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贞观果然叫人来请她,父女俩也就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场面话,接着寒川、怀袖、明川三人,就上了车。
纳兰xing德生前知jiāo遍天下,今日来祭扫的人也是相当多。
明珠相当喜爱这个儿子,纳兰xing德甚至是康熙的往年之jiāo,可见此人之风流了。
今日,纳兰明珠也在陵墓前面,他并没有上朝,而是一直站在此地,看着来来往往祭扫的人。
这些人之中,有官员,有文人,有爱慕纳兰xing德的女子,还有孤高的隐士……
一个,一个,又一个。
顾贞观他们到的时候,墓碑前面已经放了不知多少的贡品和香烛。
一个人死后,还能有这么多人惦记,也是本事了。
顾家现在的三个儿女,当初都是见过纳兰xing德的,也叫他一声叔叔,可世事无常,纳兰xing德英年早逝……
顾贞观上去上了香烛,几乎老泪纵横。
纳兰明珠远远地就瞧见顾家人了,他眼皮子一跳,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叫了府里的奴才,请顾贞观过去。
顾贞观倒是愣了一下,“明珠大人?”
那奴才躬身:“大人在那边等您呢。”
抬目望去,纳兰明珠一身便服,果然站在不远处。
顾贞观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前面走去,只jiāo代顾怀袖他们不要乱走,就在原地等着。
其实这两个地方,隔得也不是很远,那边的谈话声,隐约能够飘过来。
顾怀袖戴着纱帽,前面站着的是顾寒川跟顾明川。
自打顾瑶芳一消失,顾寒川就没了伴儿,现在在府里,也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
至于顾怀袖,向来独来独往,顾明川就更不用说了,一直是一个人。
所以现在三个人没说话,怀袖跟明川都是自在的,只有顾寒川一个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过,没人搭理他就是了。
明珠已经有几分老态了,不过看着没有顾贞观老。
一见到顾贞观,明珠便叹了口气:“老夫远远见着你,就想起犬子来,心里堵得慌……”
故人已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贞观也只能叹气:“明相也不必介怀,容若在天有灵,若能见到这么多人还记挂着他,也当是高兴的。”
如今,只能这样安慰了。
明珠其实已经想开了许多,他汲汲名利,在朝堂争斗之中几经沉浮,老辣狠毒。可偏偏,保不住骨ròu至亲的xing命……
“你才从江南来,这一回不如在京城多住一些时日,我听说你次子今岁科举不利,想必也有在江南的因由。多在京城走动走动,也简单一些。”
话说得隐晦,明珠很少提点人,可顾贞观不一样。
顾贞观是难得的大儒,还是明珠亲自聘请为纳兰容若的先生的……
顾贞观也知道明珠说的话的道理,他一把身子骨也禁不起几次折腾了,“贞观近日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再歇上些时日吧。”
“这也好。”明珠点头,“你才从江南来,可听见什么消息?”
顾贞观心头一凛,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事qíng没那么简单。
明珠跟自己叙旧是真,可更真的是问问江南的qíng况。
即便是没有做官了,顾贞观还是能收到一些消息的,更何况他还跟张英jiāo好呢?
“江南也就是今年chūn汛,江堤出险,闹了些乱子,听说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有张英在,又能出个什么问题?”明珠似笑非笑,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叹了口气,“张英,是个本事人啊。”
韬光养晦不说,又是皇上的心腹。
他从来不支持什么太子,也不支持什么大阿哥,他张英就是真正的皇帝的人,帮着皇帝做事,旁人支使一概不搭理。
这一回明珠收到些消息,估摸着张英是个能用的人。
眼见着张英就要回京,不过现在还没跟明珠通过气儿,他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张英跟明珠也jiāo好,可听说张英跟索额图的关系也不错,明珠就老大不高兴了。
顾贞观近日来是身心俱疲。
他在官场上混过很久,可毕竟是个文人的骨子,官场上的是是非非,虽然有能力处理,心里却不大想理会。
“张英大人不是被罢了官吗?这会儿又有什么事与他相gān?”
顾贞观开始装疯卖傻了。
明珠一看就知道,也不揭穿,顾念着当初长子跟他的师生qíng分。更何况,顾贞观有时聪明,有时糊涂,兼具文人和官员的两重特质。
“闻说张英也要回京了,算算日程,今日指不定已经到了。”
这纳兰明珠,果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顾怀袖远远地能听清楚一些,纳兰明珠跟顾贞观还在聊天。
顾贞观虽然想要推太极,可明珠毕竟是位高权重,本事也大了不少,顾贞观也不好拂了明珠的面子,只能吐露一些消息。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围绕着张英走的。
张英?
现在,城西张英一家,早已经安顿好了。
一路上可谓是快马加鞭,张英不敢耽搁,连带着一家子都痛苦不堪。
他刚刚进了紫禁城,是连家都不回,直接带着东西进宫了。至于他妻儿,却都是自各自进府安顿下来。
张英妻子吴氏,指点着让丫鬟扫洒,又着婆子出去添置点摆设,等到忙完了坐下来,她最宠爱的三儿子张廷璐就进来拜见了。
“娘,我那边收拾好了。”
张廷璐年纪不大,两步就踏了进来,显得朝气蓬勃。
吴氏一见了他就满脸堆笑:“瞧你,走路都跟踩在云端上,要飞起来一样,你什么时候跟你大哥学学,有一点风度啊!”
张廷璐摸摸自己鼻子:“大哥那样的人,怎么是儿子能比的?大哥是那天上的云,儿子就是地上的泥,这哪儿能一样呢?”
“就会贫嘴。来,让我瞧瞧,这一身衣裳,是前儿我找人裁的那一件吧,也真是合身……”
吴氏拉着张廷璐转了转,挺满意自己的眼光的。
这母女两个,在一起聊了一会儿,走廊外头的日光却正好。
没了江南烟雨的朦胧,只有京城这艳阳高照天,张廷玉的心qíng却是平平。
书房里也没别人,小厮们都在外间收拾东西,张廷玉的书房,一向少有人能进来。
他把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一口箱子打开,翻出些字画来,还有写过字的宣纸,笔砚……
一件一件,严谨地将这些东西整理好,张廷玉埋着头,脸上是一种奇异严肃的认真。
只是翻着翻着,就忽然翻出了奇怪的东西。
这……
这是什么时候收进箱子里的?
他眉头顿时皱紧,看着纸上那歪瓜裂枣的字儿,只觉得眉心一阵一阵地抽着。
顾三姑娘的墨宝,也真是……让人看一次,就有一次感受。
张廷玉忽然觉得,其实字写得不如大哥好,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qíng。若是他写字跟顾怀袖一样,那可是没救。
抬手就想要将这些宣纸一扔,张廷玉手都伸出去了,半路上又收回来,把这些宣纸又压进了箱底。
他把自己常看的书都找出来,放到书案上,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自己还要去拜吴氏。
刚刚回府,一切事qíng都有些繁杂,兄弟几个要在吴氏那边聚一聚,说说这府里的事qíng,也听听母亲的教训。
“二爷,老夫人那边又来催了。”
阿德苦着脸,显然已经在门口挡了几拨来催的人了。
张廷玉有个怪癖,他在书房里做事的时候,最忌讳人来打扰。
别说是老夫人,就是老爷来了,也是不会搭理的。阿德就算是有三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搅。
好在现在张廷玉自己出来了,他背着手,走在前面:“急什么,大哥必定比我还迟,不好不坏也就够了。一会儿要见我半个时辰没出来,你知道怎么做。”
阿德连连点头,这事儿都做习惯了,轻车熟路。
张廷玉这边却是想,再出挑也是没用的。
他毫无意识地弯了弯唇,就到了堂屋旁边的暖阁里。
吴氏正跟张廷璐说得高兴呢,张廷璐是个嘴甜的,又活泼,又能说笑,逗得吴氏跟屋里的丫鬟笑不可遏。
不过抬眼扫到门口的张廷玉,吴氏就顿了一下,“哎,廷玉来了。”
张廷璐扭过头,而他二哥也正好走过来,给吴氏请了个安:“娘,儿子给你请安了。”
张廷璐也朝着张廷玉一拜:“二哥好。”
“好了,一家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你们兄弟俩,赶紧地坐下吧。依我看啊,还是老三有孝心,越是大的,越是没规矩,廷瑑还染着风寒,过来请了安,我就让他回去了。可你们倒好,老二来得迟,老大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说到底,吴氏还是觉得老三贴心,可又觉得老大有本事。
张廷玉只是听着,一个字也不说。
张廷璐嘻嘻笑着,“娘你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大哥每次都是最后来,可您还是疼着他,就知道哄我们……”
“呸!你个臭小子,再贫,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吴氏嗔怪,可言语之中却是颇多宠溺。
“哟,这是终于要撕三弟的嘴了!我来,我来!娘,您要怎么撕,看我给他撕出朵花来!”
人没到,声音倒是先从外头传来了。
张廷璐脸都黑了,“大哥!有你这样的吗?!”
来的人正是张家大公子张廷瓒,如今早在朝廷供职,方才忙着手上的事qíng,这才来晚了。
谁想到,刚刚来就听到这样有趣的一句?
张廷瓒哈哈大笑起来,走进来,就给吴氏行礼:“儿给母亲请安了。”
这一回轮到张廷玉张廷璐两人起来给大哥见礼,一连番地下来,有一会儿才坐下。
吴氏坐在上首右边的椅子上,看着下头三个儿子,只端了茶:“你们啊,难得坐到一起,晨昏定省都是错开的……老爷进宫去了,怕是有一会儿才回来。”
张英进宫,必定有要事。
张廷玉想起河工之事来,便悄悄地锁了眉头。
好在吴氏不过随口一提,又跟老大聊起他媳妇儿的病来,只说让好药给养着,万莫出了差错。
一会儿是江南的事,一会儿是京城的事儿,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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