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自己顾着躲雨,结果忘了人了。
顾怀袖摇头叹气,却不是惋惜,而是莞尔。
孙连翘以为她觉得自己笨,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要嫁给她二哥,顿时又羞红了脸。
顾怀袖知道她不好意思,只道:“这忽然下了雨,外头风大,不如我们进亭中坐着聊会儿吧。”
这一场雨,来得是时候。
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个时辰,等顾怀袖跟孙连翘都熟悉了,这雨才慢慢地停下。
只是那叫做二丫的丫鬟,却还没回来。
孙连翘有些急,又叫了丫鬟去看,没想到半路倒撞见二丫回来了,说孙夫人跟大师还在说禅呢。
“我娘就是信这个,我爹常骂她妇道人家,老相信这些个天命……”
孙连翘看顾怀袖似乎不大明白,便解释了一番,“我爹行医,从不信天命,喜欢把人从阎王爷的手里拽回来,跟黑白无常抢路走。我娘说,我爹这是损yīn德,等他要两腿儿一蹬,去了地府见阎王,阎王爷要抓他脚,狠狠整治他这跟阎王作对的人的。”
这话说得,颇为惊世骇俗了。
周围的丫鬟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日里都是讳言颇多,可孙连翘说话太直接,就是顾怀袖都差点被她吓到了。
孙连翘自己倒是没觉得,她不在意地吐了吐舌头,天真得可爱。
说到底,孙连翘年纪其实还小,又是个话唠,还自来熟。
顾怀袖心里一琢磨,却是有些明白孙连翘这话的意思。
孙之鼎是名医,当今太医院的院史,闻说当年太子胤礽重病、四阿哥出痘,都是他妙手回chūn,给救了回来的,深得康熙信任。
行医的,可不是跟阎王爷作对吗?
只是这话题不能多说,顾怀袖很聪明地转了个话题,谈那远处的牡丹。
于是,孙连翘立刻说起牡丹各个位置的药用价值,活脱脱一个杏林高手。
顾怀袖忽然觉得,这一位连翘姑娘,若是嫁进顾家来,虽不说是好,却也算不得坏,这慡利的xing子,若能跟顾寒川补补,好歹也算顾家还有个救。
至于顾明川,那是庶子,再聪明,再厉害,也做不得数的。
顾怀袖心里明白,只静静地坐在亭中,听着孙连翘说话。
一旁的顾姣,心底就复杂了。
这一位孙姑娘进门,她手里的权力可就要jiāo出去了。
这一趟崇效寺之行,众人是各怀心思。
一直等到回了顾家,顾怀袖跟顾姣要分开走了,她忽然开口,叫住了顾姣:“姑姑。”
顾姣心里藏着事儿,这时听顾怀袖叫自己,吓了一跳:“姑娘?”
顾怀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着,这一位连翘姑娘看着是天真可爱,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内里像是个jīng明人,又是行医出身,她父亲孙之鼎就是个妙人。她也是妙极,若是进门了管着家,肯定也极厉害的。”
一愣,顾姣听着顾怀袖这话像是暗示着什么,不由一阵心惊ròu跳。
她想起自己挪了顾家账目放出去的印子钱,有些紧张起来。
九月,孙连翘就要进门来,她这账目若是不gān净……
顾姣狠狠一瞪顾怀袖那清瘦的背影,恨得牙痒,可也苦无办法,若是账目收拾不gān净,可又怎么办?
不,要紧的是,这孙连翘,是不是很厉害呢?
“小姐,那孙姑娘真跟您说的一样厉害吗?”青黛好了奇。
顾怀袖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小姐你……”青黛愕然。
顾怀袖转过身,双手这么一摊,明眸盛满笑意:“你小姐我又不是神算,更不是火眼金睛,看人哪儿是那么简单一场谈话就能看清的?我嘛,不过是……”
不过是想着让顾府再清净一点而已。
顾贞观到底养了她这么多年,走之前,尽量规整规整这府里的事qíng吧。
孙连翘进来,兴许就简单不少了。
她回了屋,没一会儿二哥顾寒川果然来问。
顾怀袖只管把孙姑娘往天上夸,还说是个懂岐huáng之术的,颇为厉害。
听得她二哥那个心花怒放,一下就高兴了,兴冲冲地就走了。
顾怀袖真想告诉他,她夸了七分,还有三分没告诉他。可顾寒川已经走了,顾怀袖自然不会叫他回来再告诉他了。
顾家这边是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张家那边也热闹着呢。
昨日打顾府拿了顾三的生辰八字回来,吴氏就去找了个有道行的道士好好算一算。
虽然这顾三是皇上金口玉言夸过的,可因为毕竟有偏见,吴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大高兴。
一般来说,这卜吉,合八字,都是看人下菜碟。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道士们可jīng明着,都往好了算,生辰八字一般都是一算就合。
可吴氏本身不是很满意这一门亲,只找了个不瞎说的道长来算,那道长必得焚香八个时辰才能算出结果来,收银两也比别人多。
吴氏打发人去的时候,可仔细地说过了,要算的就是真八字结果,那些个虚话都让收起来。
“小梅,快去看看道士来了没,顺便找找二公子。”
吴氏扇着扇子,有些昏昏yù睡。
她身边丫鬟小梅“哎”了一声,便出去了,没一会儿张廷玉倒是进来,“娘。”
吴氏略一抬眼皮,这时候丫鬟都在外面伺候着,身边也没人,夏日里热得很,她也懒得动,本想让张廷玉坐下,却忽然道:“今儿给你跟那顾家姑娘算了八字,可你之后就是你三弟,我得给他和玉颜算算。衡臣,你去帮我把压在案头上那盒子里你三弟的八字取来。”
张廷玉一怔,微微垂首,道了声“是”,便越过屏风,往里面去了。
案头上果然有一只匣子,里头存着兄弟四人,以及远嫁的张家姑娘的八字,每个人的八字都写在一张纸上,压了好些年月,却还跟新的一样,保存极为完好。
张廷玉原也没在意,这匣子里还有四张折着的纸,属于他的那一张应该已经送给道士算八字去了。他只一张张地打开这些剩下的八字看,可在翻到第二张的时候,张廷玉就愣住了——自己的八字怎么还在匣子里?
他眉头顿时一皱,立刻翻开剩下的两张,掐指一算,却没了三弟张廷璐的。
莫不是吴氏糊涂了?
他站着没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吴氏还在前面喊,“衡臣,可找见了?”
“找到了。”张廷玉应了一声,眉眼之间已经一派yīn郁。
吴氏并非什么心细之人,都是下面丫鬟照管得细心,她斗大字不识一个,拿错了生辰八字也是寻常事。
这岂不是说,送去算的八字,是三弟跟顾三的?
张廷玉抿着唇,眼底结了寒霜,却提笔找了一张看着差不多的纸,模仿着旁边这些生辰八字的字迹,将三弟的生辰八字写了上去,同时将写有自己八字的纸给藏入了袖中。
张廷玉走出去,将纸折过,奉给了吴氏,却又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处理些事qíng,一会儿再过来,立刻出去了。
一路上,他脚步急促,连着穿过好几道回廊,见到之前出去的丫鬟小梅,便问了一句:“道士呢?”
小梅摇摇头:“说了这时辰到,怕还是迟了一些。”
那就是还没到。
张廷玉摆了摆手,让小梅去了,自己却直接往前院去了。
没走两步,就见二门那儿过来个道士,正被阿德引着往里走。
看阿德那满脸的喜气,估计正为自家公子高兴呢。
张廷玉站的地方距离自己的院子很近,他没动了。
那道士是云雾观来的云雾道长,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几分气势。
这云雾道长正跟阿德说这宅院的布局如何如何好,是能出大人物的,又说这张二公子跟顾家姑娘的亲事真是天作之合,必定能白头偕老的。
没料想,他刚刚转过拐角,就觉得自己膝盖上一疼,一下跪趴下去了。
张廷玉原是准备着请他过去说话的,乍一听见这话,没忍住,走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将这满嘴胡说八道的道士踹趴下了。
眼看着云雾道长脸朝地地栽下去,阿德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二……二爷……”
张廷玉面笼寒霜,平静道:“把他拖进来。”
“是、是……”
阿德声音都在发抖,这样的二爷多少年没见过了?
真是……
某些不好的记忆,顿时从阿德的脑海之中浮现起来,他哪里还敢说什么,赶紧手脚并用地将这道士往张廷玉屋里拽。
云雾道长这辈子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儿。
他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样了,疼得厉害,龇牙咧嘴地叫着,“二公子gān什么忽然出手,贫道可是为二公子跟顾家姑娘合八字的……”
张廷玉坐在书案后面,脊背僵直,他手里捏着一张八字,轻轻地打着转。
原本就冷的表qíng,因为云雾道长这一句话,更冷了。
这时候,云雾道长再蠢,也明白是自己这句话惹到他了。
难道,这张二公子不想娶顾家姑娘?
还没等他开口试探,张廷玉已经说话了。
“合的八字呢?给我看看。”
张廷玉像是在说吃饭睡觉这样极为普通的事一般。
云雾道长觉得有些奇怪了,他想着自己之前莫名其妙挨的那一脚,心有戚戚,大户人家的公子真是惹不起。不过这合的八字,迟早要给张廷玉看的,所以云雾道长也没注意,直接将那合八字的纸条从袖中抽了出来,递给张廷玉:“这可是百年难道一见的好命相呢。令堂嘱咐过了,要算真的,贫道这可没有半句虚言的。”
云雾道长心里还挺高兴,平时给人合八字,难免都要合到一些不顺遂的,这一次竟然恰好合适。
张廷玉没听他胡扯,只将纸打开,上书八字:无病无灾,白头偕老。
他见了,顿时冷笑一声。
“我这里还有一个八字,你来与顾家姑娘的合上一合。”
张廷玉说完,将手中那一张记着八字的纸张,递给了阿德,阿德转jiāo给云雾道长。
云雾道长有些迷糊:“您这是……”
张廷玉端了茶,轻轻拂去茶沫,慢慢喝了一口,才道:“不过是合个八字,道长合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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