了。
只可惜,没有。
胤禛道:“你是爷的奴才,张廷玉自然为我所用。”
“好吧,那就当您答应了。”
顾怀袖一弯唇,然后道,“奴才给您办了这么多事,您不曾给过奴才什么恩惠……”
胤禛道:“给你入籍抬旗吗?”
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皇子们的奴才。
这是殊荣。
只可惜顾怀袖要的不是这个。
她微微地握紧手指,轻声道:“我要太子死,要林佳氏死。”
两个“死”字,说得太轻飘飘了。
高无庸苏培盛两个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就是胤禛也差点被她给吓着。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皇宫内禁,你莫胡言乱语!”
顾怀袖满不在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与不说,又能把我怎样?连你皇阿玛我都骂了,再咒一个想侮rǔ我的太子,算得了什么?”
“你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爷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同你胡闹。”
胤禛冠冕堂皇地说着,可对于顾怀袖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的确是意动不已。
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所有皇子们必备的技能,胤禛更是个中高手罢了。
顾怀袖道:“太子迟早会死的,我现在想的……是怎么先弄死您养着的另一条狗。”
四阿哥的另一条狗……
胤禛听见这句话,只道:“你在骂你自己。”
“我不就是四爷养的一条狗吗?”顾怀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侮rǔ自己,她道,“人与狗,有什么区别?您看我是一只狗儿,我看您也不过可怜巴巴一只狗儿。人在人眼中,皆不是人,各类各样的禽shòu而已。人xingshòuxing,您知道?”
“……”
胤禛沉默半晌。
“你在皇阿玛面前,也这样说话吗?”
顾怀袖道:“不敢。”
她要是对康熙说“你是一条狗”,估计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着自己若是跪在断头台上,被刽子手一刀砍了头,那场面一定滑稽。
想着想着,顾怀袖就笑了起来。
“还好您现在不是皇帝,若您有一日为九五之尊,奴才要怎样才能收回今日这话呢?要不您还是别做皇帝了吧……”
胤禛真被顾怀袖给气笑了:“爷不当皇帝,你还想太子与那林佳氏能死不成?”
林佳氏固然是胤禛的提线木偶,可要弄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qíng。
毓庆宫在宫中,并不与他们寻常出来封爵建府的一样。
“那您就当皇帝吧,在弄死奴才之前,先弄死了她,我容不得她了……”顾怀袖又道,“她死,越快越好。”
实则,顾怀袖不说,胤禛也不会容她太久了。
张廷瓒一事,林佳氏必定有鬼。
她两面作鬼,约莫是将张廷瓒拿索额图密信折子的事qíng捅给了太子,这才出了大事。这女人一面投靠自己,却又舍不得在太子那边的荣华富贵,不敢让太子倒了,又不敢让捏住她把柄的自己发现,所以两面糊弄。
胤禛不是那随意让人糊弄的人,只是双刃虽可能伤己,可胤禛别无选择。
林佳氏有鬼归有鬼,用还是能用,只是要省着点用罢了。
他不能承诺给顾怀袖任何东西,只道:“太子不倒,林佳氏如何死?借刀杀人吗……不够……要做,就连根拔起好了。”
胤禛一笑,忽然道:“林佳氏的事不用你管,等到杀她的一日,爷定叫你来看。”
顾怀袖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他这话的真假。
“四爷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
胤禛腕上挂着一串佛珠,这时候却取下来往手心里一敲,在这无人的荒僻宫道上踱了两步,手指一颗颗地将念珠掐紧,道:“快到今年各省乡试派主考官了,让张廷玉荐年羹尧上去,旁的就不必他管了。”
年羹尧?
是了……
这一个是他重臣,可现在还没崭露头角呢。
明年又是会试之年,年羹尧在翰林院谋事,外放当学政或者考官,最合适不过。
翰林院中无数的翰林老先生,为的也就是外放出去的时候,或者入朝为官,平步青云。
她听了,只道:“您收的奴才是个没用的奴才,臣妇只负责说,不承担结果。”
“无妨,你顾三……有这么一张嘴,就足够给爷办事了。”胤禛轻而易举解决了一桩棘手事,心qíng似乎还不错,回头道,“如今看着你才像是一条听话的哈巴狗儿,至少认清了谁是主子,不会反过来咬爷一口。”
“那是因为奴才已经被主子爷爱新觉罗家的狗咬了太多,只能投靠那个咬奴才少的。”
骂人不吐脏字?
做梦。
话脏不脏?
顾怀袖不知道。
她反正就是骂胤禛,一面帮一面骂,不骂不开心。
胤禛平白遭了一顿骂,嘴唇抿成一条线,只道:“等爷用过了你,他日一登大宝,先叫人剐了你。”
“那也要您抢得到那宝座再说。”
顾怀袖开口就打击他,人人都有雄心壮志,却不见死了多少人。
说完这一句,胤禛也终于被她刺得没话了。
回头一看,张廷玉已经被一名小太监引着过来了,他停在宫道的尽头,等着她出来。
顾怀袖对胤禛敛衽一礼,“林佳氏,我等三年。”
说完,转身便朝着等着自己的张廷玉大步迈去,她脚步很急,却也很稳。
张廷玉伸出手来,拉着她的手,也没看里面的四阿哥一眼,只攥紧了她的手,不发一语,一路顺着长长的红墙宫道过了五道宫门出宫去。
顾怀袖只觉得他异常沉默,手心却是微微汗着。
两个人一路牵着手出了紫禁城,经过厚重的最后一道城门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云霞漫天,气象恢弘。
斜晖铺满大地,两个人的影子被西沉的日头拉得长长地,叠在一起。
张廷玉缓缓停住脚步,似乎带着满身的风霜之色,就那样一回身,仰望着高高的紫禁城,yīn影很重。
他想起了自己高中状元那一日,打正门出来回望,似乎也是这样浓重的yīn影。
天光云影尽皆落入张廷玉眼底,那一刻他眼底的神采太过灿烂,以至于顾怀袖竟然分辨不明。
直到二十余年之后,她与张廷玉皆已是两鬓霜白,一道一步一步走出这紫禁城的城门,再次回望之时,才知道……这一刻的张廷玉,眼底那些光华到底是什么,又作出了怎样的决定。
第一六六章猪肝补血
“天……”
“夫人,您……”
“快来人,端水拿药!”
丫鬟们一见到顾怀袖回来,原本是高兴的,结果一看她那手,又吓得不行。
众人都忙碌了起来,唯有张廷玉尚算是镇定。
他吩咐人去办事,自己扶了顾怀袖进屋,让她坐好,然后沉默着埋头将外头裹着伤口被血给浸红的绸帕,扔了下去。
看着她被伤药糊上的伤口,张廷玉拿了一旁青黛端过来的gān净帕子,将伤口周围的血迹给擦gān了,偶尔看见翻起来的皮ròu,就拿一旁的药瓶给抖上一点药粉。
嘴唇紧抿,张廷玉一张脸冷峻之极。
顾怀袖笑道:“好歹没事,何必这样在意呢?皇上左右还是明君……”
说来,她自己都觉得讽刺。
明君也不过尔尔,哪一个帝王手底下不是千千万万人命?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除外。
因为皇帝本身就是法。
张廷玉冷着脸,也冷着眼:“闭嘴。”
她怔然了半晌,看他只小心翼翼又恼怒至极地擦着她手指和指fèng里沾上的鲜血,又不由得一笑:“你别这样……”
“我怎样?”张廷玉手一顿,出来的每个字都跟冰块一样,“你只是轻轻划上一刀,皇上也不会跟你计较……怎……”
他“怎”字一出口,终于还是立刻就闭了嘴。
让顾三闭嘴,不如自己先闭嘴。
张廷玉决定不说话,先给顾怀袖处理手上的伤口。
半路上,阿德已经跑去杏林医馆请人了,再过一会儿人就应该来了。
“四爷说,让你今年举荐年羹尧上去,担任乡试主考官。”顾怀袖若无其事地说了,“我是他奴才,你不是。”
“你是我发妻。”张廷玉看着手里的丝帕已经染红,便换了一条,低眉慢声道,“与虎谋皮,不谋如何能得?四阿哥是知道我负责处理这次各省乡试之事。”
顾怀袖一下愣住了,有些没想到。
张廷玉笑了一声,他自然知道顾怀袖为什么诧异。
历年来,朝廷选拔人才,从县试乡试到会试殿试,一层一层。
每一次考试都有主考官,考生员与童生的时候,都是知县监考出题,每一个地方出来的名次都排在县衙的翘头案上,所以下面小三元只称之为“案首”,当初投河死了的汪绎就是连中三个案首。后面的三场考试,则称之为“大三元”,分别是各省乡试解元、顺天会试的会元、金榜殿试的状元。
这乡试,就是最要紧的三场考试之中的头一场。
每年各省乡试的主考官,基本都是从京城这里,由皇帝钦点出去的。
自明时起,便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翰林院之中的人,一般都是进士出身,每次点学政和主考官,也基本从这里出。
翰林院之中的翰林们,敢叫“老先生”,哪个不是学识过硬?
由他们担任考官外放出去,才能让众人都服气。
所以每到了要点考官的时候,翰林院之中不少人都翘首以盼,只等着皇帝点中自己。
顾怀袖经常戏称张廷玉为“穷翰林”“老先生”,“穷”指的就是翰林们的日子清苦,连俸银都领不到几两,可一旦外放出去做了学政或者考官,出去一趟回来就能吃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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