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_时镜【完结+番外】(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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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凤诏回京述职后续领太原知府的差事,原已经准备回山西,可没想到没能离开京城了。

  张廷玉想着,他的命也该jiāo代在这里。

  “李老大人,万寿在即,这折子……”

  他手里拿着的就是赵凤诏一案的折子,赵凤诏乃是贪污,而且这数额颇有些吓人。

  李光地已经有些颤颤巍巍,年老体衰,又恶疾不断,如今只能看张廷玉一眼,任是怎么问,也仅有一句:“你自己定夺……”

  自己定夺。

  那可就难了。

  张廷玉暂时没说话,只把折子放到了一边去。

  后日万寿,众臣都要参加,张廷玉这折子若是递了上去,却不知赵凤诏能否逃过一劫?

  现在只查说赵凤诏贪污府库银两有过万,还不够触目惊心。

  他扫了李光地一眼,只道:“万岁爷近来高兴,还是别叨扰他吧……且让赵大人再高兴几日。”

  旁边一个布衣无袍服的男子望了张廷玉一眼,又垂首下去写东西了。

  “灵皋,抄完了便歇了吧,现在朝野上下都歇着呢……”李光地似乎也看见了,只随口吩咐了一句。

  方灵皋,也就是方苞,终于放下了笔。

  二月的时候,当年事涉南山集案的方苞,也该论死了,可一日康熙问天底下哪里还有能为古文的人?李光地便上奏称世上只有方苞一个,于是将方苞在狱中所作呈上,竟然大为康熙所喜,竟然饶方苞不死,罚入旗籍,并且白衣入值南书房,可谓开天辟地的头一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方苞不是官也不是吏,可能够在整个紫禁城权力的最中心行走,真不知多少人为之侧目。

  当年方灵皋为戴名世《南山集》作序,如今逃得一劫,于张廷玉而言未必是什么坏事。

  虽不知这方苞如何看待张廷玉,可一则他算是张廷玉的门生,二则还都是桐城人士,如今二人身份虽然有别,可又都在南书房当值,渊源不可谓不深。要紧的,还是一个已经被斩立决的戴名世。

  方苞就这样看了张廷玉一眼,又看了下面压着的那一封奏折一眼。

  时近中午,chūn日里人容易困乏,更何况是李光地?

  皇上去御花园里与宫妃们赏玩,他们在南书房里的事qíng也做得差不多了。

  张廷玉给李光地换了一杯热茶,便放下了茶壶茶盏,看李光地歪在椅子上睡觉,转身便放轻脚步出去了。

  他去旁边当差闲隙小坐一会儿的暖阁里坐了下来,刚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便瞧见方苞出来了。

  方苞的脚步也很轻,似乎怕吵醒了年纪大了的李光地。

  “灵皋怎么也来了?”

  “见李光地老大人在小憩,怕读书搅扰了他,所以少不得来搅扰一下张老先生了。”

  方苞是张廷玉的门生,先对着张廷玉一拜,这才自然起身。

  张廷玉笑了一下,却是颇为感叹:“庙堂江湖,能容得下你一个方灵皋,容不下他一个戴南山……”

  说来,又开始想起两年前的案子来,张廷玉心下觉得讽刺。

  方苞眼神闪烁之间,看向了张廷玉,他乃是戴名世至jiāo好友,哪里能不知道张廷玉对戴名世知遇之恩?可真正算起来,若没有张廷玉,哪里有戴名世如此悲惨的遭遇?

  “学生困顿牢狱之中两年,一直有一句话藏在心底,想要当面问问张老先生。”

  “……你问。”

  张廷玉淡然。

  方苞道:“戴兄才高于世,人所共知,放旷不羁,遂为狂士。先生乃是南山之伯乐,缘何不能保他周全,反行所谓大义灭亲,实则毫无血xing的冤杀之事?您岂能不知,他之清白无辜?”

  的确。

  张廷玉亲手冤杀了自己的学生,他还亲手发签下令监斩!

  亲手处置了自己的学生而已。

  张廷玉自然知道戴名世冤枉,可又能怎样?

  他沉默了许久,才看向方苞:“是非曲直,公正道义,你心里有,何必问我?”

  是非曲直,公正道义。

  人在利禄场上,实则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方苞入值南书房这段时间,耳濡目染,岂是寻常?

  他看着张廷玉,这个对戴名世有知遇之恩的张老先生,过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成也张老先生,败也张老先生……”

  张廷玉端了茶,道:“如今,是成也在你,败也在你了。”

  他这话,意味颇为深长。

  方苞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还有几个小太监,可张廷玉说话完全不顾忌着他们……

  心底一凛,方苞想起方才张廷玉放下的折子。

  能破格将戴名世的答卷放到会元前面,便知张廷玉何等欣赏戴名世,可被人bī着亲自监斩戴名世,如今虽是从容镇定,可心底未必不恨。今日赵申乔与他儿子报应到了,张廷玉若没有个谋划,那才是假了。

  张廷玉笑看着方苞:“万岁爷畅chūn园宴千叟,好日子啊,吉日之中的吉日……”

  说完,他把茶盏一放:“我去看看李老大人醒了不曾,灵皋在此先歇着吧。”

  方苞就这样看着张廷玉背手,一步步从暖阁之中出去,两边小太监动也不动一下。

  万寿节,三月十八,好日子。

  本来是不能见血,也不审刑名之事的时候,可张廷玉这人……

  太毒。

  不过太子倒了之后,一直谋求复起,满洲正红旗噶礼,便是太子忠实的拥护者,赵氏父子之中赵凤诏更是噶礼的心腹,噶礼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营救赵凤诏,因为赵凤诏知道噶礼太多的事qíng。

  康熙万寿前后耽搁大半个月,如果给他们翻盘的机会,那可是麻烦了。

  最怕的便是困shòu犹斗,反扑一口,张廷玉喜欢一刀结果了他们。

  方苞回头看了看茶几上留下的水迹,终于还是明白了。

  康熙喜欢找方苞谈论古今诗文,因为方苞没有官职,更没有牵扯到种种利益之中,所以康熙反而挺信赖他。张廷玉渐渐忙起来,尤其是要代如今已经形同虚设的大学士李光地处理政务,更是脚不沾地,所以方苞就成了最近康熙谈论事qíng的唯一一个人。

  今天方苞跟康熙讲了道,佛,儒。

  康熙忽然问他,天大,还是皇帝大。

  方苞答:奉天承运,您是天子,天的意思便是您的意思,您的意思便是天的意思。您手指之处为王土,心想之时为吉时,天地万邪退避,天比您大,您比天大。万岁即天,何分大小?

  康熙一听,抚掌大笑,当场赏了方苞huáng金百两绫罗二十匹。

  张廷玉在家里听说方苞受赏之事,只乐呵呵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最近老是想起戴名世,门生的死,成了他这辈子很大的一个转折。

  当初顾怀袖入宫,被康熙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又有戴名世被诬,康熙明知戴名世冤枉,却依旧命他亲自监斩戴名世,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门生。

  还有种种,种种。

  比如,张廷瓒。

  押……

  张廷玉看了顾怀袖一眼,她手边有个空盒子,旁边放了一枚金簪:“你簪子找见了?”

  顾怀袖回头看他,摇了摇头:“年府那边又给送了回来,不过我不小心,又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原本是一对儿的簪子,想来缺了一根,还是扔了比较好。”

  “只是丢了根簪子罢了……你若觉得不好,便压进箱底吧,还扔掉?当真是个小财神爷了。”

  张廷玉走过来,拿起拿一根簪子,又轻轻放下,忽然道:“三月十八那一日,你别出门……”

  顾怀袖忽然抬眼看着他,有些迷惑:“你……”

  张廷玉就站在她身后,两手按着她的肩膀,没用力,轻轻地,可是她瞧见张廷玉眼底翻涌不定的神采,那是变幻的风云,压抑许久的仇恨和抱负,还有勃勃的野心和燎原的掌控yù。

  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掌,握着拳头,他问顾怀袖:“知道爷手里有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

  顾怀袖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放开手,就拥有全天下。”

  “……是有道理。”

  可张廷玉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轻将拳头翻过去,手背朝上,再缓缓展开,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这么一翻,顾怀袖在看见他掌心东西的一瞬间,头皮都炸了起来,若不是张廷玉按着她,这一刻她整个人都已经站起来了!

  “你!”

  “嘘——”

  张廷玉眯着眼睛,这么轻轻的按了她的唇一下,示意她不要如此大惊小怪。

  人在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往往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

  张廷玉也不过是个俗人,他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盖着的红色铃印,废太子胤礽旧日的太子宝印。

  顾怀袖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都出来,她看着张廷玉,却发现张廷玉眼神是晦暗不明的。

  “你……”

  “你说在万岁爷万寿的时候,太子一党的中坚噶礼,忽然收到由太子亲信送去的又印信的信件,会不会立刻有什么动作?赵凤诏乃是噶礼的心腹,也是太子的亲信,这一封信,不如就让胤礽借着这次万寿,给要赴宴的噶礼……”

  张廷玉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抽了顾怀袖手里的锦帕,轻轻将手心里的印记给擦去,印泥的颜色是深深的血红,像是一大团血迹。

  他已经站在了灯盏前面,便轻轻用手指拨了一下烛台的火焰,看着它在自己手指拂过的时候变幻形状,“这火啊……在灯盏里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可若是放在了荒原上,芳糙萋萋,几乎立时从温驯到凶野……”

  微微眯起来的眼,眼fèng里只有些微的光影。

  张廷玉许久没有再说话。

  他的影子被灯盏的光拉得长长的,覆盖了富贵蓝红夹百花盛开图绒毯的一小半,有一种奇异的压抑。

  这一刻,顾怀袖知道,他变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可平白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被皇帝召入宫中,要么划花一张脸,要么丢命。最后她跟皇帝呛声儿,狠狠一刀划了手……犹记得那一日,她把自己卖给了胤禛,彻底成为四爷的奴才。张廷玉接了她出宫,紫禁城巍峨的影子,便在他们的身后,逐渐地拉长,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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